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妻子只是随便的问了一下。我本想把母亲艰难的处境告诉妻子,以唤起她的同情心,便能给母亲寄点儿钱回去。结果我发现妻子是礼节性的问话,就像人们平时见面时问对方好一样,其实根本不想听对方详细的说。我也知道妻子也是根本不想听我家的事的。似乎这是跟她毫不相干,遥不可及的事。我也知趣,用一两句话敷衍了过去。
我决定还是由我自己来想办法。
我就在购买日常用品上和买菜上做文章。以前我去购买物品,从不跟卖主讨价还价,对方说多少,我就给多少。因为我觉得跟小贩们讨价还价,显得自己太抠门,太吝啬。再说,人家小贩也是起早贪黑,靠出劳力来挣钱,多赚那么一点点也是应该的。人们说:人赚人钱,古之常言。现在为了母亲,我得拉下脸来,跟小贩们谈价钱了。另外,我到下级单位去检查工作,他们发的一包包烟我不像往常不收了,我把它拿到小摊上去,便宜卖给小商贩。
回了趟老家,看到母亲那凄惶的一幕,我的良心觉醒了,我想到了那个假期母亲落泪时我对母亲所说的话,我觉得我是在欺骗母亲。我心时就产生出深深的愧疚,这愧疚成为我的心债,是我今生今世都无法偿还的。我就像十字架上的耶稣,不知该怎样来疗治这神圣的创伤。
第一个月,我积赞了七、八十元。我感到很满意。因为母亲一个月有七、八十元钱已经足够的了。
农村老人,他们在饮食上从不会挑剔,他们对生活的要求是很低的,只要一日三餐能吃饱就行,其他也就不用提的了。这倒并不是说他们不想吃好点、穿好点,他们是不想增加儿女们的负担,让儿女们过上好的日子。如有人说他们的生活太差,他总是拿过去来比,说过去连吃的都没有,吃了上顿没有下顿,一天到晚都饿得慌。现在一天三顿,顿顿是白米饭,已经够享福的了。这是我们过去做梦都没想到的。做人要知足的。
我在积攒钱的过程中,很有点像小孩子把钱放在储蓄罐里时的心情。现在总算为母亲积攒了点儿钱,我打心眼里高兴。我又一想这么点儿钱寄回去,太少了,等第二个月积攒够了,一齐寄回去,数额稍大点,也免省乡亲们谈论的。我要让母亲高兴高兴,也让哥嫂们知道我并不是白眼儿狼。
我把积攒的钱放在立柜的大衣口袋里,盼着到月底能寄回去,这种期盼的心情就像小时候盼过年过节时一样。
不知怎么回事,我放在立柜大衣口袋里的钱竟然被子妻子发现了。妻子也许以为自己发现了一枚定时炸弹,她把孩子放在外公外婆那里,准备对我严加审查。
这晚上,就如同共产党搞的肃反运动。可我却连受肃反的共产党员也不如。因为这些人是完全能为自己辩护的,有时也可拍桌子瞪眼睛,与对方对着干。甚至还可以喊冤枉。而我是绝对不敢这样的。我觉得自己挺像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在一个自以为严厉无比的老师面前,除了低头听老师训斥外,不会有言语的。心里只是一个劲的想着能逃过这场浩劫。
妻子完全不相信我的话。她认为我是把老母亲搬出来作挡箭牌,以便蒙混过关。
我再三向她申辩,最后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把回家见母亲挽柴的那一幕也讲给了她听。讲到伤心动情处,我的泪又流下来了。
我的泪也不能换来妻子对我的信任,反而引起了她的反感。“你编,你编!编得还挺像那么一回事的。你们这些舞文弄墨的人,别的本事没有,就只有一个本事:瞎编。偏偏有那么一些人,被你们编出来的故事哄得团团转,又哭又笑的,就跟疯子一样。所以有人说,看电视的是癫子,写电视的是疯子。你还真会演戏,我看你去当演员还可以,说到说到就能挤出几滴鳄鱼的眼泪。你跟我老实交待,你拿这些钱是去嫖去了还是养小情人去了。”
妻子的话把我可吓坏了。我万没想到她会往那些方面想。我这可就是罪大恶极的了。关键是我的所有解释她就是不听,叫我跳到黄河也洗不清的了。就如家乡人说的:黄泥巴落裤裆,不是屎也是屎。我不知该怎样向她解释,以洗清我的不白之冤。
“怎么啦?又在想编一个故事了。最好编一个曲折的、动人的,能让我落泪的故事,兴许我会放你一马呢。”
我不能再保持沉默了。再沉默,就表示我默认了。如果她一气之下,跑回了娘家,和她的父母组成统一战线,那可就翻天了。看来,我怎么也得开口说话了。
“好老婆,亲爱的!你叫我说什么呢。我刚才说的确实是真的,一点也没骗你,你想,我怎么敢骗你呢?再说,这百零点钱又能派什么用场。连‘开关’的钱也不够……”
我刚说到这里,“啪”我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我一下子懵了,脸上生出火辣辣的感觉。
此时,妻子已是杏眼圆睁,桃腮绯红,一幅怒不可遏的神态。
“你还敢说你没骗我,你连‘开关’的钱都知道。你老实说,你到那些地方去了多少回?”
