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短信
他不会发短信。
他的手机对于他来说只有一个功能,就是接、打电话。
他觉得,这已经很够了。这已经很方便了。而发短信,首先得学会写短信,然后还得掌握发短信的程序,这个过程有点烦。比起号码一拨,接通就说要复杂多了。虽然省点钱,可谁还会老抓着个手机说个不停啊?因此,尽管身边的许多人都会发信息,有的人甚至热衷于发信息,成为短信一族,而他的手机也开通了短信,但他仍然不会发信息。他压根就不想学会发信息。他的手机偶尔也会收到短信,但那差不多都是“发短信、中大奖”或“代办文凭、身份证”一类的假广告,他是从来不予理睬的。
他是个很传统的人,他也是个很保守的人。他的生活很平稳,他的心态很平静。
然而,有一天,一条短信打破了他的这种平稳和平静。
这是春天的一个暖意融融的上午,他一如往常地拎着公文包跨进办公室,先泡了一杯茶,然后坐下来整理桌上的报纸、文件。他把一叠报纸一张一张翻开,目光扫过每一个标题,有让他感兴趣的,他的目光就停留一下,大多都是一瞥而过,然后就放到一边。就在他这样漫无目的地浏览着报纸的时候,突然,他的手机响了一下。他从衣袋内拿出手机,只见屏幕上现出“收到短信”字样。他便打开看起来——
“春天总有一股思念的春潮在涌动,常常会看着窗外秀丽的景色想念你!你好吗?为什么总是对我不理不睬,让我独自伤心?”
他暗暗地吃了一惊,心中怦然一动,神色就有点慌张起来,生怕被人看见似的,急忙将手机关闭——这是谁发来的短信?这分明是一个女孩子或女人发来的,而且好像跟他很熟,不,是很要好,也不对,是有点不一般关系的,……是谁呢?再打开手机,看看发短信人的手机号码,是一个不熟悉的、陌生的号码。他想按照这个号码打电话查问一下她是谁,可是又觉得那样做似乎有些唐突,不好意思开口。他把这几句话又翻来复去的看了几遍,细细地品味了几遍。他在大脑中搜寻,排队,在他所熟悉的、交往的女人中,有谁会发这个信息呢?
跟他谈过两年恋爱但最终没有成功的小云吗?那个女孩至今留在他脑中的印象倒是不坏,瘦瘦高高的个子,很朴实,很本分,很勤快。晚上在一起散步,从不肯他的手碰到她,有一次,他曾试图拉住她的手,却被她礼貌地拒绝了。他曾无数次做过吻她的梦,但真的到了她的面前,梦中的勇气总是消失殆尽。也许是他们无缘,后来他们还是各奔东西,也说不上什么原因,更未产生什么恩怨。分手后,他们就很少见过,各自成家后,就更难得遇到一次。渐渐地,双方就都有些淡忘了。不久前的一天,他在书店买书,想不到站在旁边正翻看着一本书的一位女士竟然是小云。他们虽然都有点意外,也有点惊喜,但也只是矜持地点了点头,连一句话也没有说,就匆匆地道了别。一晃,现在也已四十几岁,孩子也差不多20岁了吧?她会发这样的短信给他吗?笑话,果真是她发的,那不是发神经吗?
