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的证词
我们是默片里的好孩子,活过
一大场;那一天,雪花会寂然在门外
而叫做一生一世的——风的证词里
一个固执的词语,微温的记忆——穿透
枣花的香气,星光的泼溅
春光的倾泻,夏树的光影
——一个固执的词语——穿透
单薄身体,里的灵魂,也单薄
战栗于不是好孩子的悔罪;轻盈于
好孩子天使的翅膀的飞升;沉睡的
头颅,所向如蜜蜂;我们采撷的水
我们看见过双虹,打开家门的时候。
远方的春风
你永不食言,年年地来
身影疲倦却青翠
羊群如柳笛,它们挟着你
风猎猎,地平线暗淡却潮涌
摇晃的大地,平坦舒伸
一封信递到敝旧的木门。
我手扶温暖的木头
某个时候默默望去
看见春风自远方来。
你永不食言
灰绿的野草,它们从不蔽日遮天
我不能闻见艾蒿的香,她们伶俐乖觉
深知大地胸腹的甜蜜和泪水
是忧伤,还是快乐
当我年年看见你从地平线而来
柔软的唇轻轻说出信里的内容
是颤抖后的微澜……
我们共同锲刻的童年的小舟
它远远近近地泊在野草的春风里
那个怀抱黑眼睛和苍白面容的女孩
她的手扶住温暖的木头……
春风柔软,腼腆
只为传递一封信
收信人放下手中的活计
拍拍周身的琐屑,端正地坐在窗前。
如今我优柔的手擦开窗花
我侧耳倾听西北风之于你的发丝
火车的铁轮之于大雪的戈壁——
呼吸——寒冷的洁白,肺腑的热
擦开窗花的手——如果这世上有一个
幸福的安娜,一个幸福的包法利夫人
一个幸福的娜拉,火车和暴风雪的组合
将不会永远是凄厉的。而人生的绚烂
雪化成泥,云朵全部吹走,河成为河床
枯树终于没有再发出新芽,它之前的蓊郁
那时有硕大的鸟巢安放洁白的蛋和春天
如今我优柔的手擦开窗花,像一个女王
戴着洁白的长手套,致敬于,夕阳之光。
黑灌木曾经为我们
雨水从天上落下来,我就会想起黑灌木
可以庇护我们——小兽们在大雪的冬天
也去那里;黑魆魆的森林小房子,许多
鸟儿为我们探路和守护——夜落到梦里
好安全,苔藓奋力生长枝叶鲜明如雪花
谁还在用力保存着蔷薇的挤挤挨挨和芳菲
是你吗?我深爱的你,我还知道
泪水里也有雪花般的美丽棱角,我一想起
我还有泪水为你流,就觉得自己依然幸福
很久以前雨水从天上落下,黑灌木的小屋子
我们躲在里面,雨的声音水的世界花朵颤动
我们蹲在灌木丛里不说话,枝枝叶叶总关情
翻开我们生命的大书,在这一页,那一页
折住的角,便于原路退回,并停伫下来——
天空曾经为我们,黑灌木曾经为我们……
森林贤良的手自己拾掇的森林
我们夏天路遇的那棵老栗树,森林的小路——
马车的两个轮子的宽度,秋天里我们还会再来吗?
栗子成熟的时候,栗子的枝條在夏天掠过我们
童年的面庞,呼吸到清脆的甜,森林的酿造;
所路遇的,野花当年花瓣被风吹,心就悸动
绵甜的小果子,我们进入森林,渴盼的目光
你捧来多年前的一枝沙棘,它们惊喜的果实;
秋天里我们没有再回到,有老栗树的森林的小路
整整一生我们思念森林酿造的一颗清脆的甜的果;
你捧来多年前的一枝沙枣,它们惊喜的果实
我们还能回到森林贤良的手自己拾掇的森林吗?
那古老的栗树,多年来出现在我艰涩的梦中——
不,我不诉说生活的苦难,多么鄙俗啊,之于森林
的摇晃,那美丽的胸脯一呼吸,就召来了,月亮
大雪的飞花,透明的雨,我们共同乘坐的轻快马车。
好久好久之前有一个春天
巴拉巴拉,七月的山坡上采野草莓的姑娘们啊
八月的暗森林里摘酸浆果的少女们啊
巴拉巴拉,十月的木头屋子里沉睡的婴儿啊
(山外一直在狂饮,它们想要粉碎安静的
亮——
那些长大了就把十诫领过来,一条一条反过来遵照
的女人和男人,上帝当年是怎么训斥的?
