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生来就命苦,三岁死了父亲,十岁死了母亲,嫁到竹园垛不到5年,又死了丈夫。白天田里活儿多,忙得喘不过气,竹没时间叹息,晚上一切都忙完了,歇下来后,竹常常搂着刚刚4岁的儿子独自流泪。
海是在一个雨夜走进竹的那座小院的。
那天晚上,竹又在家里流泪。昏暗的油灯的火苗也在无精打采地晃动。不解人事的儿子玩累了已经倒在床上睡着了。家,冷阴阴的。往常一到晚上,竹都将门关得紧紧的,今天不知是因为下雨认为没有人来,还是忘记了,那两扇大门半掩着没有关好,更没有上闩。
海就这样站到了竹面前。
海是同队的一个光棍汉,自从竹的丈夫死后,海就盯上了竹,常常半夜三更来敲门。
“又哭了?”海说。
竹发现海进来了,有些不知所措。想去关门,又觉不妥,想叫他走,又没有勇气。就这样愣坐着,呆呆地看着海,一句话也不说。
“你不要哭,死去的哭不活,活着的还要过哩!”海又说。海找来一条毛巾,想帮竹擦去眼泪,手伸出去又缩回来,将毛巾递到竹的手上。
竹没有擦泪,竹的泪流得更凶了。
“你走吧,让人家看见……”竹呜咽着说。
“我不走,我谁也不怕,今天我进来了,就不走!不走!白天你躲着我,晚上你关着门,任凭我在外面怎样敲门、怎样喊门,你都不睬我,我想你想得好苦,我要帮你,我要你不哭!”海红着眼睛,嘶哑着嗓子,叫着。不知哪儿来的一股勇气,他一步跨到竹面前,双手扳着竹的肩膀,然后猛地将竹抱起身。
“你疯了?你快住手!别把孩子闹醒……”竹挣扎着、揪打着海。
海一句话也不说,双臂如铁钳紧箍着竹,将竹抱到另一个房间内,按在地上。竹喘息着,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好,好……我依……依你……你先放手……”海松开手,竹站起来。“啪!”竹猛地打了海一个嘴巴。
“你打我?你这臭婊子!”海恼羞成怒,像一头凶猛的豹子扑向竹。他左右开弓,连续打了竹几个嘴巴,然后揪住竹上衣的胸口猛地向下一撕,竹的上身裸露出来。海盯着那洁白、坚挺的双乳,那黑枣似的乳头,猛地住了手,两人面对面地跪在地上,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突然紧紧地搂抱在一起。
哗哗而下的夜雨将屋内的一切声音都掩盖了。
从此,每天晚上,海都到竹屋里来。竹也不再流泪。生产队的人都知道了他俩的事,刚开始还有人议论,后来就习以为常了。他们就像是一对夫妻。有人跟海说,你要领个结婚证,办桌酒,请个媒人,这样牢靠。海把这话告诉竹。竹说,我人都是你的了,还怕我跑了不成?海嘿嘿笑着,说,我也这样想哩,农村人,不就这回事,有啥证不证的,谁还不承认?不过,请个媒人办桌酒还是要的,这样你也风光些,社会上好做人哩,免得让人背后嚼舌头!
竹说,好是好,可钱呢?粮呢?你能拿得出?总不能就煮碗萝卜饭、炒碗青菜给人家吃,那样不请还好,请了更丢架子,让人骂呢!
海的头就环下来,直叹气。
海平时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除了一间破草棚外,什么都没有。竹这几年一个人拉扯着孩子,丈夫死时欠下的债务还没还清,一年到头做几个工分把肚子混饱也不易,日子过得很难。
竹也叹气,想到自己命苦,泪就止不住流下来。
竹说,都是你把我害的,没本事养活老婆还作什么死呢,还是各过各的吧,省得日后穷冈嗓。
海突然把头抬起来,脸发红,气直喘,说:“我就不信这个邪呢,凭我就弄不出一桌酒席、养不活老婆孩子呢!我要么就不是人哇!我不把这桌酒办好,我再上你这块来我就是畜牲!活该我超一世的光棍!”
