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　玮　等

　　谁的叶子（外一首）

　　慧 玮

　　谁的叶子

　　能够轻松自如地翻过来，翻过去

　　不是玉米，玉米的叶子又细又长

　　一不小心就扭伤了腰

　　不是大豆，大豆的叶子肥肥胖胖

　　笨拙得就像村长家的婆娘

　　更不是白菜，白菜的叶子层层叠叠

　　如同孩子的课本，需要耐心才能打开

　　噢，我知道了，是南瓜

　　南瓜的叶子就像苦荞姐的红盖头

　　翻过来，盖住一朵含苞欲放的南瓜花

　　翻过去，盖住一个刚刚结出的小南瓜

　　三棵树

　　我上高中那阵子

　　离家有三十多里路

　　每到周六，我要回一次家

　　拿点干粮和酸菜

　　回家的路上，我要在三个固定的地方

　　歇三次脚

　　那是三棵不同的果树

　　一棵杏树，一棵柿树，一棵核桃树

　　那个时候，我青春年少

　　那个时候，我饥肠辘辘

　　那个时候，即使有个女孩在路上等我

　　我也不敢搭理

　　在哈尔盖（外二首）

　　原上草

　　在哈尔盖。我无法仰望星辰

　　这是早晨。凛冽的风火一样灼人

　　一场薄薄的雪均匀摊开

　　我看到了神往的祭坛。很空阔

　　一群麻雀。在雪地觅食

　　叽叽喳喳飞向一株

　　低矮的白杨树杈

　　稀奇地张望。然后

　　不屑一顾。一切归于静寂

　　我一直未听见旅客的喧哗

　　这是青藏高原最边远的一个小站

　　等待人们最后抵达

　　站在祭海台上

　　刻着藏经文的石片堆在岩石上

　　经幡在身后猎猎有声

　　青海湖将浪花举出深蓝的忧郁

　　人们等待它的偈语

　　两个煨桑的藏人从马头俄博走了下来

　　一个在前面吹着冬根①

　　一个在后面大把大把抛撒风马

　　我静静聆听湖内的秘密

　　那忧郁的眸子用一排排荷语

　　逼我节节后退。我突然听到一句

　　偈语。然后回头上岸

　　①冬根，一种藏族宗教乐器。

　　漫游湿地

　　细密的水草丛被薄而透明的冰层冻结

　　白天鹅银质的响器在圣湖边奏起

　　这天籁之语一下就浇灭了浮躁的意绪

　　漫游湿地。总有种漫步天堂的疑虑

　　让人有些小心翼翼

　　村子的路（外二首）

　　杜文辉

　　一头干净的牛

　　流着干净的目光

　　在林阴道上

　　他的身后拉着干净的粪巴

　　他稳重的身影和

　　无所谓的态度

　　就在我的前头

　　三十七年过去

　　我还是玩泥巴的孩子

　　跌倒爬起

　　爬起跌倒

　　啊 前头的牛

　　我能不能认你为我的父亲

　　坟

　　我总遭遇到死去的大姐

　　我又看见她吃着馍去了菜地

　　我又看见她穿着新衣服去了集市

　　我又看见她抱着前一个男人的孩子

　　而身子已经为后一个男人怀孕

　　我又看见她用衣襟为我捧来了

　　新摘的火红番茄和碧绿水韭

　　……

　　我看见一座新坟

　　一个人的一生

　　很快被藤蔓和荒草抹平

　　秋 园

　　我能否借用

　　一条蛇的指引

　　爬到你的窗前

　　看看你的灯

　　我能否

　　以香洁的童男之身

　　穿越幽密的树枝

　　献上我的头颅、热的心

　　——我一生最大的两颗果子

　　请稍稍松动你的篱栅

　　放逐你的小狗

　　春夏已去

　　秋天将残

　　如果冬天太冷

　　我的骨头可以燃烧

　　美女镜像（外一首）

　　漆 明

　　上班的路上

　　农行招牌上的美女

　　张着蚀掉门牙的嘴对我发笑

　　我才注意到

　　我们被美女包围

　　美女 美女 美女

　　站着的美女 飞翔的美女

　　武打片中会功夫的美女

　　广告中现身说法的美女

　　肌肤如脂长发飞扬的美女

　　她们的美胸 她们的胴体

　　流转的美目 性感的形象

　　以至我分辨不清

　　哪些是真美女

　　哪些是假美女

　　商场里一个一动不动的美女

　　盯得我浑身不自在

　　慌乱中我的脚

　　踩上了门口站着的美女的脚

　　她的哎哟叫声

　　让我确信

　　这世上还有活着的真美女

　　秦 腔

　　黑旦站在山梁的大舞台上

　　对着更多的山梁吼秦腔

　　黑旦的寂寞

　　便充满沟沟壑壑

　　黑旦是村里的牛倌

　　黑旦吼秦腔给牛听

　　黑旦流着泪吼

　　牛含着泪听

　　牛的大眼睛里全是黑旦

　　黑旦唱秦腔很投入

　　有时忘了马是假马

　　刀是假刀 枪是假枪

　　以至在风雪山神庙那出戏里

　　将那杆出名的林家枪

　　投向台下

　　正张嘴看戏的村长

　　莲湖喂鱼

　　蒋 敏

　　左手 是咬了一口的面包

　　右手 握着无法拨通的电话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

　　我是一件无人理会的空荡荡的风衣

　　从我嘴角滑落的面包渣

　　落到了湖面

　　敲开了鱼儿的家门

　　它们成群结队地奔跑

　　只为一粒面包渣

　　向你绽放它们友善的微笑

　　“吃吧吃吧

　　这是我的见面礼”