我这时才明白自己为什么挨打。于是,我赶忙解释:
“好老婆,我一次也没有去过。我是听同事们闲聊时说的。他们是喊过我去的,有的还打赌,说我如果去了他输多少钱,赌的那方就硬拉我去,说不要我出一分钱,我还是整死都没干的。那些是什么地方,就跟厕所一样,你排泄完了,我又来排泄,到那里去的人,都跟野兽一样。那些女子,一身脂粉气,俗艳无比,看到都叫人恶心。亲爱的老婆,我这辈子拥有了你,已经是最大的幸福了。同事们也说,他们能像我,也不会去干那些事的。”
“不管你怎么说,你背着我存钱,就说明你起了异心,说明你变了心了。我俩的日子没法过了。”
我已弄不清妻子说这话是当真呢还是来吓我的。我想凡事都往严重方面考虑为妙。
“亲爱的,我对你的心是永远也不会改变的。我完全可以对天发誓。你千万不能离开我。你要是离开了我,我就不能活了。都是我一时糊涂,鬼迷了心窍。我只是想到这样做,没有从家里拿钱,又算是尽了孝心,又怕你知道会反对,所以就背着你。只是我这样做,并不是没把你放在心上,反而证明我太看重你了。你胜过了我的一切。我同你承诺过:要让你愉快、幸福。我只是认为像这么一件小事,说给你听了,你要是心头不爽,那就是我的过错。没想到,弄得让你伤心。好老婆亲爱的,你愿怎么罚我,我都心甘情愿。今生今世我再也不会有哪怕是芝麻大点儿的事隐瞒你了。”
妻子的脸色和缓下来了。她心里也相信了我的话。只是她并不想轻易放过我,她要借此机会对我惩一儆百,以后能将我玩于股掌之中。
“反正我是不相信你说的鬼话。你的母亲该你三个哥哥赡养,与你无关。母亲的日子难过,是你三个哥哥不孝。用得着你寄钱回去。这次不管你是怎样的,我都放你一马,但你得跪倒给我把保证书写好,我通过了才算完事。”
一场狂风暴雨终于过去了,我受到了一次彻底的洗礼。
(八)
一天,大侄子到我家来。他已长得连我都认不出来了。经过他提醒我才想起。我便把他介绍给妻子,妻子只是点了点头。
“幺娘,你真的比电影明星还漂亮呢!”大侄子惊叹道。
妻子听到侄儿夸她,微微一笑。女人嘛,都喜欢听别人夸奖的。“大侄子的嘴真甜!”妻子总算说了一句话。
“真的。我们那里的人都这么说的。”大侄子在说了这句话后,把我拉倒门外,对我说:“幺叔,我是来告诉你一件事的。他们都叫我不要告诉你,我想还是来告诉你一下。另外我也想看看幺娘是不是有相片上那么漂亮,能让幺叔神魂颠倒的。今天看了,果真漂亮,是我来我也不会管娘老子的。幺叔,你真有福气!”
“福气?侄子,你别说傻话了。”我本想说娘老子还是要认的。但一想到自己不孝怎么好意思说别人呢?我就问侄儿想告诉我什么事。
“奶奶死了!”
“什么?!”侄儿的话一说出,我犹似遭了雷击,呆立在那儿。
“奶奶死了!”大侄子又重复了一遍。
“什么时候?”
“已经死了几个月了。”
“他们怎么没告诉我呢?”我对哥嫂的做法有点不理解,愤愤的说。
“他们说奶奶没有你这个儿子。他们还说,奶奶满七十你回来说要寄钱回来,结果连一分钱的影子也没见着。连音信也没有了,就好像是失了踪样。奶奶临死的时候不住的念叨着您,他们就叫奶奶不要念,就当这个儿子死在外面了。”
我不怪哥嫂,我只是在心里恨我自己。确实,在哥嫂看来,母亲最疼爱的儿子,却是最不孝的一个,十几年了,就只有那回母亲满七十拿了两百元出来,而尤其让大家心寒的是,这么多年,竟然连音信都没有,这又花得了几个钱嘛。我想到母亲临终前叨念着我,而我却把母亲忘在脑后,也许母亲死后那眼也没能完全闭上,因为她认为她最疼爱的幺儿还会赶回来看她最后一眼的。如今,母亲的坟头也许长出了青草,开出了野花,而她最疼爱的幺儿仍没回去看她。母亲的魂魄立在坟头企盼着自己的幺儿咧。我的泪就情不自禁的流了下来。侄儿见我流泪,想安慰我,就对我说:“幺叔,别哭了。奶奶在头天下午三点过死的,第二天一早就上山了。阴阳说葬期很急,不然就得搁半个月。就是爸爸他们打电话给你,你也赶不到的。”
“你们在外面嘀咕个什么,在屋里来说嘛!”妻子见我与侄儿在外面说了很久,就对我们说。
我擦了泪,怕妻子看见。又叫侄儿到屋里坐。侄儿说他要坐下晚上八点钟的火车去深圳,火车站有几个同路的在等他。我听他这么说也就不留他了,便对屋里的妻子说侄儿要去赶八点钟表的火车,我送他到公交站坐公交车去火车站。侄儿也向幺娘告辞。
侄儿坐上公交车后,从窗口控出头来,以我说:“幺叔,我好羡慕您哦!”
我呆立在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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