亚当回嘴,是你赐予我的这个女人如此教唆我的)
巴拉巴拉,像云一样的紫苜蓿啊,弯腰的女人慢慢走
她背着手,她的大头巾折成三角,她的花裙子温柔
她是一个善良的巫婆,她已把爱情和粗丑逐一品尝
巴拉巴拉,像云一样洁白和轻快的心啊,沉思的女人
她打起皮筒里的酸奶,切开微咸的长面包,好久好久
之前有一个春天,也有一个盛夏,还有一个红色的秋天。
宛若星辰落于我
我们在深秋燃烧菜地里的枯枝
玉米砍断俯倒,豆荚攀爬的藤蔓松散
茄子辣子西红柿,它们发白的身姿
青烟之后的满院寂然,黄色的土
灰,深深地填埋入黄土的怀抱里
繁花的记忆,你在黄瓜的黄花朵下
微笑站立,芫荽的原始森林浮动白云花
空气安详,风被朗朗青天按下
你是那个把铁锹伸入温软大地的人
你把清白的渠水引入阡陌通向的田野
你颀长玉立,摘下一颗饱满的果实
风知道我们最初的理想
黄种人的多情,不过是土地和森林
弯腰于一首尧舜禹时代的唱叹
南风你来,南风你来,在又一番的花朵里
面包和牛奶,果蔬和熏肉,啤酒花酿的酒
和万千小动物一样,顽强地只要一个庇护所
你温厚的手掌清洁的小心,宛若星辰落于我。
风渐渐潜回来
我却不能大喇喇地向你走去、爱你
抱紧你痛哭——坚若磐石的布尔津
你旋转的风沙,匍匐戈壁,扶摇土崖
你生生地助力大树——白杨,白桦
榆树,柳树,它们顺水招展,温柔粗犷
那样的年岁里诞生的孩子,我们在戈壁寻觅
记住——大河奔走扬起的柔婉的风
大雨欲来门窗的低吼,黑色的雷击中蓝山
风渐渐潜回来,蹲伏在小巷口,树,树
绿莽莽的人家,那些故去的,亲人
那死去的,那亡失的童年,齐眉头发
的少女,她曾经以为,她能够
大喇喇地爱着,布尔津——这小平原
安全到窒息,稳当到是一个浅口的金边白盘子
她打翻了它。
一朵蒺藜小金花
我们共同的脚掌心,被那
童年的蒺藜,它棱角的小果实
扎着了啊扎着了,它是开着五朵花瓣
的小金花,它小小的在鹅卵石的河滩上
它匍匐爬过我们的童年啊,它多狡黠
它用那扎脚心的暗号,让我们记住
叫作纯洁,的童年,叫作河边,的童年
叫作北疆,的风物,叫作白杨,的仰望
仰望,一种萧萧的成长,它颀长而圣洁
后来即使含着隐约的,不得不承认的凄厉
小悲伤,以此远望永恒的七颗星,其中一颗
永远在北部,我们家乡的天空,那是天上的
一朵蒺藜小金花,那是我们的第二个暗号。
炉火知道每一个屋里人的名字
你劈好的木柴,炉膛里的橘色火
摇曳的火光,北风的呼号
一遍遍擦拭伟大的西伯利亚大陆和天空
我们对着火静默沉思——无事啊空空
牵牛花总会在来年爬起在篱笆上,那么多
天真地张望清凉的太阳在东边地平线弹跳
——来了。来了。生命的感受——
跌倒,剧痛,伤口在月夜里发出新鲜的汩汩声
心里坐着的亲人,留下空空的席位
木柴燃到尽头白色的虚炭,簌簌如轻絮
青年時代的暴力和逃奔,收回的斧柄
木纹吸收的血和汗,仓皇和有所思
那些向命运发出乞求声的,有罪的妥协
雪天的木柴,雨天的木柴,大风天的木柴
泥土夯实的屋子,夏天的阳光,冬天的炉火
我们从一个一个梦里倦怠走出来,迎风而站
深懂每一天风的味道,眼前的景多年后历历说来
唯有良心坚硬如铁,你去叩门而门不开
炉火敞开着,用悔恨编织的家族的毡毯
炉火,你天真的清茶的香气,馕的敦厚
炉火知道每一个屋里人的名字,和生长秘密
并理所当然地承担起安慰的本分——已经有过的
葬礼,青烟……领回家来的大叫的小幼猫。
风
如同女王,风为她加冕,并赋予韵律
一生中最好的时刻,晚霞拉过她的手
命运里最无法理喻的奇迹,马灯照耀心
风,那是旗帜,是仪式,是寻找复寻找
世间所有的角落全部掀开,直到——
某日晚霞的光,风自如流动,带她前往
却假装平静:曾遇见无数熟悉的陌生人
陌生的陌生人——遍地冰凉和不得而知
宝座并不遥远,清新而清晰,风侍立
那人点点头,以一种确凿的示意
风来作证,绝非幻想,更非谵妄
关于仪式,关于誓言,关于旗帜
无关第一性和第二性,无关爱情
她多么机智,以不等的姿态等来了
晚霞里骤然奏响的大风的千真万确。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