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我心急火燎的赶到她父母家。一路上我反复对自己说,一定要冷静,不要喜形于色,不要因自己的不慎把事情给弄糟了。
她父母对我比较的客气,这让我如同吃了一粒定心丸。我比平时干得更欢了。
在饭桌上,她盯着我问:“你想不想娶我?”
“想,怎么不想,我连做梦都在想。但是……”
“不用但是了,你说,你娶了我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要是娶了你,以后家里的一切活我全包了,你不用做哪怕是一丁点儿的活。我一切都听你的,你叫我往东,我不会往西。工资、奖金全由你去领。我要尽自己的力量让你开心,让你幸福。”我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截、这么干脆的问我,我在回答时,显得有点忙乱。
“那你在乡下的母亲怎么办?”这是她的母亲在发问。
提到母亲,我停顿了一下。因为我想到了母亲的那次落泪,想到了我对母亲所说的那些话。现在,我夹在了亲情和爱情之间,而且我还必须得做出一个选择。母亲对我确实有着太多的爱,这是我今生都无法报答的。同时,我也知道,母亲为了我的幸福,她是会做出任何牺牲的,如果她老人家知道我现在必须做出这么个选择,她一定会做出让步,叫我选择爱情。对于爱情,如果这次放弃,今生就再也不会遇到的了。我知道,我将对不起我的母亲,我的自私,使我变得不孝,我以后将无颜再见我的母亲了。于是,我编造了一谎言。
“在我大学毕业那年,我的父亲把家分了。他规定由我来赡养他,由三个哥哥赡养母亲。因为父亲爱喝酒、爱抽烟。而喝酒是要有下酒菜的。而母亲,一年只需称粮食给她就行了,吃的菜,自家菜阳土有什么就吃什么,不用拿钱了。父亲在我工作还不到一年就去世了。我就没有老人赡养的了。母亲由三个哥哥赡养,用不着我赡养的了。”
她的父母在听我说了这番话后,就对我说:“我们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从小娇生惯养,什么事也做不来,就是爱挑剔,稍不如意就会发脾气,我们只没把她供在香火上了。你以后事事可得要依着她,她若有什么不对,你可以跟我们讲,我们说她,不然她可是无法无天的了。本来嘛,我们两个老人是不同意你俩谈恋爱,是她硬要闹着和你谈恋爱,我们也就只能依着她了。其实,你各方面还是叫我们满意的,只是你是农村的,亲戚们知道了,都会笑话我们的。原来我们还考虑到你有负担,有个母亲在乡下,现在你说不该你赡养,我们得把话说到前头,今后你不要为了这事和我们的女儿争吵,到时,我们可就要说你的哦!”我就又作了一次保证,当时是恨不得写一张保证书。
我与她的事总算是成功了,我好像一头栽到在蜜罐里,被甜蜜包围着。后来事情的发展也就在情理之中的了。
同事们见我还真的把事情弄成了,都说我是创造了一个神话,我与她的事成了我们单位的最热门的话题。
六
母亲的七十大寿来临了。我向她(现在已是我的妻子了)说应该回去给老母亲祝寿。她说:“你母亲不是由你的三个哥哥赡养吗?你回去凑什么热闹啊?”我只得跟她解释:“亲爱的,母亲的赡养是归哥哥们管,可这回是母亲的七十大寿,我是她的儿子,我不回去,乡亲们会谈论的。人家会说,朋友做寿都要去,自己的母亲七十岁生日却不去,这算什么人呢。再说人生七十古来稀。母亲活到这时候,也没有几年活的了,她是过一天就少一天的。亲爱的,我的心肝、我的宝贝,我们就回去一趟吧,你还一次都没到过我家里去呢。”我的劝说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妻子终于同意了,不过,她只是同意我一个人回去,她是绝对不会回那穷乡僻壤、老鹰都不下蛋的地方去。我也不敢勉强,搞不好把她惹毛了,连我也回去不成。
动身的时候,我又去找她要钱。她掌管着我家的经济大权。我是两袖清风,四个荷包一样重,我用每一分钱都得向她请示,要得到她的批准才行。同事们都笑我是粑耳朵主席,我回复他们,说他们完全没能体会到这其中的乐趣,我这是何等的清闲,优哉游哉的,胜过神仙的生活。妻子很是赞同我的说法。她还对我说,如今男人有钱要变坏,所以男人不带钱,就像是加入了保险一样。
我这次要钱,她只给了我的车费,另外多拿了20元钱作为礼钱,我说:“亲爱的,二十元钱太少了,在我们那儿,父母做寿的用费,一律由几个儿子分摊。我不分摊,也应多送点儿吧,这样在亲朋好友面前才说得过去嘛!”
