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未

　　1

　　自从我落脚户口簿，就已注定

　　今生，走不出一张纸

　　但我也要孤注一掷，让影子

　　活到书外。当然

　　我不是想抹黑这个世界

　　而是为了把阳光

　　扶成一个人的形状

　　2

　　那些年，我放下弹珠和蜻蜓

　　放下少年的半壁游戏和欢乐

　　只为每个学期，拿回一张奖状

　　让母亲，喜悦出泪光

　　而那一刻，父亲总是毕恭毕敬

　　把我脸盘大的荣光贴在堂屋

　　跟神龛齐高。然后他背着手

　　歪下头，把我看了又看

　　那得意的笑，仿佛

　　我是他骄傲的小祖宗

　　3

　　一旦有人点燃鞭炮

　　世界就要注意了

　　它立马就要发出惊叫

　　这是在告知，天地间

　　有大事发生：或喜，或悲

　　那时，我常常第一个跑到现场

　　把爆炸后的鞭炮纸

　　捧在手心，用力一吹

　　寂寞的乡村，就飞了起来

　　4

　　原来，一张纸也可飞上蓝天

　　与白云为邻。我说的是风筝

　　它背负着我，心中的形状和颜色

　　像领袖，引领大风，扶摇而上

　　是的，我喜欢大风，尾随在风筝背后

　　得意忘形的样子，正如我喜欢风筝

　　在天上，放飞我的那种感觉

　　5

　　为了捍卫各自心中的帝国

　　我们经常在一张纸上，刀兵相见

　　可一点也沒影响我们

　　坐在一张纸外，抽烟喝酒

　　来，兄弟，再整一口

　　6

　　替我站在荒野，陪墓中的亲人

　　这个生死之间的契约，唯有一张纸

　　能够胜任。每年，我都要不厌其烦

　　来往于风雨中，做一些轻飘飘的事

　　正如我把清明纸，挂在坟头

　　7

　　出生证，疫苗接种证，学费单，成绩单

　　学业证，毕业证，荣誉证，个人档案

　　电费单，水费单，保险单，房产证

　　车票，机票，船票，门票

　　奖金，罚款，快递费，医疗费，养老费

　　失业保证金，物业管理费，死亡通知书

　　这些证，这些单，这些费，这些票

　　这些汗牛充栋的纸

　　这些我一生的汗水，疲惫，忧伤，苦闷

　　8

　　我看见，电视中的那个判官

　　最爱写一个字：斩

　　要封住人的口，就这么简单

　　然而，一张纸之外

　　还有更多的纸

　　早已把真相装订成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