是曾经跟他同事过三年、相处很好曾经闹出过一点绯闻的小丽发来的吗?一想到小丽,他的心湖中倒有一点波光闪荡。那是一个比他小十多岁的女孩。长得不是十分漂亮,但却有一种温雅甜秀的气质让你被吸引而产生一种怜惜之情。那时他还在一个中学里做教师,而她刚刚从师范毕业分配到那所学校,校领导安排他做她的指导老师,他们就有了更多的接触。越是接触时间长,次数多,他越是感到在她那平平的相貌之下有着太多的让人心旌为之摇曳的可人之处。这对他这个不过才三十多岁风华正茂又情感丰富的男人来说,真是太有吸引力了。他奢想着能与她有更亲密的接触,他甚至于故意创造着这样的机会。常常在晚上办公室里一个人都没有后,他还和她共同探讨着教学中的问题。有时在妻子不在家的时候,也把她约到位于学校教工宿舍区的自己的家中。然而,他终究是一个正派的人,是一个胆小的人,是一个视名声如生命的人,每一次与她更为亲密的接触的时候,他的内心都进行着剧烈的情感与理智、欲望和道德的斗争。最终还是摒弃了非分之念,重新定位了他和她的关系。没有让自己的正人君子形象在她的心中稍有毁损。待到后来他从同事口中得知,那段时间,学校里已经在暗暗地传播着他与她的闲言碎语时,他既为自己的一时糊涂而自责,又为自己终未陷入畸情的泥淖而庆幸。后来,他和她都先后离开了那所学校,在她结婚的时候,他还应邀去吃了喜酒。他们都在同一座小城工作,他们都互相关注着对方,但是他们却从不主动相约对方,也很少打过电话,就是偶然的邂逅也只是正常的同事之间的互致问候而已。她会发这样的短信给他吗?显然不可能。
那会是谁呢?这个短信会凭空而来吗?
突然,一个女人的形象跳入他的大脑,以至于使他心惊胆颤——会是她吗?她真的知道了我的手机号码?
这个女人是浴室里的按摩小姐。几个月前,朋友请他到一家桑拿浴室去洗澡。洗完澡在包房休息的时候,朋友又为他找来了一个敲背的小姐。那小姐大约二十岁左右的样子,穿着一件胸口开得很低的紧身弹力内衣,超短的裙子只能勉强把臀部遮住,丰满的胸臀、苗条的身材,再配上一个漂亮的脸蛋,真是天生的尤物。进得包房,小姐就倚到他的身边,又是拉他的手,又是拖他的腿,嘴里还嗲声嗲气地说着“敲一个嘛”、“敲一个嘛”、“保证你舒服嘛”。朋友也在一个劲地催他,叫他不要太古板,该潇洒时就要潇洒,该享受时就要享受。他从来没有敲过背,禁不住这样的劝说,挡不住这样的诱惑,也想尝试一下,就跟小姐一起进了敲背房。哪知小姐并不会按摩,她是做那生意的,进了敲背房,小姐就把门严严实实地关上,未曾捶上几下,就问干不干那个。他一开始未领悟过来,还问干哪个,小姐扑嗤一笑,说老板还明知故问,真逗。说着就动手扒他的短裤。他这才惊醒过来,连说“不不”,翻身下床,逃也似地出了敲背房。待到他回到包房,却发现慌乱中手机忘在敲背房了。正准备转身去拿,那小姐却将手机给他送来了。小姐说,不敲也不要这样嘛,不过手机可要借给我用一下哟。他还未反应过来,小姐已经打开他的手机在拨号了。还是他的朋友有经验,一把从小姐手中抢过手机,说你怎么好用客人的手机,快出去!经历了这次敲背事件后,从此,他再也不到桑拿浴洗澡了。不过,他听说小姐常常将客人的手机号码套下来,然后不断的跟客人发信息、打电话,让客人到她那儿去。上次那个小姐会不会也将他的手机号码套到她的手机上去了呢?这个奇怪的短信,这个撩人的短信,这个让人想入非非的短信,会不会是她发的呢?细细回想当时的情形,他又觉得不可能,那小姐手机还未拨好,就被他的朋友抢下来了,她不可能知道他的手机号码!而且,这充满诗意的短信语言,好像也不可能出自那小姐之手。
那么,这不可能,那不可能,这个短信到底是谁发的呢?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是凭空出现的吗?或者,是有人故意拿他开心、捉弄他吗?