最后,她拿了五十元钱。还说:“如果你嫌少,那就干脆不回去了。”我只得接下了这五十元钱。我只能在心里对母亲说,母亲啊,不是儿子不孝,儿子也是没办法啊,你是希望儿子幸福,那就请您老人家原谅儿子吧。当然,母亲自然会原谅我的,可是几个哥嫂却不会原谅我的,倒时,被哥嫂说一顿,那可是太没面子的了。我本想找几个朋友借,可这借了的钱又怎么还呢?总不至于借钱不还吧,虽然朋友们不会说什么,你自己好意思么。思来想去的,我还想到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在回乡的火车上,我用一元钱买了一张站台票,上了火车,我特意去找列车员,跟她说我是到列车上来体验生活的,我想写一篇反映列车员生活的诗歌。我怕她不信,就把我发表在杂志上的诗拿给她看,而且我还把我的工作证拿出来,为的是证实诗作者的地址与姓名就是我。列车员看不懂诗,现在的诗也没有几人能看懂。
我的妻子对我写诗很反感,她认为那些诗完全是在打胡乱说,诗人们没几个是正常的。她还举顾城、海子、食指等诗人来作证。她怕我写诗也会像他们那样,今后弄得来神经错乱。她对我说,如果真的那样,她可不会管我的。我就叫她放心,我写诗纯粹是一种兴趣爱好,绝对不会到达他们那境界的。
列车员把当作了诗人,对我就有点刮目相看了。于是,我就在列车员的小屋子里与她聊开了。我叫她摆谈她工作的情况,对人生、生命的意义的看法。她只能摆自己工作的情况,而有关人生、生命的意义她却说不出来。我就对她说,我们作诗,就要把平常的事,上升到特有的度,我在说的时候也就用了一些专用名词,比如意境、意象等等,她听得来是像雾像云又像风,只有叹服。在她去查票的时候,我坐在她的小屋子里,也就躲过了查票。就这样,我把自己节省下的车费,拿出来给母亲作寿礼,虽说也不算多,可我也只能做到这个份上了。我知道自己作为国家工作人员,竟然为了不买火车票而绞尽脑汁,煞费苦心,确实有损自己的形象,谁都知道形象很重要。不过,我这也是没有办法,我为了能多拿钱给自己的母亲,只得出此下策,我这是法理难容,情有可原的。
好几年没有回到老家,自己感到有点儿陌生。细想来好像是物是人非。正如唐代诗人贺之章的诗中所写的:“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当然,我是无法与大诗人相比的,人家是功成名就,风光无限,回家时自然是带着异常欣喜的心情,更让人佩服的是人家几十年乡情不变,乡音不改,赤子之心可照汗青。而我呢,实在是汗颜,为了个人的幸福,连自己的母亲都无法尽孝,从一份陌生里,反映出自己对故土、对亲人的情已经改变了,虽然我是一味的不承认,但事实如此,不容更改。
这时节,正是小春收割季节,“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耘田。”村里人到山坡上去了,山坡上呈现出一片忙碌的景象。走在家乡的路上,我还是觉得有一种挺亲切、挺温暖的感觉,过去生活的情景时时在眼前晃动,像暗地里飞动的影子。偶尔能遇到一两个在自家屋里干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的长者。
