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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声与流水

时间:2023/11/9 作者: 飞天 热度: 11286
黄德海

  据说,现代小说诞生于离群索居的人,业已成长为一个极其独特的物种,变與人世的沟通而为封闭的自我探求,小说家闭门独处,“已不能通过列举自身最关切的关怀来表达自己,他缺乏指教,对人亦无以教诲。写小说意味着在人生的呈现中把不可言诠与交流之事推向极致。囿于生活之繁复丰盈而又要呈现这丰盈,小说显示了生命深刻的困惑”。在这个方向上,不少小说变成了对人性黑暗挖掘的利器,设定各种各样的困境来探测人内心的幽微复杂,整体上往往色调昏暗、行文晦涩,并用此方式来表达写作者对人性暗面“发现的惊喜”,以此展示自己的高明或洞察。对小说的这一认识不应受到过分质疑,甚至这正是小说不断发展的标志之一。同时,大概也不应忘记,小说仍然存在一些不同的方式,并非只有这样一条通途。

  翻开赵剑云的短篇,我们很快就会意识到,以上关于现代小说的说法在这里并不适应,甚至有些反其道而行之——家长里短,针头线脑,男男女女,离离合合,忠诚与背叛,误解与原谅,漫长的生活,绵延的人世……不像现代小说里的密室设定,只少数几个人在方寸之间清冷相对,倒像是清早起来推开窗户,窗外的市声突然涌进来,带着人群的嘈杂、无序、拥挤、熙攘、温度、生机。你不知道该喜欢还是排斥,似乎有些不尽人意,却又觉得这才是整全的人间,那些不免有点儿油腻的烟火气里,含藏着对不满百的人生所怀的千岁忧,却又对这千岁忧不怒不躁,化而为一寸寸具体的生活。

  不只如此,赵剑云的小说中似乎还有一种在现代小说中消失已久的教诲意图,有意导引人走向一条健朗的生活之路,就仿佛传统中那些“讲故事的人”:“无论哪种情形,讲故事者是一个对读者有所指教的人。如果‘有所指教今天听起来陈腐背时,那时因为经验的可交流性每况愈下,结果是我们对己对人都无可奉告。说到底,指教与其说是对一个问题的回答,不如说是对一个刚刚铺展的故事如何继续演绎的建议。要寻求指教得先会讲故事,编织进实际生活的教诲就是智慧。”不妨说,在这些编织进实际生活的教诲中,“或明或暗地蕴含着某些实用的东西”。

  在赵剑云的小说中,这些实用的东西是什么?认真检视小说中的教诲主题,仍然跟热腾腾的市声有关——人生路上遇到了障碍,不要只是牢骚抱怨;无论情形看起来多么不妙,最好能保持乐观;意识到了别人的善意,希望可以知恩图报;看到了别人的困难,或许可以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施予帮助;别人犯下了错误,在合适的时机之下应予谅解;在爱情或婚姻问题上遭遇失败,避免在极端心情之下走向绝路……是的,看起来似乎显得缺乏必要的深刻,却难得保持了一种清澈的感觉,“如一条清溪,澄澈见底,纵有多少沉渣和腐草,也不掩其大体的清。倘使装的是烂泥,一时就看不出它的深浅来了;如果是烂泥的深渊呢,那就更不如浅一点的好”。

  习惯于现代小说的人或许会追问,这样清浅的教诲,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嗯,就拿《雨天戴墨镜的女人》举例吧。一个在生活中遇到了重大挫折的女性,准备去中山桥投河,雨天坐上了潇扬的滴滴快车。潇扬的世界观很简单,比如他在日记里写下,“我必须要接受生命中不能如愿以偿的事”;比如对随意给他差评的女顾客,他非常生气,心里默默质问:“你心情不好,就要否定全世界吗?”比如看到这个坐上他车子的显然遇到困难的女人,他觉得“既然遇上了,就得帮一把”。于是,他一边通过聊天缓解女人的极端心情,一边在交谈中询问处了女人家所在的位置,并自作主张把车开到了她家门口。到最后,女人走出心理困境,对潇扬说:“你永远都不知道,你会遭遇什么,但我从来不会随波逐流,我还是会努力……”

  女人遇到的问题是生活中司空见惯的,潇扬的善意看起来也没有什么起眼的地方,絮絮叨叨的谈话也卑之无甚高论,然而,就是在这琐琐碎碎、平平常常的对话和行为里,那个陷入困境的雨天戴墨镜的女人免于死亡——对一个人来说,这是件很大的事没错吧?或许是这样没错,作为生活中的普通人,没有人有能力强烈改变自己或别人的命运,但那些慢慢累积起来的善意或者恶意,那些有意或无意的正向或反向行为方式,最终会促成一个人们开始时预料不到的善果或者恶果。如果我们从小说中意识到,每个人都可以尽己所能释放哪怕是微弱的善意,是不是已经算足够出色的教诲了?

  或许根本不需要把问题扯到教诲上去,就赵剑云来说,你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这个小说背后的写作者,有一些现在早就很少有人相信的对人生的基本认识,比如她希望人可以遇到困境时保持乐观,比如不管遇到任何问题人都该好好对待自己,比如她相信学习能让人变得出色,比如她觉得无论有什么理由都不该去伤害任何人,比如每个人都应该好好活着……也就是说,在这些小说里,存在着一个“对的世界”,人只要回归正确的轨道,生活就显现出可见的生机,不再是荒芜一片。在这个意义上,赵剑云的小说或许可以作为一种尝试,一种纠正现代困惑的有益尝试,即纠正人们越来越深地陷入的“相对困境”——“再也不知道他想要什么——他再也不相信自己能够知道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需要注意的是,尽管以尝试的方式出现,赵剑云小说中对人生的朴素认识和针对相对困境的书写,并非自觉的选择,更不是出于投喂鸡汤的需要,毋宁说这情形更可能来源于一颗纯朴的心——市声携带的嘈杂已经来到了人身上,但并没有影响那颗纯朴的心对世界的反映,即便有时嘈杂到吵闹,有时烦恼到近乎绝望,那单纯的心思也不会跟着改变。在如此单纯的心思里,所有人世的繁复都经过了净化,甚至伤痛也不是笼罩着惨兮兮的气氛,而是成为某种值得珍重面对的经历,人在其中感受到的痛疼,也是伤口经过消毒后清晰的痛疼感,我们都知道此后将是慢慢的愈合。

  想来也不必过于强调,朴素和单纯并不就是简单,在赵剑云的小说世界里,死亡、伤痛、背叛、误解、辛劳并没有消失,甚至还是她作品的起点或核心。只是,赵剑云没有让这些市声中的错杂部分停留在那里,而是用自己的力气试着理解、消化、洗涤这一切,从而把这一切携带的生活的艰难、人心的难测、命运的不公置放在变化之中,在不断的变化中体会市声中的生机,如同不腐的流水,奔流向前:“有些事不要放在心上,就像流水一样,让它从我们心里流走,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这样我们的心永远都是清清澈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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