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3日 星期一
回到家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在门口,我一再犹豫,进,还是不进?总感觉那个冠状的魔影,就躲在衣服的某段纤维,抑或某根发丝里。在文峰镇铁路社区值岗的一天,接触了好几个形形色色的人,有一起值岗的同事,有不得不进出小区上班或办事的人,虽然都戴着口罩,也都是远远地打招呼,询问或者登记信息。可是,谁也不知道谁是不是安全,谁也无法预料那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离自己是远还是近。
就那样迟疑着站在门口,隐约听见父亲逗孩子说笑的声音,两岁的小女儿和七十岁的父亲是我至亲至爱的宝贝,犹豫之下拨通老公的电话问:进,还是不进。瞬时,门开了,手机还在耳边,他傻傻地笑着,给我把拖鞋拿出来。“我每天也在值岗,你不也照样让我进门着吗,把鞋换外面,赶紧进来洗手吃饭。”随即,女儿高兴地喊着“妈妈,妈妈”跑出来,伸出双手要抱抱,父亲赶紧一把拦住,“让妈妈先把衣服换了,洗完手再抱你,好不好?”小家伙似乎有点纳闷。妈妈每天一进门不是先要抱着我转几圈,亲我几下才换衣服的吗?今天怎么不一样?
是啊!今天,怎么就不一样了!
如 果
我不知道,是怎样一场雪
砸碎了大地的安宁
我不相信,生与死之间
只是薄雾的距离
如果,这所有的
只是梦境,该有多好
如果,那冠状的黑色魔影
只是一纸传说,一撕就碎
多好!
2月4日 星期二
“你们可以出来,为什么就不让我出去。”一个头戴紫色花边帽、身穿花格子棉衣的大妈不听劝阻非要出去,说是要给孙子买袜子去。我一再解释,非常时期,不要轻易出门,对自己,对家人,对大家都好。苦口婆心说了半天,大妈就是不听,非要嚷着出去。保安大哥实在看不下去,生气地说:“干脆换过来,把她的工作证挂你脖子上,你在这儿值岗,让这娃回家睡觉去。天寒地冻的,你以为他们喜欢出来天天吃方便面,不想待在家里陪父母和孩子。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大家的安全。电视上是怎么说的,这就是众志成城。咱们大家要一条心,不给病毒传染的机会。没看见人家冻得手都握不住笔了,娃娃才两岁,在家陪孩子多好。”说完他转过身指向我。“小马,把工作证给她,让她在这儿值岗,你回家睡觉去。”那大妈听保安叔叔这样说,迟疑了一会儿,红着脸嘟囔着转身回去了。我和保安大哥互看了一眼,胜利者一样笑了。
咱们大家要一条心,多么朴素而美好的箴言!
祈 祷
而我,不是明亮的歌者
我的诗,也不能喊醒火焰
和冰冷的河流,我只能
简单地乞求上苍:
借我一双可以疗伤的手,或者
把我自己开成一剂良方
我确信最美的诗句是
春天来了,蝴蝶
已打开香气,你
平安归来
2月5日 星期三
他,又来了。
那个穿着黑棉衣,咖啡色运动鞋,微微有点谢顶的大爷,蹬着他的小三轮,从远处缓缓地过来了。他额头微微渗出的汗珠,脸上略显疲惫,三轮车上装得满满的几个纸箱子,成了铁路社区几个疫情点上最靓丽的一道风景。
不知今天又拿了什么好吃的。每天中午快到吃饭的时候,他都会出现在各个执勤点上,那一声“你们辛苦,给你们吃吧”总会亲切的到来。今天也不例外,看他放下东西转身要走,我赶紧问:“大叔,你在哪个小区?叫什么名字呀?”他一边蹬三轮车,一边说:“你别问了,我还忙着呢,还有好几个点要去呢,已经中午了。你们天天吃方便面,估计也咽不下去了,今天有家面馆开门着呢,我提前给说了,做了几碗担担面,得赶紧送去,不然就凉了,这么冷的天……”大爷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转眼就消失在街边的冷风中,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一首歌在我耳畔响起:“我不知道你是谁,我却知道你为了谁。”
是的,我不知道你是谁,我却知道你为了谁。
午夜散章
很久没写诗了,甚至
不读诗,此刻
所有的文字苍白而无力
我说不出揪悬的心
就像眼睛,有时候
会莫名地涌出泪水,而泪水
有时候冰冷得让人不想写到真相
我承认,我忍住的忧伤
再次呼啸而来,它拍打着午夜
高悬的冷寂,美
多么凄美!
2月6日 星期四
本来,每天都是趁孩子没有醒来的时候偷偷出门的,可是今天早上,当我戴好口罩刚要出门的时候,就听见卧室里传来女儿喊妈妈的声音。孩子还没穿衣服,我担心受凉,正准备进去看,这时,爸爸从小卧室披着衣服出来了。他朝我摆摆手,示意我赶紧走,他去看孩子。我犹豫了一会就转身出门了,转身的那一刻,突然有点难过。七十岁的父亲,每天帮我带孩子,最近这半个月一直没下楼,把老人急坏了,天天老是在阳台站着,伸长目光呆呆地看着外面。
这该死的冠状病毒!
