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表作(十首)
雪的意境
那时我还很年轻我不知道事物的本质在等待死亡
等待雪的覆盖
有许多雪在天空飞扬
我们伸开的手指相互对峙
雪花就落满了双肩，直达心灵
可我永远不与河流相遇
梦中的河流与手指遥望，不期而遇
我很冷，母亲那时站在门前
家园的前方很有些湿润
母亲朝我微笑充满雪的芬芳
那时我还不知道雪花的飘落
布满我们人生的历程
那时我年轻得看不见泪滴
看不见泪滴在庄稼地里奔跑
那时我还没遇见过雪的意境
遇见雪，我不知道春天的危机
近在咫尺，伸手可以抹去沧桑与红尘
明天的事情
我把明天的事情像灯盏举过头顶我感到四肢虚无
明天的事情在黝黯的花园里
走个不停
明媚，像寒冷的铁片
我听到风吹铁片的声音
明天的事情像风吹铁片
寒冷，吉祥
呈现更多的山峦
我把明天的事情举过头顶
像灯盏，充满圣洁的照耀
而夜晚，远在千里之外
千里之外的平原上走着我的兄弟
整个冬天，他们无法安睡
而明天的事情像星子照耀
在我周围
许多鸟停止了飞翔
许多村庄被最后的春雨
覆盖
我举着明天的事情，明媚地奔跑
并在河边，洗我冬天的衣衫
我感到上游正动情地波动着
明天遥远的歌谣
明天的事情照耀我肮脏的小脸
风吹衣衫
我继续朝着上游奔跑
我感到黄昏的风声无法平息
黄昏的风声
吹落我梦中的鸟或星光
重庆素描
一在北碚，我看见了夏天的雨
大胆而又神秘地运往郊区
凉爽的风吹散了阳台
更近的交通要道，行驶的车辆
被迫溅起晕浊而又不安的泥浆
透过绵长的雨丝，我顺便看到了
山峦交错的城市，那高价
出售的水蜜桃，一边讨价还价
一边走进了敞开的生活
我在书斋里度过了大学的时辰
经过色彩缤纷的六月，我似乎
难以想象另外的国度
那些被迫目击的事件，在重百的高楼里扩散，如同荷花池里的石头
二
一个人的语境被语境所困
他的困惑如同咆哮的雄狮
那梳妆打扮的小脚女子
踩响了通向音乐学院的碎石子路
彻底的晚钟敲击着失眠者的长梦。一群小孩手拿
一次性塑料杯啜饮可口可乐
一只小手被牵着，另一只
则迎接父亲和节日的到来
高处的事物，它的摆动
如同时针，不能随心所欲
只有那消失了的风中落叶
所向披靡，忘乎所以
我告诉你；离我们最近的生活
有一个害着感冒和高烧的青年
三
当你携带今天的晨报在小城里
漫游。我却要去菜市场
无法承受的公债和无聊
像一头驴子在血液里笨拙地
奔跑。你从证券门口露出的小尾巴
成为妇人的把柄和请客的谈资
四
无非我会留恋春天的片断
可是潮湿而又胸闷的夜晚
蚊虫在西师乱飞。哦
我似乎要去今夜的音乐会
那里有空调，还有歌手的风采
我无法相信：这样的日子
便是生活在现在的标志
这样的日子一天又一天
这样的香水飘满了校园
在高等学府的讲台，教授们又要
忍着性子消费一张又一张
满纸的乱语胡言
五
坐下来吧，感冒和高烧的青年
目击哀伤的事件如同高处不胜寒
你的身影里有一个黑衣的索稿人
你的城市有一群游荡的苍蝇
在图书馆台阶，年代久远的垃圾
散发出夏天里酸酸的气息
是的，这样的日子你却无法抽身离开
成都记事
一这是你的茶杯，这是你的钻石，这是
夏夜里风琴掀动洋槐树的月光
这是你的水，这是城市的灰尘
这是躲避远远而来的洒水车的人
源源不断的消息运载着报纸和火车
再次来到危险和不幸的地点
这是噩耗与死者的礼遇
在斑马线与红绿灯中交织着离去
这是你的匆忙
随着每天时空的消失而存在