海说完这句话,扭头就走。
竹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话说得太重了,对海刺激太大了。海的家底她知道,他到哪里去弄钱?就是向人借也难啊!都已经这样了,请不请人又怎说?背后嚼舌头根又怎说?又不是黄花闺女,在一起过过就算了,毕竟海是个男的,好歹能撑起个家呀,逼他做啥呢?竹追到门口去喊海,可海已走远了。
竹想,随他去吧。
十几天以后的一个晚上,海背着一个布袋子来到竹的家。海把袋子放到桌上,解开袋口,伸手下去抓了一把拿出来捧在手上。竹一看,呆了,是白花花的大米!那一袋子,足有三、四十斤。海又从衣袋内掏出几张团得皱皱巴巴的票子,一数,有五、六块。竹问海:“这米、这钱,哪来的?”海说:“你别问,快拿去,明天就请人。”竹说:“你不说清楚,我就不要。”海急了,说:“难道你怀疑我偷来的不成?告诉你,这是我这半个月在外面厚着脸讨来的。我一家一家说好话,求情,我说我打光棍十几年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女人,可是我连办桌酒的钱都没有,请大家帮帮我,我有的是力气,以后你们有什么挑担挖沟的力气活儿我来帮你们……你看,我这鞋底都磨破了呢!”竹一把抱住海,心疼得哭起来。她拉住海的脚,脱去坏布鞋,扳过脚板,用手摸着,大滴大滴的泪珠滴到脚板上。海却突然笑起来,他抽回脚,嘴里直喊“痒痒”,一边喊一边说:“我这脚板满是老茧,扎实呢!不怕跑路,就怕你这手挠呢!”竹也止了泪,笑起来。两人拉拉扯扯、急急猴猴地进了房。一会儿,只听进竹说:“不知道我这辈子倒了什么霉,遇上了你这个穷光蛋!”海说:“我人虽穷,可我有力呢!”
第二天,海在竹家里摆了酒席,请了一桌人,有大队、生产队干部,有左右邻居,还有竹和海的几个亲戚。媒人是请的生产队长和妇女主任。瓜干酒喝掉了好几瓶,每个人的脸都喝得像关公,说话舌头在嘴里打涡,都说海和竹结合在一起,好,好,是大喜事,大好事,海这一生有了家,竹这一世有处靠。
海过去从来没有谁把他当人看待过,更不要想能跟大队、生产队干部同桌吃饭喝酒,海这一次终于做了一回人,海陪干部们喝得大醉。
摆过酒席请过客后,竹和海的事就算是光明正大、名正言顺了。海不再只是晚上偷偷摸摸地来,海跟竹合成一家过起正常的日子了。竹的儿子也叫海爸爸,海也像疼亲儿子那样惯着竹的儿子。日子虽苦、虽穷,但却温温暖暖、有说有笑的。晚上睡在铺上,海少不得要跟竹多那个几回,竹都依他,一个人光棍堂儿熬了这么多年了,见到女人还不像酒鬼见到酒总要多贪几杯。每回事情结束,海总要趴在竹的耳边说:“我想要个亲儿哩,你要跟我生个儿哩!”竹就刮着他的鼻子撒娇地说:“这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哩!”
然而,想不到的是祸从天降!
生产队的粮食仓库失了贼,稻被人偷走了。仓库的锁好好的,墙也没有被人挖洞,可靠窗的一个大秸窝里被扒了个大塘,少了足足有一百多斤稻。大队立即向公社做了汇报并成立了专案小组,进驻生产队,察看现场,排查线索,列出可疑对象。
海也被列为可疑对象。
为了捉贼拿赃,专案小组决定一家一家搜查。这几个月队里没有分粮,哪家有稻、有米,哪家就有嫌疑,就要带到专案小组来审。当专案小组搜查到竹家时,他们没有花多大的力气,就从铺底下的一个坛子里搜出了十几斤大米。
竹和海被带到了专案组。
“说,这大米是那儿的?”专案组负责人拍着桌子,问竹和海。
竹从来没有见过这场面,吓得直抖。
海说:“米是我弄的。”
“好,好,有种,承认了就好!把他吊起来!”
三、四个人扑上来,反绑着海的手,用一根麻绳将他吊在了屋梁上。海挣扎着破口大骂:“米是我弄的,我违的什么法?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我×你妈妈!”
竹扑通一声跪到专案组负责人面前:“求求你,米是他弄的,可他没有偷,没有抢,他是……”
“哼,你还帮他瞒抗?再说连你也吊起来!他一个光棍堂儿,不偷不抢,倒有钱有粮摆酒席请客、娶老婆,真是鬼才相信!”
“你放屁,我没有偷,我的米是我一家一家讨来的,我光棍堂儿不得穷一世,泡灰还发发焐呢!多吃多占、偷公粮的都是你们这些干部!……”
“好,你嘴犟,你自己不承认,还污蔑干部!给我把这贱女人也吊起来!骚×,男将才死了几年,就熬不住了,把个贼领进门,大米饭吃得快活哩!”
那几个人又向竹扑去。
“你们不要动她!不要动她!“海被吊得脸色苍白,气都喘不过来。“好,好,我交,我交,是我偷的,是……是我偷的,跟竹无关,你们不要动她,求求你们……”
海被判了三年刑。
海是在一个雨夜被捉走的。那一天,竹没有流泪。竹跟海说:“海,你不是说要个亲儿吗?告诉你,我的肚子里已经怀了你的骨血哩!你放心去吧,等到你出来的时候,我带着你的亲儿去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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