赵春秀

　　和风轻柔

　　我在消逝的时间中，赫然迈入中年

　　觉察到，父亲当年的不易

　　我和父亲相像的部分不算多

　　比如他缓慢而我急躁，他走到院里时

　　习惯拍拍身上，我喜欢跺跺脚

　　但我们，弓着脊背

　　系鞋带和看报纸的姿势

　　完全像一个人，包括微微耸起的双肩

　　肩负重担的滋味

　　坐在父亲坐过的地方，想他端详窗外的样子

　　非我年紀大了才初懂他，实在是记忆深处

　　痛苦与我之间的距离，成日缩短

　　像幸福，不会绵长

　　恍然大悟

　　前些年，总有擦肩而过的人

　　自言自语说着什么

　　没等听清，相互已走出好几步远

　　如今，我走在大街上

　　也自言自语，我怀疑

　　我和他们是不是说着同样的话

　　只有自己才听得清，才明白怎么回事

　　时间，一直在我身体里转动

　　时间说给我的，我都说给了风

　　仿佛一条木船，说给海浪

　　闻所未闻的生活

　　它给我很多

　　以至于，我不知道它

　　还欠我什么

　　想到幸福，艰难的日子又在爬行

　　无数个我

　　排队站在一起，将我欠下的恩情

　　铁锤般

　　凿进我的记忆

　　双合尔山

　　一块石头的命运

　　无非是一个旅人的灵魂出窍

　　通向荒野的孤独

　　这是与阴霾交换的礼物

　　面对一块石头

　　我无法说出它的悲凉

　　这又能说明什么呢，我的本色

　　是放一块石头归山，任凭它不在意

　　收起温柔，寂静地

　　与我道别

　　胜利的五月

　　五月开始，我

　　陆续把时间说成小小的

　　把跨越五湖四海

　　辽阔的脚掌说成小小的

　　把以前认为盛大恢弘的

　　都说成小小的

　　当我，说到中年

　　小小的梦想，小小的要求

　　我的诗，它

　　还愿不愿意

　　留在，我小小的字里行间

　　旅 途

　　厚衣服往身上一套，感觉有双手搂着我

　　心就在冷风里打个颤

　　从一座城到另外一座城的旅途中

　　除了检点自己和思念他人，还能干什么呢

　　孤独向深处延绵

　　层层白云覆盖了冰凉的世界

　　它们堆叠

　　为了强颜欢笑，努力覆盖我丢弃的悲伤

　　感 谢

　　经过巴彦高勒小站

　　我开始解封自己，像云一样

　　哪怕立即消散

　　也有薄薄的好多层，缥缈的炊烟

　　没有跟上来

　　我在心里拧了一下

　　沙漠中的小屋

　　忽远忽近，蓝色天空下

　　羊群忽远忽近

　　沙丘，屋顶

　　落满尘埃和雪

　　在刚走上来的旅客身上

　　越来越大，羊群模糊

　　后来，我知道

　　我的心里落不下了

　　感谢火车

　　带走了一切

　　余 晖

　　相爱的一对斑鸠

　　早晚都在楼宇和小区外的树林间

　　飞来飞去

　　今年新孵出来的小鸟

　　提前飞走了，为了看见次日的曙光

　　生活和继续

　　注定在黑暗中航行

　　我正随着眼前傍晚的余晖

　　缓缓沉落下去

　　它们，回到巢里

　　我把心向上提了提，黑夜

　　紧贴在玻璃上，我和它都找到了合适的位置

　　找到很多这样的夜晚

　　你看，它已呼啸

　　落叶在山中飘落了很多年，很多

　　叫不上名

　　当乌拉山的白云，滑出蓝天巨大的衣袖

　　你看——孤独的老榆树

　　我正欲动笔，它已呼啸着摇落

　　一地黄金

　　不在乎被西风卷起

　　乌拉山，见过

　　像我一样的独行者

　　认出老榆树，并在日暮之时将天赐之物

　　划归给红彤彤的苍茫

　　退出群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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