湾里是生我养我的故乡。离开故乡近三十年了,家乡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一梁一峁、一沟一坎仍然记忆犹新,深深地烙印在脑海之中。一个二三百口人的小村坐落在群山环抱之中,日月轮回,斗转星移,小村如今萧条沉寂失去了往日的繁华辉煌,人口急剧下降,不足百人。小村村口土塄坎上有一棵大柏树,已有上千年的历史,像一位饱经沧桑历经苦难的老人,树枝树桠明显衰弱枯竭,柏树的魂魄精神却抖擞烁烁,充满着阳刚之气,旺盛饱满的精气神,昭示着芸芸众生,矗立在天地之间。
大柏树很高很高,有一百多米,柏树根部最粗的地方有二十多米,十五个人手拉手合围才能抱住。柏树的底部有无数条根深深地扎在四面八方,一条条根如碗口粗、如水桶粗、如水磨盘粗,这根底下能过人、过骡马,根有多长、根扎多远无法弄清。树底五分之一的地方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悬挂在坎边,有的树根水分饱满,充满着活力,有的树根明显腐朽,蚂蚁、蛆虫上上下下忙碌奔波。这些蚂蚁、蛆虫直接通向大柏树的心脏、主干、枝桠,被蛆虫蛀食的树屑经常在空中飞舞,偶尔从树洞里窜出一条蛇来爬到树梢悄悄地吃掉喜鹊、乌鸦、老鼠等,一些鸟蛋也被蛇偷偷地吃掉了。
大柏树栽于何年何月很难有人说清,据爷爷的爷爷的爷爷……讲,大柏树栽于何年,任氏家族就在这里生活着了。老先祖是一位文武双全的大将,大约在“安史之乱”时期兵败山西,隐姓埋名,逃难于陕西、四川、甘肃,最后逃亡到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用一块银元置了田地,一块银元讨来一位民间女子为妻,过上男耕女织的生活。老先祖名叫任治天,他双手过膝,身材魁梧,双目炯炯有神,满腹的经纶,天、地、君、亲、师、仁、义、礼、知、性无所不知,天上知一半,地上的全知道,文安帮、武治国,口若悬河,头头是道。妻子的老祖母名叫简来,是一位普通人家的女子,虽说不懂诗书,没有文化,但身材高挑,眉清目秀,口齿伶俐,是民间人所共知的俊俏女子。那时她只有十四岁,就和比自己大三十岁的老祖宗结为夫妻。老祖宗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力气过人、匡扶正义、济贫施善,很受本村人的爱戴。他一个人砍木头、伐椽子、烧瓦、筑墙,修房垒屋,新房修好了才找媳妇。洞房花烛夜,他對新婚的妻子说:你要给我生很多很多的娃,男娃取名任学天,学字辈,天、地、君、亲、师依次排;女娃取名叫任学日,照日、月、水、火、土排。老祖宗说,人生易老,人生不易,要经得起很多事,要像日月一般深邃、博大、海涵、宽厚、大度,像太阳一样光明磊落。人做事、天在看,种善得善、种恶得恶,善善恶恶在轮回,怨怨恨恨何时休!老先祖生了五男五女,几乎一年一胎,六十五岁还生了一个女娃,取名任学土,意思是像土地一样殷实肥沃,孕育万物。
老先祖人兴财发,十个儿女又结婚生子,很快在小村里繁衍生息成大户人家,村子里住不下了,就分户、分房,向更为广阔的天地迁去。老先祖有一个习惯,修房垒屋、生儿育女跟种草种树同步进行,他当年居住的村寨只有一户人家,四周森林密布,古柏古松举手可得,金丝猴、大熊猫、锦鸡等动物层出不穷,山泉水叮咚叮咚响着流过村前的鸟语花香,这难得的一处人间仙境、世外桃源。随着人丁兴旺,村庄周围的森林砍伐、破坏严重,他教育后人每砍一棵树就要栽一棵树。他常常教育子孙后代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的道理,讲解栽树和育人的关系,栽一棵树十年的时间就能见到成效,但教育一个国家的栋梁之才也许要用一百年的时间,也就是说教育一个栋梁之才要用三代人的努力付出才有一个良好的结果,可见育人之不易。
村口的那棵古柏就是老祖宗亲手栽下的。房前屋后,他栽了很多树,就像他的儿女们一样一个个都不见了,只有那一棵树越长越旺。老祖宗给儿女们定下家规,所谓“五不”“五学”,即人生一辈子不偷、不赌、不吸、不嫖、不拐;要学文化、学武艺、学手艺、学仁义、学德勤。小娃娃时,把这“五不”“五学”一个个教会、背会。如果哪个孩子、孙子干了坏事、赌了钱、偷了别人的鸡或犯了别的错误,轻则打一顿,重则还要罚娃娃在大柏树下站立,重新背诵“五不”“五学”。久而久之,大柏树成了正义之树、仁义之树、仁德之树。老祖宗在临终前交待后人,他有一把剑藏在楼顶上的木椽里,用红布包裹着,他死后要和这把剑同葬。老大任学天和老二任学地小心翼翼地从屋顶找出那把剑,退去一层层红布,只见那剑寒光闪闪、寒气逼人、锋利无比,在剑的正面刻有“安禄山部”的字样,剑的背面刻着“五不”“五学”,手指轻轻地弹动了一下,就发出清脆美妙的铿锵之声,他们又惊又喜。深夜老祖宗驾鹤而去,风雨骤然而至,狂风暴雨一夜,大柏树的枝叶全落,树身上下全是柏树的油漆,如斑斑泪痕。人们都说大柏树在哭泣着,悼念它的老祖宗。人们又说大柏树成精了,是一棵仙树。那树就是死去的老祖宗。
风霜雪雨,冬去春来,不知经历了多少个日月轮回,村口的大柏树仍然高高地矗立着,纹丝不动,没有枝叶,没有水分,像一具千年不朽的雕塑站立在天地间,谁也说不出它的不倒之谜。爷爷在世时就说,晚上睡觉时注意提高警惕,小心大柏树倒下来砸到房子,砸倒房子事小,伤了人就糟了。
爷爷早就去世了,一晃快过了五十年了,大柏树仍然矗立着,不悲不喜、不吵不闹,像先祖、像哲人、像佛,静观世间冷暖哀乐,容天下大事小事,笑天下可笑之人,深藏于心,不露声色。
解放后,县上来了一拨人对大柏树进行考古研究,说是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了,说要给古树树碑立传。那些人一去没有了音讯。如今大柏树像先祖一般被村庄的百姓供奉着,每逢过年过节人们都要去点灯、烧纸、化钱,磕头上香,顶礼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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