二
360度的高温呀，那坐在茶馆里
翻报纸的人多么悠闲
空调里的冷风吹不动书页
我每天的生活从清晨八点一刻开始
我遇见的府南河正被电视新闻宣传
这是一条没有原型的河流
这是大理石和花岗岩的地板
我听到肌肤下面，夏天
正加紧着运来雷阵雨
三
我不想说记忆
那阳光下的紫罗兰已变成红的
我的意思是说，文化赋予了机会主义的表层意义。在成都，你必须学会
与小贩打交道。最终成为一个
正统的二道贩子
我遇到过羊市口的义务警察
一位老年妇女，戴着无产阶级袖章
拿着小旗旗，引导人行道
我一生中最初的违章罚款
价值一元五角整，装进了她的布口袋里
然后把手一挥，让我走人
四
我怀念川西平原的村庄
从金堂开始，我去到了郊区
那是一座座小小的山
把假想的成都之旅变成现实
那些纯朴的乡民，在那一年
春天的苹果树下舒展着身体
语调舒缓，伸着懒腰
如同微风里飞翔的蜜蜂和蝴蝶
还有大邑，大地主刘文彩的故乡
让一座城市从原野里消失
走上古典的画廊，如同苏童的小说
我因此更加理解了帝王
那么多的寺庙
五
我去过青羊宫，文殊院，望江公园……
已是宋代的遗风由道士们承传。
在隐隐约约的香火中，我看见
莲花与水影浑然交织，我浮现了自己
玄布麻衣，平底布鞋
那不轻易摘下的船形方帽
那在傍晚和拂晓里闪动的身影
一个存在之谜，无法进入的甬道
将未来的空间断然隔开
一道天然的屏障
六
这是阳光下我经过的沙河堡
一座石桥，凸凹不平的公路两旁
乱七糟八的垃圾上苍蝇乱飞
我无法目睹一条河的存在
飘浮的菜叶子，女人们遗弃的
长统袜，小孩子穿了洞的内衣裤……
我是说，成都离不开四川方言
离不开轻喜剧
在语言的两面增加着刀锋的寒意
即使是酒醉者的夜晚，在十字路口
红灯过后依然是绿灯
一种毫无深度的过渡
七
这是你的信，这是你的电话
这是你没有消逝的姓名
这是我，这是他，这是我们大家
这是我们的啤酒，这是我们的香烟
这是我们的欢乐，这是我们的
幸福的家
谁在成都写着长信，并发出邀请
“进来吧”。这样的夜晚
吸尘器倒立在孤独的墙角
谁也无法修复
不要轻易去触动
不要轻易去触动风所吹拂的事物带着不易发觉的擦痕——
掠过暴露在寒风中日渐
消瘦的矮小石头。融化的冰块
等待着……新的沉默，
出现在死者面前，已失去了
沉默的性质。不要轻易去触动
墓碑上铭刻的名字
这些，我们都非常清楚
我在想，用手没法去真实触摸
那葬身于底层的艰难
逐渐在川西暮色中消失了的小径
通过遥远的时光再现
行走在青白江的身影
融为生活的一部分，而不是沉重
不要轻易去触动
……他苏醒了的睡眠
将灰暗的窗玻层层推开
那带领我们走向小酒馆的人
已不再是被香烟熏黑了肺叶的天才
请不要轻易去触动他的呼吸
他的言谈、他坚硬的品质
压抑住悲痛
被悲痛击中的蚊子，不知飞翔为自身本能的力量，不知空中的阁楼会被夸张的翅膀
带去非分之想。这或许就是
对一次诱惑的深层次
等候，却在不必要的过程中
轻微得像历书里准确的描述
飞蚊的命运不是吟叫
而是血液在对着前方游走
这血是我的夜晚，肌肉中不被
显露出来的伤痕，在挣扎
在对当下的记忆说着
使人入眠的梦话
我可以把一只蚊子的命运
描述成停泊在码头上的船只
没有鱼群，浪花和桅杆
没有联想翩翩的童年
只有冥界中的气温在测量着
木棉树、鹌鹑的高度……
在冷漠中逼视，那日照东墙的
阴影，在川西的竹林中响成一片
潮 流
我已忘记了河水的冰和冷我已忘记了冰雪落地的声音
那在异域中守望的消息，淡蓝的炊烟
