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将至
冬天已临对岸,鸟儿一只接一只飞走了
江上渔火
不知何时已悄然熄灭,像
叽叽喳喳的鸟儿们,和深秋一同远去
这个傍晚比以往来得早了,披着夜色的人
在黑暗中忽然不见踪迹
只听得脚步声踩在沙沙的落叶上,仿佛是
秋天最后的絮语在嘴巴冻僵之前
胆怯地说出,是的,有些事物正在离开
而越来越靠近我的部分来自对岸
它们正以寒冷的方式,重新整合着凋谢的时间
那些路过这里的人,还带着昨天的温度
他们和我一样,即将被对岸的
冷风收复,我们一起在变黯变僵的景色里
瑟瑟发抖,步步惊心……
无人看守的孤独
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所有的暗算
都与我无关,正如所有的爱情
都与我无关,我又一次上路,一个人
不用再开口说话了,也不用
面带虚伪了,这时候,孤独竟变得高贵起来
没错,我一个人走在低处,却忽然
有了一颗高高在上的心,从此
我恨过的人都留给别人去恨了,我惦记的人
也让别人去惦记吧,我已远离尘土
正和这满目的寂静默念一道赦令
我不做谁的俘虏,谁也不是我的敌人
我健步如飞,像鸟,飞在高处
我无声无息,像死了一样,静穆地活着
活在无人看守的孤独里……
仿佛一切都不曾开始
从年初到现在,我写字台上的日历本
竟然一页都没有翻开过,就是说
这些证明时间的小纸片,还没有
为时间亮出过一次证据,它们就这么
紧紧地拥挤在一起,拒绝对过去的时日
说三道四,拒绝用一页一页的废弃
祭奠那些匆匆死去的时间
它们保持着最初的姿态,在被太多的欲望
操纵的时间面前,清心寡欲
不动声色,除了封面上落了一点灰尘
里面的每一个日子还都是干净的,新鲜的
仿佛一切都不曾开始,仿佛什么都
没有发生……
这些在黑暗中发生的
黑暗中的草都垂下了头,如我此刻
昏沉沉的样子,我们一同被阳光
抛弃,血肉尽失,都用一身枯骨
支撑无枝可依的命运,而有时候风吹草动
我也会被噩梦惊醒,我们就抬起头来
在夜色里小心翼翼地练习活着
我们穿着漆黑的外衣,用微弱的声音彼此
辨识,四月深夜的雾气无法阻止我
嗅到野草的清香,白日里看到的
丰沛的溪水,流经草地,也一定会
流过我的门前,这些在黑暗中发生的
正穿过黑暗,轻抚我还没有折断的骨头
仿佛那些草,在深深的夜色中,成为
我虚弱的内心一片可栖可依的风景……
一个粗暴的夏天即将在雨后现出原形
一个月份溃败之际,也是雨下得最猛烈的
时节,我常常因此彻夜不眠
这些在深夜敲窗的雨水,让我在
惶恐中无梦可做,让我看着这个世界在
鲁莽的噼啪声中,浑身湿透了
那些还在盛放的花朵,大部分都在
一夜之间,落入遍地流水了,她们和这个
正在退却的月份一起,用潮湿和
点点残红,表达最后的悲情
我醒于大雨之夜,在五月成泥的废墟上
我知道,一个粗暴的夏天即将在雨后
现出原形,他燥热,灸烤
沿途丢弃奢靡的阳光,他让所有的生命如火
发疯一般烧尽旧月的痕迹
一场颠覆,在我的无眠中顺理成章地开始了……
原谅我正在老去
原谅我正在老去,原谅我像秋末的树上
还没掉光的叶子,得留几片
还有绿意的灵魂了,从此我深居简出
哪儿都不去,谁都不见
我开始蓄发留髯,素面朝天
在独处时抛开虚假的部分,包括一些
字斟句酌的语言和岸然的样貌
原谅我的邋遢,猥琐和语无伦次
原谅我的越来越软的肋骨和偶尔的春梦
我安于穷街陋巷,在桑烟弥漫
鸡犬不宁的真相里如释重负
我不与人为敌,也不与谁为伍,在这个
人人自危,动荡不安的尘世
我只和自己形影不离,相携着老去……
被自己的笑声吵醒
一定是做了一个美梦,我是被自己的笑声
吵醒的,这难以抑制的笑,竟然
流出梦外,一下子淹没了梦里的风景
早晨起来我就想,我究竟梦见了什么,让
从来没有这样笑过的自己,在梦里
放纵了一回,这些年来我总是默不作声
我接纳和宽容了太多生活中的悲喜
在孤寂和平静中小心翼翼的照看自己荒凉的
内心,被匆匆的时光磨平的笑点
已使我面目全非,表情僵硬,除了
简单的活着和稀少的言辞,我似乎习惯了
这样的无动于衷,可是我究竟梦见了什么呢
这梦里的波澜,转瞬间归于平静……
一切都重复得令人厌倦
我的出行已不计其数了,如同我的归来
如同夏天走了,秋天又至
渐凉的风和往年一样吹着,一切都重复得
令人厌倦,如同那些在风中轻摇的果实
一夜之间就抢占了这个季节的枝头
我的归来或出行,趋同于一地草木
它们来时盎然,去时瑟缩,用复苏和寂灭
耗废着一生的时间,如同这些果实的
命运,最后的魅惑,只能是
落在土里的一粒种子了,如同今夜的我
又一次在暮色中归来,枯坐在绝望的黑暗中
小心地用疲惫的身体,藏起凌乱的内心
如同护着一颗羸弱的种子……
一个毫无目的的人走在路上
一个毫无目的的人走在路上,像一个
被风吹来吹去的影子,他
不在乎路的远近长短,也无视身后与前方
他只顾沿途走去,不为
离别或相见,不为完整与残缺,一路上遇见的人
有生有死,经过的事有喜有悲
所有这些对他来说,都是
一场将醒未醒的梦境,他就这么走在虚实之间
默不作声又面无表情
像活着也像死了,像无路可走却
依然走个不停,一个样貌模糊的人如一片落叶
在风里漫无边际地飞……
整个四月都在销毁着另一个季节的凭证
春天还是来了,整个四月都在销毁着
另一个季节的凭证,除了远山的
山坳间,还剩下最后一点残雪,像一具
毫无血色的尸体正在腐烂
眼前的世界,尽是一片嘈杂的活着的声音了
而解冻的河水宽阔,刚刚埋下的种子
开始发芽,满街杏花的香气静静地洇染
正在下着的第一场细雨,此时
我已浑身湿透,或许还有开心的泪水落下
在滋润了土地,山岗之后
也滋润了我枯萎已久的身体和灵魂
如同河边那些在初春的细雨中纷纷抬头的草
我也在这个四月复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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