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赖建文

 

    上大学时，同学问我，“将来要找什么样的对象？” 那时的我，年轻气盛，看了几遍红楼，中了些才子佳人的毒，便不知天高地厚，不假思索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梦中的她，要有林妹妹的才情，宝姐姐的大方，晴雯的泼辣，袭人的体贴，”美其名日：“四有佳人”。
    及至军校毕业，人生的角色由一名意气风发的书生摇身一变，成为一名光荣的武警警官，婚姻大事也就羞答答地提上了议事日程。本同志虽素有红袖添香夜读书的理想，但亲眼目睹了芸芸群芳之后，得知此等复合型佳人只是爱情小说寻常见，人间哪得几回闻。况且好男儿当以立业为先，在校时，恩师就曾一再告诫：“男儿一旦儿女情长，必定英雄气短。”鄙人向来自诩有鸿鹄之志，故而对婚姻大事不复抱有“崇高的理想”，也就没有急切找上一个的冲动，“慢慢来，大丈夫何患无妻。”我自我安慰。
    可父母却沉不住气，三天电话，两天口信，一再相逼，欲抱孙子而后快，想尽一切办法，用尽一切手段，动我以情，晓我以理，说服教育，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听其言，观其形，如果我依然一意孤行无动于衷没有什么表示的话，大有与我这个不孝之子断绝关系之势，无奈之下，我豁出去了，以视死如归的勇气，以慷慨赴难的决心，义无反顾，正儿八经地，相了一回亲。
对那回相亲，我的态度是大大的端正，目的是大大的纯洁，这是事后我对那次难忘经历深刻反省了N次的所得结论。然而，结局却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
    从介绍人口中得知，对方是个医生，今年刚从医科大学毕业，对军人甚有好感，家境较好，父亲是驻地城市某局的一个什么科长，据说有些实权。介绍人说到他父亲的身份时，特别加重了一下语气，以示强调。
“大学生，家境好，素质不错，为什么还待字闺中？”我暗自寻思，“莫非是个超级恐龙？绝对如此，要不然怎会对我这穷当兵的感兴趣，对军人感兴趣？哼！肯定是因为自己长得太抱歉，知道咱军人找对象有点不便，便----。”我得意自己的头脑如此灵光，在短短的几秒钟便能迅速将情况分析透彻，并做出正确判断。
    恐龙! 就算了吧，哪怕她父亲是国家主席，我这人心脏不好，见不得太吓人的东西，不要亲没相成，反倒误了小子性命，听老爸讲，咱家祖宗三代就出我这么一个警官，容易么？就在我正要假装一脸惋惜地说出“那么好的条件，我们穷当兵的高攀不上，实在不好意思”这千钧一发之际。介绍人，我的一个领导，自称当兵十六载，已经为别人成就不下十桩美满姻缘的当代“军中红娘”，说出了一句使整个故事得以继续也让我从那以后一直对他的审美神经是否发育正常而深表怀疑的话，“那姑娘不但家庭条件好，还知书达礼，爱好文学，人也长得漂亮，要个头有个头，要身材有身材，要相貌有相貌，绝对配得上你。”
    老天！我几乎要晕倒，苍天有眼，菩萨保佑，这不正是我苦苦寻觅的那种梦中伊人吗？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傻人自有傻人福。哈哈！我内心一阵狂喜，似乎佳人已是囊中之物，内心那沉寂已久的“四有”之梦随即死灰复燃。高兴的我，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第二天，就掏出口袋里唯一的一张百元大钞，热情邀请介绍人共享了四菜一汤。
    十天后的一个星期天，在我把那不到两寸的“刚健型”用“飘柔”飘了三道，把皮鞋仔细的润色两遍之后，在战友们惊诧的眼神中，我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发了。
    双方电话里约定在东湖公园门口见面，见完面后就去看电影，挺老土的，完全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爱情剧里泛滥情节的翻版。为了展现我当代军人的美好形象和良好素养，我提前十分钟赶到哪里，一身军装，一脸正气地站在一侧，俨然一道美丽的风景，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我有点紧张，毕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再怎么心理素质好也会有点不自然，尽管来之前我已经温习了三天关于初次见朋友的相关宝典，可毕竟只停留在理论阶级，马克思他老人家一再告诫我们，从理论上升到实践还有一个质的飞跃，不是那么容易，所以当时心里很是没底，更何况对方是位美女兼佳人，江湖上传言那种人是很难对付的。
我有点惴惴不安，实事求是地说，是不太自信。