在这个春意融融的上午,他坐在办公室里,真的有点坐立不安,想入非非了。这个短信,让他兴奋,让他激动,让他心跳。这个短信,让他产生了某种欲望,某种冲动。这个短信,让他猛然发现自己这么多年来其实都是在压抑着自己,都在委屈着自己,都在扭曲着自己。这个短信,让他发现他其实一直是戴着坚硬的面具、穿着坚硬的铠甲在生活。他其实也渴望单调的生活中有点色彩,渴望平淡的日子里有点刺激。他为自己那么长的时间里从来没有收到过这样的短信而感到有点遗憾,他更为自己至今都不会发短信而伤悲。
这一天,他都有些魂不守舍。
他渴望着这样的短信再次到来。
这个晚上,他开始失眠。
电脑惹祸
决定买一台电脑,是因为妻子在家无聊。
妻子下岗后,一直没有找到事做,一段时间,心情很不好。常常为了一点说不上嘴的鸡毛蒜皮的小事,就会跟他急杠起来,弄得他的心情如一地鸡毛。他不知想出多少理由劝说她,使出多少法子安慰她,装出多少笑脸讨好她。叫她不要急,找到合适的工作就做,找不到就在家歇着,反正还有他呢,每月他还能挣两千多块钱呢,家中还不至于出现生存困难呢。可任他怎么说,都无济于事。说多了,妻子就会骂他无用,没本事帮老婆找工作,骂着骂着,还会流下眼泪来,而且伤心、委屈之极。每当这时,他就只能什么话也不说,在一旁坐着,耷拉着头,叹气。
后来,妻子就去跟人打麻将。有时从早上出去,一直到晚上才回来,还有时下午出去,一直到半夜才回来。回家有笑脸,说话多,声音也响亮,就知道她赢了钱。要是回来一声不吭,脸拉着,拿东西手发重,磕东碰西,就知道她手气不佳,输钱了。每当这时,他总是小心翼翼,不去招惹她。有两回,在外打了一夜,一直到早上天亮了才散场回了家。熬了一晚,两眼都出现了黑圈凹塘,他劝了她几句,叫她不能打夜牌,那样太伤身体,人也容易憔悴,白天玩玩,消磨消磨时间,无伤大雅,成夜成夜的玩,就物极必反了。哪知她如炮仗捻子,一点就着。不但对他发了一通火,而且蛮不讲理地说他嫌她憔悴了,老了,外面有了人了,想歪心思了,不要她了。最后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气得他差点自己扇自己的嘴巴。
不过,时间不长,妻子就不打麻将了。刚开始他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从妻子的言谈中才得知,她的麻将打得不精,十场有九场输,再有钱的人也经不住这样的输法,何况她本来就囊中羞涩呢。丈夫的工资是要用来养家糊口的,不是让她去打牌的。这点事理她还是明白的。所以在她把自己的那几个私房钱输得差不多的时候,就毅然金盆洗手了。
妻子就又闲在家里。除了做点家务外,不是睡觉,就是看电视。也到一家商店去做了几天营业员,可两三百块钱的工资,还受人脸色,工时又长,干了不到10天就回家了。
时间一长,妻子也逐渐适应了在家的生活,也不想出去做什么了。整天在家,为男人做饭、洗衣,照应孩子上学,也没有什么怨言,毕竟男人也辛苦,工作也忙,又是家里的顶梁柱。只是更多的时候,在男人上班、孩子上学后,因为无事可做而闲得无聊。
他就想,找个什么事让妻子做才不致于感到在家无聊呢?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决定买一台电脑回来,让妻子上上网、看看碟,在家里打发打发时光。
