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旁被雨水洗劫一空的树
依然挺立在那里
那些被岁月掏空的人
佝偻着背
麻木车像一排排平房
里面住着弯腰的生活
交头接耳的话
像河面上飘浮着的烂菜叶
风空空荡荡地扫过
一群突然涌出的孩子像野花泛滥在原野
当我热爱,我就被万物占有
我是这树木的,当我看它一眼
它的香气就占有了我
我是这条小径的,当我踏在上面
它的手臂就環绕过来了
我被这些自然的事物紧紧拥抱
拥抱我的,还有月亮,还有湖水
一颗星辰的尘埃因我的凝视而自行剥落
一枝梅花占有我的时候
桃花正因相思而凋败
我恨不得有无数个身体,分发它们拥抱
美好的事物太多
一场大雪正迢迢赶来会我
我注定要在这尘世薄情地活着
当我的双足被芬芳束绑
遭到众多野花亲吻的时候
我必定辜负树木,辜负的
还有蓝天、白云、绿草地、远方的大海
甚至一只啼啭的小鸟
一颗被清晨反复照亮的露珠,直至消失
我不说出我的忧伤
但说出我的沉默
读得懂我的沉默的人
也一定读得懂我的忧伤
许多时候我用沉默代替忧伤
山峰一定是忧伤的
因为它有连绵的沉默
背脊上的夕阳也是无声的
一只唱歌的鸟
能听得出石头的尖叫
一条心怀信念的蚯蚓
也能把大地的沉默松动
流水是快乐的
它不停地沿路表达
花朵也是快乐的
因为它是有声的
但是一个沉浸在自我中的人
听不到流水和花朵
银质的赞美
各种色泽的赞美
很多时候
我不停地发声
但也有你察觉不了的时候
就像此刻我借助句子自言自语
从沉默中缓缓抽身
从忧伤中转背
对着你微笑
我牵挂的事物在逐渐减少
我的世界曾经如此丰盛
许多马匹等着我骑
我要去不同方向的远方
所有的远方都那么迷人
各种鸟儿交相呼唤
我左冲右突,趟着不同的流水
被不同的风景拉址、制衡
我最终只到了一个远方
和所有人一样,到了一个共同的远方
无法返回年轻
牵挂的事物越来越少
爱情的红月亮、理想的彩虹
所有的幻象消失
只有你兀立在那里
越来越清晰
越来越放大
亲爱的,惟有你是我最后的眺望与拥抱
不变的远方
目送你、奔赴你
在靠近和告别中辗转
如同初冬的野菊花,金灿灿地守望在田边沟渠
在造纸厂,我能记住的人和事不多
它们像那些纸一样
形成了我生命中的一片空白
我按删去键
连同那跳跃的光点
害怕闪耀的羽毛带出一场大雪
我只记得成群的白狐
从皮带上钻出
被关进笼子里
现在不知道它们的下落
噢,我依然愿意回到那些白纸时光
一切都还没有着笔
白菜顶着雪
白狐隐藏在雪野
看,我一路抛弃
我抛弃最多的是自己
时光对我多么丰厚
拥有的越多,抛弃的越多
每一块碎片的自己并非单一
痛了自己,也可能痛了你
譬如我抛弃体内春天
必然折断春风
满树桃花咯血
抛弃时光,流水会痛
抛弃雨点的时候,昨天必然消失
一轮明月的隐去,必然是我清空了自己
抛弃一件旧裙子,我的气息不复再
看,春天被我抛弃得只有一根枯枝
生活只有两点一线
岁月只有呼吸
我手里捧住的任何物件,都行将抛弃
一切都是露珠,一碰即碎
一切都是雾,一触就散
鹿特丹信仰
两条大河(莱茵河与马斯河)汇合处的渔村
因一条小河而闻名,当她成长为城市
便与遥远的东方牵手
一切在沼泽地上建立
除了建堤坝、挖运河、修铁路,连同四方
更因自由、市场、保税区的网
鹿特丹、德夫哈芬,从这里乘船到美国
信仰比“欧洲之桅”高。那个派特·海恩
西印度公司船队司令,曾俘虏西班牙“宝藏船”
他站在广场指挥大海,那么宝藏藏在哪?
强盗的后代,用东方的亭和佛
讲述和平阳光,通往法庭的内河
以及连接地中海与红海的苏伊士运河
斜拉的伊拉斯谟桥,见证战争摧毁后的天际线
优美、蔚蓝,但比不过鸽子与白鹅
我找不到一片瓦砾,一个战争的子弹
却在邮政总局、股票交易所跳动的指数上
看见超现代化和未来主义的幕墙
于是特别想念“妈妈的味道”,梵高的马铃薯
青豆熬成的爱尔登汤,有如一篇抒情诗
即使狂喝乳酪,每年吃八公斤起司
我的身高也不可能超越一百八十四公分
那么信仰呢,比海平面低还是高?