农村的老人,他们一辈子都在忙碌着,我们往往赞美他们很勤劳。其实,那是他们对命运的一种无奈。他们不像城里的老人,有退休金,生活无忧。他们是辛苦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拼命的从黄土里挣钱,可挣来的那几个钱,不够修房、娶媳妇花的,到了晚年,往往还需要儿子们去还一些帐。为此,他们在儿子们面前觉得很是愧疚,也就不管自己年事已高,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干活。我还记得村里有人戏谑的说:“人老骨头粗,正好做活路。”
这一两个长者已不认得我了,他们瞅我瞅了半天,也不敢认。还是我跟他们说是谁家的幺娃儿,他们才想起来。他们直对我说:“稀客!稀客!”说得我心里直泛酸。古人云:父母在,不远游。虽说那是在古代,不过现代也不能就把父母忘掉吧。他们说我是稀客,本意是对我的敬重,没曾想到正说明我把母亲给忘掉了。告辞了两位长者,我继续往家走。
快到家时,我发现家中冷冷清清的,没有人声。我感到很纳闷:在我们农村,一般做寿是从头天晚上开始的,叫庆寿。而寿家此时就已经开始忙碌的了。抽桌子啦,把借着的碗搬回来啦,切菜啦,若是办碗的,还得请办碗的师傅,那蒸笼也就弄回来码起了。不管怎么说,那忙活时弄出的声响,远远的就能听到,烟囱上的烟也早就袅袅升起来了。
我带着一脸的困惑与不解向家中走去。到家了,我才发现家里竟然没有一个人,哥哥们的门是关着的,母亲到哪里去了呢,难道说她也到坡上去了?我在心里问着。
此时,我看到一堆码得很高的豌豆藤在动,我便走过去想看看究竟是什么。
我一看就惊呆在那里了,脑子里变成了一片空白。原来我看到我的母亲正在豌豆藤下挽柴,我的眼泪禁不住涌了出来。
母亲完全成了一个灰人了。她的全身积满了厚厚的灰尘,本是花白的头发也变成了暗黑色的了。头发上散落着细小干燥的豌豆叶。母亲很专注的挽着柴,被她挽起的柴一把把堆积在她的身后,母亲就完全置身于柴草堆里了。我喊了一声“母亲”,母亲好像听见了,可她似乎不敢确认,她只是在挽柴时稍稍有点儿停顿,然后就又认真地挽起柴来了。我再也忍不住了,竟呜呜的哭出了声。母亲听到了哭声,停住了挽柴,把头掉向了我这边,我看到了一张异常苍老的脸,黑漆漆的,这是由于没洗脸,淤积的污垢所致。母亲的表情很茫然,难道说连母亲都认不出我来了。我紧走几步,应该是奔过去的,双膝跪倒在母亲的面前,失声地喊道:“妈妈,我是您的幺娃儿啦,您怎么连我都认不出来了么?”
“幺娃儿?”母亲嗫嚅着,似乎要从遥远的地方找回什么。也许这个词对母亲来说,已深埋在了心底,现在要把它挖出来,一时却找不出搁放在哪里了。“你真的是幺娃儿?”几年的期盼一旦成为现实,母亲以为自己又在做梦了。
“妈妈,您看,我就是您的幺娃儿。”我仰起头,让母亲能看得清楚。
母亲看着我,却用一双手来摸我的头。此时,母亲的泪从她那枯涸的眼窝里流了出来。
我感到了蹊跷。问母亲:“妈妈,您看不见我吗?”