果然,妻子很快就被电脑迷住了。妻子是高中毕业,没费什么劲就学会了使用电脑。她先是浏览网上的新闻。那段时间,他每天回家,都会从妻子嘴中得知不少网上流传的形形色色的新闻、奇闻、绯闻,妻子开口闭口总是“网上”、“网上”的,俨然是个网络新闻发言人。有些纯粹是胡扯的东西,她也津津乐道,有些她一知半解的东西,她也说得头头是道。大多的时候,他只是拿耳朵听,偶尔笑一笑,有时也装出很有兴趣的样子,听得津津有味。但并不当真,并不争论。后来,妻子又迷上了网络游戏和打牌,常常忘记了做饭,忘记了到学校去接孩子。有一天中午,他下班回来,厨房里还是冰锅冷灶,孩子也没回来,妻子竟然还坐在电脑前,两眼盯着屏幕,双手不停地在键盘上敲击,全神贯注。他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对着妻子吼叫了一声,然后急忙冲出家门去接孩子。待到把在校门口等急了、已剩下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儿的孩子接回家来时,妻子也已经在急急忙忙地做饭了。他本想还要说几句,但看到妻子那像犯了错的孩子,一声不吭、只顾做饭的样子,就又忍住了心中的火气。想到是自己将这电脑买回家的,是自己自作自受,也就叹息叹息而已。
这以后,妻子白天不再花多少时间玩电脑了,做饭、接孩子仍然一如以前安排得井井有条。只是到了晚上,妻子把自己关在小房间里,上网,游戏,聊天,常常睡得很迟。他也不管她,让她玩去。早点睡晚点睡也无所谓,也不是刚结婚的小夫妻了。就这样一晃,几个月过去,妻子差不多天天如此。他也没有在意。后来,很偶然的,他发现妻子玩电脑有点神神秘秘的,好像有意避着他似的。有时妻子在小房间里上网,他推门进去,妻子都有点神色慌张的,甚至突然将机关闭。他就有些疑惑。妻子好像背着自己在干什么。有一天晚上,已到下半夜两点多钟了,妻子还未睡觉,还在电脑房里。他就起身蹑手蹑脚地来到门口,轻轻推开一点门缝,这一看,他差点晕过去——他看到妻子赤裸着上身,电脑屏幕上也有一个男人赤裸着上身,电脑的上方多了一个摄像头……
他惊得目瞪口呆,他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一回事。他也不知道妻子在干什么。电脑买回来至今,他从来没有摸过一回,他对这现代化的东西缺少热情,缺少兴趣,他嫌麻烦。他原本以为妻子只是玩玩游戏,打打牌,想不到她陷入了网聊,而且还瞒着他装上了摄像头,裸聊,对方是谁?对方是谁?什么时候聊上的?真是无耻啊!他一把扯下电脑的电源线、连接线,对着妻子就是一记耳光,又狠狠地打了自己一记耳光。然后跌跌撞撞地离开电脑房,回到自己的房间,伤心地哭起来。
妻子仿佛才从网络中惊醒过来,或者如才从梦中惊醒过来似的,她穿好衣服,什么也没有说,和衣睡到孩子床上。
这个晚上,他们开始分居。
第二天,妻子仍然料理着孩子、家务,洗衣、做饭。他也一如往常地上班,好像夜里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中午一家人在饭桌上吃饭,妻子没有说一句话,他也没有说一句话,孩子看着大人的脸色,也没有说一句话,三个人只顾静静地吃着自己的饭。孩子上学后,丈夫准备上班的时候,妻子突然对他说:
“我要出去一趟。”
“你去哪儿?”他问。
“你别问。你同意我也要去,不同意我也要去!”她说。
“你不告诉我去哪儿,我就不同意,你去了,就不要回来!”他有些歇斯底里。
她没有再说话。
晚上,他下班回来时,果然妻子不在家,到夜里,仍然没有回来。他坐在床上,一直等到天亮,妻也没有回家。她出走了?跟人跑了?他越想越害怕。他给所有的亲戚打电话,都不知道她在哪,他给所有的朋友打电话,也都没见过她。他几乎要发疯了,他想跟人打架,可他又找不着对手。他知道,妻子跟一个男人跑了,可他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他知道,那个男人是从网上勾去了他的妻子,可他不知道,怎么妻子就相信了那么一个虚拟的网?他突然又担心起来,要是妻子被谁骗了怎么办?妻子是不是中了邪?妻子会不会有危险?要不要报警,请求警察帮助?他不相信,十几年的夫妻感情,不堪网络一击,他相信,妻子肯定是一时糊涂,被网络所惑,她一定会清醒过来,一定会回来的!都是这电脑惹的祸!