低洼之国雄起的牧场牛羊自由地散步
风车、郁金香沐浴宽容的风
至于毒品、性交易、堕胎,则随便
能够安乐死该多好
海牙审判
一场旷日持久的审判仍未结束
良心系于和平宫红木底座景泰蓝大花瓶上
没有名分的首都,即使女王在此办公
各国使节在此碰杯、辩论、调情
海牙,西海岸北海的波涛洗净一切坏名声
一只鹳鸟飞翔在干枯的运河上
当中产者放弃城市执迷于郊区的风车
所有外来者奔向席凡里根海岸
宫殿式大饭店,一个上流交际场
与和平宫十分钟之遥。英吉利海峡的风吹来
木爪伴阳光绽放。谁还记得那场审判?
永恒的黑咖啡、啤酒与沙
把“大西洋壁垒”忘却。没几个人来倾听
女王的年度演说被巨大幽密的树林消音
“黄金年代”“海上马车夫”的船褪色
在一望无际的“欧洲花园”
我只想拥有一座房子、一头牛、一头猪
当然还需一束花,献给亲密爱人
顺便把美丽和判决书送到世界每个角落
阿姆斯特丹的船
原木挖空成舟,冒险者顺流而下
把严寒拒于堤坝之外
那么多人工开凿或修整的运河和郁金香
比卡尔弗街新教的华服晃眼
新兴资本催生起义
升级为“八十年战争”
当城市连接莱茵河和蔚蓝的北海
“马铃薯暴乱”,之后,我能出售股票吗?
六月,阿姆斯特丹的河流沸腾
除了看风车,齿轮把沼泽地的芦苇铲平之外
从“泪之塔”开始,看“骚乱”之后的博物馆
海鸥翩飞,欺负水里觅食的鸭子
而以旧教堂为中心南北延展的橱窗、裸体女郎
金发碧眼扭动河流一样的浪荡子
夜始终不来,只能在河流的英语解说词中漂荡
小桥、船屋、木鞋、海盗
童话庇护遥远的异乡人、异教徒和受迫害者
每一艘船在短暂的夜里都是“诺亚方舟”
我自诩拥有钻石般发光的心
但最终选择了一家临河中餐馆
喝法国红酒、喜力啤酒
等待红灯亮起,醉意穿过皇家广场
——我的船、祖国,在裸体之外
当风车遍布原野
像一位骑士,经过滑铁卢之后
来到赞丹村,进入风车推动的石磨内部
那些齿轮与我的时间吻合
想起唐吉诃德,却没有一丁点战斗的风
长矛、甲胄早已藏进博物馆
中世纪的荒唐仍在狭窄的楼梯间上上下下
我在二楼窗口站了几分钟
许多人惊叹窗外的湖水与青草、郁金香
我则沉思复杂而精巧的细节
以及青草之外蓝天之下的沼泽往事
这算逆时代车轮吗?不,与水抗争
即使屡屡碰壁、事事失败、头破血流
只要一望无际的平原牛羊成群
金发女孩骑自行车就能把目光带至天边
“上帝创造了人类,荷兰风车创造了陆地”
那些碧水荡漾的渠沟保留大陆的呼吸
长满大海的浪花——原本的南海早已更名为
艾塞湖,珍珠项链般环绕的渔村
结成一个圈,继续打捞“北海黄金”
由此想起奶酪、青花瓷
小船一样缤纷的木鞋,我穿上它
听见两种不同的脚步声
当风车遍布原野,我的大陆究竟在何处?
滑铁卢
除了青草,还是青草,间或一些野花
把失败的鲜血和枪炮俘获,复活
一座人造山,女人用背篓背土垒成
并以铁狮的名义命名成峰
226级台阶,足够的高度俯视平原
甚至地球,“狮”视眈眈盯着法兰西
盯着英雄辉煌与不堪的前世今生
“在过去的时代,在现在的时代
在任何时代,最伟大的将军”——拿破仑
被一场突然而至的大雨击败,田野变泥沼
大炮停滞,信鸽衔捷报飞进白金汉宫
罗斯柴尔德家族走进“凯旋门”
退位、流放、大西洋孤岛因砒霜闻名
然倒下比站立崇高,胜利者无迹可寻
滑铁卢成为“失败”的代名词,我想起东方
五千年前中原上的“涿鹿之战”和蚩尤
最终,青草和邓林湮没一切
失败者的子孙逃离“戴高乐”机场,第一站
选择于此,兴奋地爬上去,黯然地走下来
“在开始是词语,在开始是密码”
天高、云淡、草青,模拟的戰争
比午餐上的一块面包、牛排真实可靠
“一场一流战争,得胜者却是二流将军”
“人类良心”雨果当年是否在这几棵老树下
停留,构思《悲惨世界》的“温暖”?