    十二分钟后，我准确地记得那个时间。那个女孩，那个介绍人声称要什么有什么的女孩，出现了！上身粉红毛衣，下身蓝色长裙，和电话里描述得完全吻合，在东湖公园大门正前方约二十米处，款款地朝我走来。
微笑，握手，寒喧，我们很从容的见了面，在打照面的那一刹那，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介绍人的审美标准和我的标准有较大的差距。还有，她没有为她迟到的两分钟作出解释，这让我有点不Happy。
    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非常一般的女孩，一般的个头，一般的身材，一般的走路姿势，一般地让我内心坦然，神态自若，一般得让我一点都不紧张。我故意伸手一指那近在咫尺的公园，借口问她那公园的历史，在她侃侃而谈的瞬间，迅速以“邪恶”的目光仔细地打量了她的脸。
    那是一张我看了一眼就寻思怎么尽快结束这场会面的脸，那是一张打死我都不信是属于一个二十出头妙龄少女的脸，太老气了，老气的我找不到词来形容。尽管它的主人用各种护肤产品来百般地掩饰，但它的粗糙和与年龄的极不协调还是秃头上的虱子------显而易见。幸好，我当初极是英明，建议见面后看电影，那种阴暗的地方可以让我省去好些难受。
    不幸之中的万幸！
    那个女孩对我倒是挺热情的，不停地向我打听部队的各种事情，看得出来，她对我并不讨厌，但我不能欺骗自己的感觉，为了维护我军人的良好形象。我耐着性子敷衍她（请原谅我刻薄地用了“敷衍”这个词，因为我只想说出事实）。
    在影院门口溜了一遭，结果发现当天的电影她都看过，原程序刚刚启动便不得不停止运行，我内心一阵窃喜，装着失望之极的样子，故意问她：“真不走运，怎么办？”在问话的当口，迅速把眼神投向别处，以免让他洞察了我那“险恶”的用心，同时以最快的速度竖起了耳朵，希望能从她的嘴里捕捉到“那就改天吧！”或者其它诸如此类的信息，那我就可以顺其自然名正言顺堂而皇之的逃之夭夭。
    想不到，她却柔柔地来了一句，“那我们随便走走吧！”    
    我们开始了“随便走走”，准确地说，是在大街上毫无目的地瞎逛。我强忍着自己的感受，尽量不去正视那张让我看了难受的脸，不即不离不远不近地陪她走着大街上，小心地说着话，以免无意伤害到她，我知道女孩的心思很敏感也很脆弱。我不想主动说出“拜拜”两个字，尽管我很想撒腿就跑，因为那么笨拙的告别会让她轻易地把我看穿，而我也不愿让自己的无礼去伤害一个真诚前来信任我，对军人有好感的姑娘。当然，也绝不会主动提议去吃点什么喝点什么，并不是小气那点钱，而是实在没有心情。她也没有怪罪的意思，一路兴致昂然地说着些我早已忘记的话，一幅心情不错的样子。
    突然之间，我觉得自己很虚伪，很卑鄙，很无耻，很不要脸。明明不喜欢对方，却努力地装着对对方感觉不错的样子；明明内心并不坦荡并不高尚，却努力地装着一幅道貌岸然的样子。我在干什么？在假借高尚的名义恶毒地伤害一颗纯情的心!在用虚伪的言行费力地美化内心丑陋的灵魂! 我为自己突然形成的认识感到无地自容。但在那样的情况下，除了这样做，我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我，无可奈何！
    似乎是为了“赎罪”，我提议进小店坐坐，喝点什么解解渴，她委婉地拒绝了。我又说：“买瓶水吧，”她说：“我不渴，就这样走走吧。”
    终于，她走累了，在我们连续压了两个多小时的马路却没有进一家商店喝一口水之后。她说：“我要回去了，我们就此分别吧。”我如获大赦，赶紧说：“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吧！”尽管内心千般地不愿，但我仍在为自己的虚伪作最后的注脚。她淡淡地一笑，“我家很近，不用麻烦了。”“那好吧，谢谢你这么信任我。”我伸出了右手，想给这次并不成功的相亲来个“完美”的结局。
    她没有伸手，却说了一番让我一辈子都难于忘记的话，“我知道你对我没有感觉，从见面的第一刻就知道了，尽管你在努力地掩饰，但我却能轻易地感受，其实，我对你们军人一直都有好感，也曾梦想当兵，但最终没能如愿以偿，你今天能一直陪着我走，我很感谢你，真的！还有，今晚的电影，其实我没看过。”
刹那间，神态自若的我变得异常的局促，我的脸一瞬就红了，好像一个品学兼优的小学生第一次舞弊却突然被老师逮个正着。
    那一瞬间，我羞愧难当！
    那一瞬间，我明白了一个事实：我们之间，真正高尚的人不是我。
    我还是不敢正视她那张脸，但原因却完全不同，开始是难受，后来是羞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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