“我去年就看不见了。”
“哥哥他们怎么不告诉我呢?他们怎么不带您去看呢?”我气愤的说。
“他们说,告诉兄弟也没用。你那次来信说你结婚了,全家人都很高兴,兄弟能接城里姑娘,姑娘又长得比电影明星还要漂亮,都认为兄弟真行,以后哥哥们都会沾光呢。那一回以后,你就连一封信、一个电话也没有了,哥哥嫂嫂都说你是接了婆娘忘了娘了。你说叫他们带我去看,他们要是有那个孝心,我这当娘的也不会这个样子了。”母亲说完,心情很沉重。
“妈妈,您骂我、打我吧,您的儿子就是哥哥嫂嫂说的那个样。我确实是只为了我自己,您枉自生了这么一个儿。”我在母亲面前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我向母亲讲述了自己不敢往家寄钱的缘由。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向母亲说这些,我明明是要母亲不要原谅我,对这不孝的儿子狠狠的打骂,让不孝子受到惩罚。而我说这些不就是要母亲原谅自己,好像不是自己不孝,而是媳妇那一家人要我这样。不管怎样,母亲原来那个有着孝心的儿子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这个,只是充满了私心,弃母亲于不顾的绝情寡义的儿子。
母亲把我拉了起来。她用手抹了抹泪,笑着说:“要是你一家人过得好,你能记得回来看我,当妈的高兴还来不及,哪里还会怪你呢?”人们常说,可怜天下父母心。说实在的,天底下,只有父母对儿女才是真心真意,没有一点儿私心,儿女们对父母不管怎样也无法与父母的爱心相比。父母的爱是伟大的,神圣的。千百年来,许多人都在赞美父母的爱,可千百年来,忤逆不孝的儿孙也大有人在。像我这种在心里总是认为自己爱父母,而在行动上却没有一点儿的表现的,与那些不孝儿孙又有何异。
我给母亲把身上的灰尘拍掉,然后把母亲扶到屋里,打来水给母亲洗了洗脸,看着母亲的脸,我想到了一个词“沧桑”。我的泪又要出来了。
待我和母亲坐下后,我问母亲:“明天是您的七十大寿,怎么没声没响的?来客了咋办啊?”
“没有客。你的哥哥他们已经把人全部辞了。”我从母亲的话里听出,母亲还是想做寿的。这不仅仅是面子的问题,老年人都是喜欢热闹的。因为他们晚年品尝尽了孤独、寂寞,而做寿能消除压在他们心头的这些孤独、寂寞,让他们在热热闹闹中暂时得到解脱。
“他们怎么把人辞得干干净净的。不管那样也应来几个客噻!”我对哥哥们的做法感到很不理解。
“他们说没得钱来做寿,这两天又农忙,没得空得。他们就说干脆不做算了。”
“我去跟哥哥他们商量一下,明天还是做一下寿,人一辈子又有几个七十呢?”
“你不要去跟他们讲,讲了也没用的。你那几个哥哥都听婆娘的。反正妈妈也活不了几天了,好活赖活一个样,只要你们能过得好,当妈的就高兴了。”
我又向母亲问了村子里的一些情况。
我和母亲说着说着,屋子里渐渐的暗了下来,已看不清楚屋里的什物。我说:“天黑了,我把电灯打开。”我忘了母亲眼睛已看不见的了。“别打开,你嫂子回来看见了又要骂的。”
“她为什么要骂?”
“要多用电费。”我哑然了。想不到老家的贫穷,竟然要他们一分一厘的节约。其实这又能积攒几个钱。
天已完全黑下来了。一点点儿星光,能让人看得见山头。我还记得小时,听父亲说,晚上,只要能看得见山头,就能看得见路的。难怪老家的人,在农忙时节,常常都忙到只能看见山头才回来。
这时候,哥哥嫂嫂都回来了。几个侄儿侄女也跟着回来了。别看老家穷,可每一家儿女都挺多的。他们都认为儿女越多越好。如果他们知道有位伟人说过“只要有了人,什么人间奇迹都可以创造出来”这句话,他们也许会说我是在照伟人说的办事呢。
我听到了响声,赶紧走出去。外面已黑得只能看见人影,而分辨不出是谁了。我也就不去分辨,只是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三哥、三嫂地喊一气。哥哥们便回应道:“兄弟回来啦!”辛劳已让他们没有更多的精力了。嫂子们却没这么客气,二嫂是最尖酸刻薄的了,很像鲁迅先生《故乡》里的那个杨二嫂,说出些话来让你很不好受的。
“哟!我们家那来的稀客啊!千万别怪我们怠慢哟!”