他要看看这电脑里到底有什么妖魔鬼怪,到底有什么摄人心魄的东西在作祟,是他买回的这台电脑,可自这台电脑到家后,家里就失去了平静。今天他要亲自消灭这台电脑!他抱起电脑,猛地掼到地上,电脑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碎屑残片四溅。
面对砸碎了的电脑,他头晕眼花,身体也摇晃起来、摇晃起来,最后终于跌倒下去,跌在那一堆电脑的碎屑残片上……
手机手机
老婆跟他要一部手机,小情人也跟他要一部手机。怎么办?是先给老婆买,还是先给小情人买?或者,两人一齐买?
问题是,他没有这么多钱,他更舍不得花这么多钱。
实际上,老婆早就跟他要手机了。自从手机逐渐普及后,自从社会上的一些男男女女,不管有钱无钱,不管身份地位如何,都或在腰间别上一台手机,或在颈上吊上一台手机之后,老婆就多次回家在他面前叨咕了。也难怪,老婆在一家商场工作,那儿多的是花花绿绿的女人,那儿多的是互相攀比的虚荣心。其他人都有了手机,唯独老婆没有,她的面子还往哪儿搁呀!然而,叨咕归叨咕,他就是不答应为老婆买,每一次只要老婆提起,都被他挡回去。“买什么手机?哪有这个闲钱?房子要买,孩子要上学。”一提到房子、孩子,老婆就不讲话了,老婆就不再提手机的事了。是呀,有没有手机不要紧,可房子却是非买不可,孩子上学也是不能含糊的,要是中考达不到公费分数线,要捧好几万呢!她虽然觉得丈夫在用钱上把得太紧,太啬、太抠,但他也是为了这个家呀!当初所以放心地让他当这个家,正是因了他这一点呀!
有好长时间老婆都未跟他提过手机的事了,可老婆不提,却有了另外的人跟他要手机了,而且要的力度比老婆还大,让他难以招架,难以回绝。这人不是别人,是他的小情人。
没有谁会相信他也有小情人。他几乎是在单位同事和朋友圈子里公认的、有口皆碑的正人君子,好男人。然而,他又确确实实有个小情人。而且,他们保持这样的关系,已经有了10年。尽管10年中,他们见面的次数不超过二十次,有时一年到头也见不了一面。但他们却真心相爱着。她从来没有问他要过任何东西,哪怕一件再微薄的小礼品,他们从来没有过钱的关系物的往来。她们之间有的只是爱,很纯粹的爱。因为难得见面,所以他们倍加珍惜每一次的聚会。他们拥抱、接吻、做爱,然后是互相说一些体己的情话,然后就是分别。他们各自都有很稳定的家庭,很幸福的家庭,他们不想破坏自己的家庭。他们既互相爱恋着,又互相祝福着,他们既互相要求着,又互相谅解着,他们既热烈地相爱着,又理性地克制着。他们的爱成为他们生命中的秘密,成为他们庸常而平乏的日子里的希望。在见多了许多男女之间金钱物欲之后,他更是为拥有了这样的真爱而感到三生在幸。
然而,想不到她突然也问他要手机!
那是在一次温存以后,她躺在他的身边,突然问他:“你说,你爱我吗?”
“爱呀,这还要问?”他有点奇怪她问这样的问题。
“那么,为什么你从来没有想过为我买点什么呢?”
“买什么?你可从来没有跟我说过呀!”
“这需要说吗?”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需要什么呢?”