现在,腿部开始发胀疼痛
我张开每一个毛孔迎接季节的冷风
一只乌鸦掠过麦地对着铁狮叫了三声:
“爱情、战争,和一个悠长沉重的警告”
布鲁塞尔
从一片绿色肺叶进入,森纳河
把温带海洋性气候导入亚热带心脏
不同语境,布鲁塞尔有着不同的外延
法语:Bruxelles;荷兰语:Brussel
我只知道一千五百年前的要塞和码头
“沼泽上的家”,从来没有安定过
就像语言从来没有独立过一样
因此我对“上城”了无兴趣,那些王宫、国家宫
喋喋不休讲述与平原、阳光无关的议题
对银行、保险公司、工商巨头也意兴阑珊
我倒愿意去“下城”走走,买点廉价纪念品
证明这个“欧洲最美丽的城市”与
又一个黑发人的又一次“吉利”邂逅
或在旧街角寻找雨果、拜伦和莫扎特的诗与
音符
或在“世界上最美丽的广场”徘徊
从哥特式、巴洛克式、路易十四式建筑缝隙
找到它们与船夫、裁缝、粉刷匠的关系
然而,小儿于连一泡尿熄灭战火
马克思、恩格斯的天鹅咖啡馆小门紧闭
没有思考的头颅在广场上东张西望
欧洲议会也放假了,战争与和平
在巧克力和啤酒的阳光中若隐若现
忘记了何时何地读过《共產党宣言》残本
所以,现在,无所谓上下
果园里,有一些植物
暂时无法命名
有一些,却有着亲切的名字
流水顺着隐约的坡度漫进来了
鸟声也跟着潮湿了
一只蝴蝶,它的翅膀上
有着闪烁的光斑
一部分果子已经成熟
还有一部分,青涩得无人问津
小脚奶奶
在一蔓丝瓜前欠了欠身子
她没有听见一朵丝瓜花坠落时的轻叹
它的萎黄似有一种冤屈
而落日,却在一枝丝瓜秧上
提早弯曲了自己
看 戏
老戏台已经不能再斑驳了
否则,它卧倒,像一头老黄牛
时光也不能再老了
昏暗的光线遍布四周,四周是唏嘘的观众
是一个个把黑暗
往心里填的戏迷
戏已演到中场,演员似乎已无台词
看戏的人,入戏太深
他甩着空袖管
哼哼唧唧,他要唱着回到过去
回到一场事故中
他感觉到了疼,他的声音更加喑哑
他中年的肉身
沉重地倒下,和上次一样
不过,这次是心疼
像看见落日下的故乡一样的疼
围观者围观
戏台已经彻底模糊了
仍有人在追问,下一场是苦戏
还是喜戏
远 方
远方仍旧在远方
铁轨已经无法抵达
只是小南风像灰烬
让他们一个个
像陈旧的物件
他们搬弄着铁轨
他们像一群黑蚂蚁
搬着一块黑暗
碎裂的撞击声,骨头与骨头的碰撞
都有一种难以抑制的荒凉
即便是一朵小花
也无法打开春天,摇曳的白花上
坐着冰凉的翅膀
他们的内心,每天都有几列火车
跑出,有时装载着爱情
有时,比这个春天还空
我经过他们的时候
我看到了一列火车远去后
震颤的空茫
静静地白着
牛羊走过的山坡上,野花星星点点
它们的绽放里
掩藏着多少时光的暗影?