我的脸红了,幸好是晚上,看不见。我只能假装没听出二嫂话里的话,就回道:“二嫂,你别那么说,一家人,何必见外了呢。”
二嫂可是不依不饶的。“不见外,再等几年,恐怕都认不到了嘞!”
二哥怕我难堪,就阻拦道:“人家幺兄弟刚回来,你说那些话干啥嘛。”
“去去去,一边儿去。”二嫂向着二哥挥了挥手。不过她也没说让我难堪的话了。
我晚饭是在大哥家吃的。因为有我的缘故,大哥特地摸黑到自留地里摘了个白菜回来,饭桌上便有了一个炒白菜。另外还摆有一碗酸菜和一碗酱海椒。我吃着哥哥热情拈给我的炒白菜,感到难以下咽。母亲吃得挺香的。二侄儿和侄女直盯着炒白菜,想伸筷子去拈,却看到父母都对他俩在瞪眼。这一切我都看在眼里,心里很酸楚。我便拈了几筷子白菜到侄儿侄女的碗里,侄儿侄女便埋头猛扒拉碗里的饭。我拈了一块酸菜,虽然觉得酸得牙疼,不过自认为比白菜好吃点。我为了恭维大嫂,就说:“大嫂腌的酸菜好吃!”
“兄弟现在是城里人了,吃好的吃腻了,吃点异味觉得新鲜。”大嫂也知道我是在夸她,所以这么说。
二哥、二嫂、三哥、三嫂也端了一碗饭到大哥这边来吃,他们的碗里的菜就是酸菜和酱海椒。我觉得他们吃得太过于节俭的了,就出于一种关心地说:“你们怎么吃得这么俭省!农忙时这么累,也应把生活搞好点,不然会把身体拖垮的。”
“幺兄弟,你是吃国家粮的人,敲钟吃饭,盖章拿钱,你是不晓得当农民的苦楚。现在比过去好多了,一日三餐有吃的了。这些娃儿,一眨眼就长大了,到时又得用钱修房子,娶媳妇,折腾下来,还得欠一屁股帐。趁年轻,你当娘老子的不想法积攒几个钱,二回就会挨娃儿们的骂。像我嫁给你二哥,啥子都没得,就只有个憨头耷脑的人。我们靠自己挣钱来修房子,自己挣钱养儿女,现在又添了一个活老人。幺兄弟,你不要嫌嫂子嘴巴多,嫂子是一根肠子通屁眼的人,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不会遮遮掩掩的,嫂子今天想问你,这么多年了,你咋就连点儿音信都没得呢?哥哥嫂嫂你不用挂念,可你还有个老娘在呢,再怎么样,也不会把自己的亲生老娘给忘了吧?我们还以为你死在外头了呢。老娘天天都念叨着你,难道你就没感到耳朵发烫?”
二嫂连珠炮似的说了这么多话,我知道这也是几个哥嫂心里头的话。
我放下碗筷,站了起来,双手抱拳放在胸前,对着母亲和哥嫂说:“我在这里给大家赔罪了。是我不孝,拖累了哥嫂,你们条件比我还差,我竟然让你们代我孝敬妈妈,我真的没脸见你们。”
“你就别道歉,赔罪的,你就给我们说说是什么原因吧?”