问
为什么,你的诗
是咸的,为什么
那些長出翅膀的声音
寂静得如同死亡
为什么,当黑色爬进屋内
那灯盏,却被冷风吹灭
为什么,孩子在呼喊
妈妈却听不见
该怎样的挥汗如雨
该怎样才能把伤口埋进虚无
万箭穿心,千疮百孔
还要怎样!
2月7日 星期五
午后,去物业办公室取返乡人员登记表。太阳慵懒的照着寂静的院子,经过23号楼拐弯处,一个四十多岁,围着深蓝色丝巾、戴着茶色太阳镜的大姐,在草坪边上晒太阳,那安静惬意的神态让我心生羡慕。要是也能这样安安静静地坐在太阳底下,捧起一本书,打开几句诗,多好!可是,这突如其来的毒魔,一下子打乱了人們的生活,孩子不能上学,老人不能出门,甚至夫妻也不能见面。所有的人都只能蜗居在家,现实,多么无奈而残酷的现实!
那大姐见身穿红马甲带着志愿者帽子的我走过来,下意识地起身把凳子往后挪了挪,然后侧过身背对着我,似乎看到了冠状的魔影。“我是冠状的吗?”她匆忙躲避我的眼神让我好笑地自问,随即又心生悲凉,想起去年在鲁迅文学院参加文学创作培训的时候,《文艺报》副总编辑刘颋说过的一句话: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我这才深深地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
短章
风在树上,月在水里
那些隐藏的风暴,极致的寒
让我却步,我不敢写了
我甚至不敢看星星的眼睛
我空洞的内心拒绝回忆
也拒绝破碎,每一天
都有告别,那么多深渊
那么多疼痛泪流满面
我却没有雪的心脏,可以
承受这呼啸而来的冰凉
生生死死的忧伤
2月8日 星期六
今天是元宵节,大街上冷冷清清的,没有车,也没有声音,除了和我一样匆匆去疫情点值勤的工作人员之外,就是隐约可见探出嫩芽的树枝和沉默的街道。
这段时间,相信每个人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手机刷当天的黑色数字,我也是。
可是,刷到一个不好的消息:李文亮走了。
一个没等到孩子出生的年轻生命,带着一纸训诫书,在2020年元宵节的前夜,永远地离开了。
钟南山流泪了,称他为英雄;万千国人流泪了,因为迟来的真相,还因为不舍。我不知道,那一纸训诫书是怎样捆绑了他的手和脚,怎样封杀了他想说出真相的声音。正如我不知道,到底是怎样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使武汉受伤,举国悲痛。世间本就祥和安宁,善良的人们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繁衍生息,你看,高楼拔节,群山静默,春的步伐正向我们健步走来。
停止吧,冠状的魔影。有多少黑色数字,就有多少生离死别,有多少逆行的身影,就有多少揪心的父母每天失神地在窗前张望;就有多少孤单的孩子在睡梦中喊妈妈;就有多少亲爱的人默默祈祷:早上出门的人,晚上平安归来。
献 词
是夜,初春的风
正冷冷地吹,重拾秃笔
我感到表达的艰难
一些阳光的,阴暗的
东西,或者一些经历
一些感动,想说出的似乎很多
此刻,面对浮动的黑色字眼
确诊、疑似、隔离、逆行……
我无语,我想表达美,想
说出疼,我的内心充满悲悯
可是,我多么无能为力
我是多么无能为力啊!
2月9日 星期天
不咸不淡,不快不慢的一天又结束了。这一天,和往常一样,按部就班在文峰镇铁路社区执勤,依旧慌慌张张,忙忙碌碌。登记、测温、消毒,喊着轻易别出门,出门戴口罩的口号,中午依然是方便面就榨菜,可是当我拿起笔,打开稿纸,想把这些记录下来的时候,突然有一种无话可说的感觉,或者,根本就不想说话。写什么呢?新增、疑似、隔离,我已厌倦表达它们。“请登记、戴口罩、别出门”,我也厌倦了每天这样的重复。
拒绝回忆,拒绝抒情,什么也不想说,就这样呆呆地坐着。是的,我已厌倦了表达。沉默,旷世的沉默!
结束吧!不该来的这一切。
午夜书
空旷的感觉,从何而来
风吹来的时候,谁在哭泣
心有戚戚,恍如隔世
今晚,注定是一个重伤的夜
喝下一大杯凉开水,不安在疯长
我想起了河岸、田野
眼泪,和新鲜的伤口
此刻,黑色的云朵飘过
镰月和蓝眼的星星
同时升起,眼睛里
风沙翻滚,目力所及
一片荒芜,净土呢
有净土吗?
责任编辑 阎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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