每一片土地,都允许了它们无声的绽放
每一朵花里,都有一个默默的故乡
在这异地的山坡上,我慢慢地等待
星星的出现
我已经听到了它们
咔嚓咔嚓的脚步声
它们不久就会出现在我的仰望里
就像一千里以外的故乡
二十多年了
我还没有找到一条便捷的路
通往那里
那里,已是繁星闪烁
属于祖母的那一颗
已经站在头顶,多像身旁的这朵小花
它的摇曳
像一场大雪一样,那么静静地白着
雨 后
我知道,我离开之后还会再来
雨水洗净的湖岸上
潮湿,是另一种寂静
湖水浑浊。它还需要一些时日
才能厘清自身体内的泥沙
还好,没有人会干扰我
从湖的这岸,瞭望那岸
湖面似乎从来没有开阔过
对岸的林子终于安静下来了
连一只鸟雀也没有飞出
大雨过后,湖面似有反悔
不再映照天空、山峰,和一个显得
有些破碎的身影……
雨后,花朵打开了自己
我看见慈悲的眼泪里,有一种晃动
格外揪心
叫 魂
有人不停地在一张纸上叫魂
灯光恍惚。相当于我曾经拿竹篮打水
一遍遍的,世事在重复里
容易获得满足
冷风吹,声音扯长
一些发光的事物,从纸里走出
她脸上荡漾着黑暗的光
身后,似乎还有三两个人
他们跟着应和
这世界太奇妙了
允许了他们这么叫下去
一个名字,像一张久远的纸
从边缘破烂
他们浑然不知
在不知不觉中,容易获得
满足和幸福
摇
我在摇动一棵玉兰树。我在摇动
这个北方的春天
我要摇出花开花落
鸟鸣里的盐,风里的感冒和咳嗽
一个人影子里的爱与伤痕
无论怎么摇,采取什么方式摇
玉兰树始终用一种方式回应
我这具日渐臃肿的身体里
还有多少高山和流水
我不理会他人的偏见
我坚持着。我的坚持抚慰了我的
荒疏和不安
一再提醒自己,玉兰是一种很好的植物
玉兰也是一个很不错的名字
“这几年,虽然活得有些荒芜”
但我的记忆力依旧很强
……终于疲惫了
我看见一列绿皮火车拉着一座铁桥
在转弯,落日下
它没有卸下玫瑰和我想的那人
——我必须承認
我是爱她的
在一张空白的纸面上
在一张空白的纸面
我看到了无数植物的归宿
联想到那些落满形形色色
文字、数字和图案的纸张间
隐匿着记忆里的风吹和草动
一株参天大树轰然跌倒了
一捆捆芦苇告别秋水、露珠
那些想象之中的枯萎。或许
被扔上牛车,和雪橇一起飞奔
搬进不同时代,与手艺人相聚在作坊
纸片轻如光阴,沉重的枝繁叶茂
随风尘舞动
诗情画意般浮在五颜六色的草稿
封存于欲望裹挟的账册内
今天,在雪白的纸面上
解读出:草木披靡,春秋如故
玫瑰在黑夜中盛开
这是暗夜扶持的黑玫瑰
她的通透源于内心,以至于
相遇的途径只能在梦里
梦中,云朵聚拢时她暗香袭人
睁开双眼,她又隐身月光之外
梦在梦中睡去
玫瑰在夜里起身、绽放
夜有多久,梦境就有多远
孤独的影像,失去了沉重与自赏
刻意接近时,无法在交汇点邂逅
无意而为时,她又萦绕不散
光阴的取舍是钟表的走向
走出梦,遗忘夜的玫瑰
是件不容易了却的事情
黑夜的玫瑰
欲罢不能地走近梦,扎下根
泥火山落日
大雪飞扬,顺着日落的方向
我隐约看见,泥火山残余的轮廓
仿佛一个孤儿自我放逐在尘世间
内心的火焰,已经融化不了一片雪
雪花,就这样拦住了感悟的触角
让身处美景中的孤独无言以对
万物沉默。黑夜已抵达辽阔的白
残损呀,熄灭的死火山
仍然被一缕乡情牵挂,被徒劳地赞美
徒劳,是一种伤害
你捧不起一朵花
雪落在衣袖上,你伸臂细数
数出多少种妖娆
我已丧失赞美的颂辞
驾驭不了徒劳和挖空心思两个词
诗情困扰,远不如一粒融雪剂实用
大雪探出头,另一个节气徘徊在不远处
如同秋风卷起忙碌,抖动枯黄
使别离充满萧瑟,雾霾找到归宿
天山北坡,一个名叫独山子的地方
忽然间变得澄净、凝重
让我心生手捧雪花的冲动,唱沙哑的歌
多余的盐粒
铲雪的声响出自半梦半醒
乌鲁木齐的清晨,就这样被一场大雪
清扫、铲起,抛到路边
这个冬季,雪成了唯一的主题
反复出入诗行,构思。或者谦恭
无聊地飘落,让想象变得如此单纯
看铲雪的人,铲起多余的时光
让昨天行走过的路,又在日子里展开
冬 语
“抽烟也不能抵挡忧伤的潮水”
他不习惯冬日,使泪水涌满胸腔
而我盼望落雪蝴蝶一样翩跹
来安抚鸡舍、草垛和地窖的明天
我一直认为,树挂成型的原因
得益于地表与半空的寒气
除了风动、残阳,它会静静缠绕枝桠
雪飞翔着,戈壁摇身雪域
飘入童年滑行时的趔趄。展开记忆
迅速闪身,是树挂一声喷嚏之后
凛冽的小塌方,这与泪水无关
冰箱抹去了地窖内萝卜和白菜的霉味
雪花飘逸依然。点燃一支烟取暖
然后,若有所失地训导宠物:
不要嘚瑟
你只是从地暖房跑出来散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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