说过这句话之后,他就感到后悔了。是啊,这么多年来,他确实没有想过为她买点什么,他甚至认为她根本不需要什么,只要他们在精神上有爱,物质上还需要什么吗?那不是太俗了吗?他忘了她是女人,女人希望得到男人的爱,这种爱既要是精神上的呵护,也要有物质上的慰藉。再好的女人,男人都得为她花钱,再不爱钱的女人,男人都得主动为她打开钱包。哪怕是一件小物件,哪怕不值几个钱,可那是爱的信物,情的见证。那是分别期间“睹物思人”时的情感寄托。是啊,是应该为她买点什么东西了!
“过去,是我不好,没有跟你买什么,现在,你说,需要什么东西,我给你买!”
“我想你为我买一部手机。”
“手机?那要多少钱?”
“怎么?舍不得?”
“噢,舍得,舍得……”
他的心情忽然变得很糟,他没有想到她要手机,那东西一台要上千甚至几千块钱,他自己也是时间不长才想主意变着法儿让单位掏钱配了一台。而且,这东西除买机需要花一笔钱外,平时的话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她既不是干部,又不做生意,要这东西干什么呢?答应她买,钱从哪儿出呢?
一想到钱,他的心就有点急起来,疼起来。他从小就品尝过没钱的滋味,经历过贫穷的日子。他很珍惜钱,甚至于到了吝啬的地步。他从来都舍不得瞎花钱,他的身上基本上不带钱。每月的工资尽管也有两千多,家庭的经济大权尽管也是他掌管着,可他比女人当家还要把稳。一月要多少开支,要有多少节余,哪些是可以不用省下来的,哪些是非用不可咬着牙也要用的,他都算计得清清爽爽,安排得妥妥贴贴,乐得老婆干脆不问家政,需要花钱了直接向他伸手。长此以往,他的性格中养成了一种视钱如命、一个钱如一个肉钉的品性。谁要是想要他多花钱,那不啻拿刀割他的肉。他原本以为,他的小情人开口问他要什么礼品,顶多也就是几百块钱的事情,想不到一开口就要手机,就要几千块钱,这胃口可大了,他的老婆问他要了多次,他都没有答应,小情人张口了,能不能立即就答应帮她买呢?今天买了手机明天会不会还要其它更贵重的物品呢?她是仅仅为了爱而要一个信物呢?还是以爱为名谋取钱财呢?
“手机……手机……你看……是不是不买……买点其它什么东西吧……手机平时还要……花钱……”他有些结结巴巴地对她说。
“不嘛,我就要手机嘛!刚才你还答应的,怎么又变卦了?有了手机,人家跟你联系才方便嘛!”
“这……这……”
“不买就算了,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
因为手机,他们第一次没有做爱,闹得不欢而散。
他的心中非常懊恼。
晚上,他回到家中,老婆又在他面前絮絮叨叨起来。老婆说,最近市面上流行一种小型女式手机,太漂亮了,店里又有几个女的买了,我的条件不比他们差,丈夫还当着个不大不小的干部,工资拿得也不低,怎么连跟老婆买个手机都舍不得?太掉价了!太让人小瞧了!太抠门儿了!太……!
“你给我闭嘴!”他突然咆哮起来,吼得左邻右舍都听得见他的声音,一点儒雅斯文的风度都不见。“手机手机!好,好,我给你买!我给你买!我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我就不会潇洒?我就不会赶时髦?我就不会摆派头?”
“不就买个手机吗?干嘛那么大声?干嘛发那么大的脾气?像割了你的肉似的?不买就算了,什么德性,真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太过分了!……”
他的大脑突然“嗡”的一下,他差点儿晕眩过去。“真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这话白天她曾对他说过,现在晚上老婆又对他这样说。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他身上曾有的那么一点做人的自信,突然消失了。他浑身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二天,他从银行取了钱,到手机店买了两台手机。一台给了老婆,一台给了小情人。老婆拿着手机,揶揄着说,这可是割的你的肉啊!小情人将手机拿在手上摩挲了好一会儿,又递到他的手中,说,谢谢啊,我已经不想要这个东西了!我的心已经失去了,还要这东西有什么用呢?
(2008年3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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