我就把妻子和她的父母嫌弃我有老人这个负担,我却撒谎说母亲是三个哥哥赡养的这方面的内容讲给了哥嫂听。
“难怪不得。我们都在想,幺兄弟嫂长得如花似玉的,比电影明星还漂亮,又是大城市的,父母都有工作,我们幺兄弟还真有本事,能娶到这么一个婆娘。只是那城里的人都是半边脸,他们对自己那边的亲戚,亲热得要命,而对男人那边的亲戚就像是对叫化子一样,连鼻子气气都不得出。看我们这弟媳妇也是这样的。好得大侄儿到深圳去打工,没有到你那儿来,要是来了,还不睡屋檐边边。我们村里有人想找你办事,我对他们说,你找他也是白找,他肯定得听老婆的。也没看到,我们屋里搁到的那一箩灰(指母亲),他连问都没问一声呢。”
二嫂停了一下,又接着说:
“哎,幺兄弟,你这回是那副磨子上睡醒了,想转了,想到回来了呢?”
“明天是妈妈满七十,我再不孝,也得回来给她老人家做寿嘛!”
“难得你有这样的孝心,要是在等几年不回来,你怕只有去看那堆土哟。”
“二嫂子,别那么说。幺兄弟,你老婆给孩子怎么没回来?”大哥见二嫂在跟我扯牛皮筋,恐怕她没完没了,就打断了我俩的谈话,问起其它问题来。
“我俩个只能请一个人的假。娃儿在读书,害怕影响学习,她也顺便好照看着娃儿。”
“我想她怕是嫌弃我们这地方又穷、又脏。怕我们这些当农民的哥哥嫂嫂会扫了她的面子。”二嫂又插嘴道。
“二嫂,真的是请不到假。都是一家人,哪个又会嫌弃哪个。”我分辩道。
“幺兄弟好疼自己的老婆哦,你们几个当哥的,好好向幺兄弟学习,要把自己的老婆当心肝宝贝,不要总嫌自己的老婆这里要不得那里要不得的。”
“你又不屙泡尿照照自己,你赶得上人家脚趾甲。”二哥见嫂子不依不饶,也就顶撞了她一句。
二嫂还想回二哥的话。我见了马上转移话题。就对大哥说:“大哥,明天妈妈生,我们一家人还是要做一下,再请几个长辈来,也就简简单单做一下,这样子就是太怠慢了妈妈。”
“做啥子嘛,这生不生的还不是一样。现在当妈的就够拖累你们了,不用在为我花钱。”妈妈这样说,并不是她不愿意做寿,只是她怕我带的钱不多,做寿把钱用了,回去不好向媳妇交待。
大家都没话说了。我知道这是大家怕花钱。
我算了一下,我们一家和请的几个长辈,一共也就两桌多,两百元应该能办下来。幸好我把车费节省下来了,够支付这笔开支的了。我便对大家说:“这个钱由我来出,有两层意思:一来是为妈妈祝寿,二来是我表示对哥嫂的谢意,这几年来,全靠你们照顾妈妈,我没尽到一分力。大哥,你看得用多少钱?”
“怕要一百多哦!”
“好!我拿二百,多到的给妈妈作零用钱。”
母亲的七十大寿办得这样的冷冷清清,,我感到很愧疚。我走后,乡亲们肯定会说我,在省城里干大事了,自己的母亲七十大寿却做得这么冷火秋烟的。
我在母亲生日的第二天就要回省城。临走时,我握住哥哥嫂嫂的手,流下了真诚的泪。我不断对哥嫂说着感谢的话,请他们好好照看母亲,母亲的眼睛看不见了,日子很不好过了。我向他们保证,我回去以后,一定会想办法给母亲寄钱来。
哥嫂都是忠厚、纯朴的,他们也是生活所逼,不然他们对老人还是很孝顺的。
母亲听见我这么说,叮嘱我道:“幺娃儿,你回去莫给媳妇吵。我反正也活不到几年了,你们的日子还长着呢,你要处处让着她。你能娶到这么好一个媳妇,不知是那辈子修来的福气。你要听妈妈的话啊!”
“妈,幺兄弟还要你来教,他知道该怎么做,你操的啥子心嘛,我看你应该好好操操你自己的心才是。”二嫂听妈这样子袒护我,心时就不大乐意的了。
我在与母亲道别时流泪了,同时,我在泪光中也看到母亲枯干的眼里滚落下来的泪珠。我的心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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