　　大把的面包屑

　　如果能换来一种亲人般的微笑

　　我愿意把自己变成一个大面包

　　投到鱼儿的世界里

　　在莲湖喂鱼

　　在所有陌生的城市喂鱼

　　在不同的季节喂鱼

　　在无尽的黑暗中喂鱼

　　我是一个多么幸福而富有的人

　　拥有单纯且浩瀚的友谊

　　如果哪一天

　　站在人群中也能喂鱼

　　我们的生活就可以变成莲湖

　　也可以随处挥手示意

　　而不用四处寻找鱼群

　　那该有多好

　　开杂粮店的老板

　　李兴义

　　人是吃五谷的虫

　　城里人被细米白面

　　大鱼大肉生猛海鲜

　　吃得脑满肠肥的时候

　　胃肠发出抗议

　　要吃杂粮了

　　农村的大哥大嫂大叔大婶

　　得了消息 撂下手中的锄头

　　赶赴城里 抢救城里人的胃

　　城东城西城南城北 一夜间

　　爬出好几家杂粮店

　　大哥大嫂大叔大婶穿得一崭儿新

　　成了老板

　　洋芋疙瘩荞面过焊吡幻婢砭

　　燕麦柔柔 玉米珍珍

　　手工面 粘面馍

　　糜面糕 凉粉鱼

　　在桌面上挤挤撞撞

　　再挤挤撞撞着涌进

　　城里人的胃肠

　　当大腹便便的城里人

　　腆着肚皮打着响嗝走出店门的时候

　　店老板的钱袋子也打起了饱嗝

　　怀念乌鸦

　　何鸿政

　　怀念乌鸦

　　从怀念一个人物开始

　　那年月，乡亲们亲眼看见

　　一群盘旋古井之上的乌鸦

　　一步一步把马专员拽走

　　红嘴伶牙

　　诉说出一段深藏民间的黑暗情节

　　不是乌鸦们吹

　　他们那次还真大大提升了

　　一个叫华池的老区

　　和一段历史的高度

　　小时候，我也和乌鸦做邻居

　　见它们日日拖儿带女 早出晚归

　　父亲在田间犁地

　　它们到田间捉虫

　　母亲在墙外埋只死鸡

　　它们就守在高处死死盯住

　　山里经常出没的那只金狐狸

　　那时我们都是些穷人

　　住在高低不同的黄土洞里

　　二十年后，满眼白墙红瓦的董志塬上

　　在成片成片苹果林和青玉米的夹缝里

　　我闭上眼睛都能找回

　　童年的宁静 但多少次

　　我却找不回那些儿时的乌鸦

　　和他们的后辈

　　这世界真是越来越富足

　　但似乎越来越孤单

　　我不知道 将后会有什么发生

　　揣想的忧郁

　　荆秀成

　　当暮色降临 我常常揣想

　　走过街角的你

　　会不会忽然停步

　　忽然之间，把我想起

　　而在那拥挤的人群中

　　有谁会注意你突然阴暗的面容

　　有谁能知道你心中刹那的疼痛

　　深怀忧伤和歉疚

　　深怀无法逾越的时光

　　我在暗处想你

　　问

　　在那些刻满沧桑的深深的皱纹里

　　耕耘和播种

　　真的是在写诗吗

　　饥饿和寒冷

　　真的只是困乏的幻觉吗

　　枯瘦如柴的手指

　　和满是蹒跚和趔趄的步履

　　真的能握紧幸福的鸟儿

　　走上康庄大道吗

　　在那些远离都市和人群的沟沟壑壑

　　干瘪的土地

　　真的能生长快乐和吉祥吗

　　稻谷

　　敏 子

　　从秋天的稻秆上跳下来

　　拥挤在父亲掌心的谷场

　　那种纯正如真理的光芒

　　照彻了父亲眼里坚定不移的执著

　　回忆站立田野的岁月

　　想起蚱蜢般急急蹦跳的农事

　　想起农事里母亲弯腰荷锄的艰辛

　　从种子到果实

　　从青春到白发

　　母亲的一生就坐落在稻粒小小的心上

　　铭记着朴素而美丽的过程

　　谁也无法割裂或隐瞒

　　人类与稻谷的情感

　　千百年来

　　饱满而苦命的稻谷

　　含蓄而光辉的稻谷

　　早已成为人类生命的一部分

　　责任编辑 子 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