在我魔幻与虚无的眼前飘来飘去
我已忘记了屋檐上飞来飞去的小燕子
忘记了田坎，忘记了谷禾，忘记了
在我梦中轻盈的、忧伤的倾述
以及童年那没有倒影的成长路程
在一天一天的渴望中飞翔，但不是燕子
不是逾越栏杆的喜悦
不是喜悦，甚至没有喜悦，只有飞跃的
幻想和并不连贯的片断思索
——呵！这一切淡淡的记忆，美妙
幼稚、伤心的成长，华丽而又哀伤
随着今天的到来，又缓慢地离去
而那富于变化的生活，我今天称之为
压抑激情的精巧技艺，在诗歌中
迎着动荡而达到，而沉默，而消逝
……我要说的是这大河中静止的波澜
这沉默中潜在的巨大的休息
这华丽而又忧伤的人生。但愿
今日这污秽的河水在颂歌中
潮起潮落，没有歌声，更没有喘气的
机会，没有胜利和预言
没有呐喊在天空中飞扬
在呼吸中冥想……
我来了。当我面对大海，我说出灯光摇曳的夜晚使他容光焕发
也使他的身影在啤酒的运输中显得
过于魁伟。当他端杯，说：来
而不是说：喝。我对发言
便保持着沉默，而不是慎重
……你过于激烈的言辞
使漳浦延伸到漳州，而不是地理或
道路的范畴。很多年了，你的冥想
压弯了额头，也压弯了墨色书写的发尖
她们的成长迫使智慧做出了让步
“你用血液写作吗？”
有人这样在说。有人这样在做
你用什么回答？用激烈？抑或愤怒？
……很多年了，他在海边散步
我不知道他是否拒斥那无边的蓝色
那欢乐而又高蹈的大海
他的生命充满了死亡，铺向漳州城以外的
古旧的村寨。那是夕阳的光亮在照射着
没落的宋室王朝，在台湾海峡的
岸边默默地承受时光的挤压
……很多年了，他在诗歌中生活，在
生活中呼吸，像贝类般缓慢地爬行
他在抵抗生命和死亡的双重背叛
诗歌没法使你高尚，却给你带来了
或多或少的教训。承受、分担、却不说出
在呼吸中睡眠，在冥想中呼喊
这就是你对待事物的态度，请相信
——我们不会轻易去改变这种完整
体 制——献给柏桦
童年和疾病，在蔓延像重庆的雾，更像内心里的
病毒。南京，1988年
左右着松弛与紧张
多少年后
我来到你生活的周围
政治或婚姻的美声
纷纷涌向樟树林
那么多的女生，一不小心
成为诗人的关系
就像我们在成都
穿过你居住的银都花园
那是一个国家的骄傲
还有后面的慢慢
他说他是诗人柏桦的儿子
他天真得就像柏桦
呵，体制
我再一次，再一次仰膜
你的高度。疾病在减轻
诗人柏桦在限制。
血
从楼上走下的脚步打断楼下的平静
走向承认和倾听
请轻声点
这灯火掩饰的和平
被迫接受远方的邀请
我认识这些
比牺牲更惨烈的血
比尖叫更刺耳的血
暗地里的背叛
暗地里的算计
暗地里的商讨无济于事
不得去记忆
不得不去记忆
那最先清新的肺和空气
没有比亲情更血浓于水
没有比血更鲜妍的血
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
新 作(十首)
与冯尧谈诗
最近写了啥子？我要写诗了车过方山，这景色多美
我坐在妻子旁边，她驾车水平不错
后座是我女儿
窗外雾气袅绕
公路下面的悬崖，再下面就是G5高速路
我很熟悉那条路
我熟悉这一切
而且日复一日，我懂得车子的速度比较快
路面很干净
冯尧，我们都过四十了
谈这些个是不是很矫情？
魔 鬼
我出身贫寒，低下在乡野长大。性格孤僻，烦躁
在冬天想念夏天，在夏天想念冬天
她的样子貌似黄花
使我忘记饥饿，忘记水从家门前流过
后来，我到城里打土豪
分田地，去了一些很远的地盘
家乡还是没有给我温暖
我继续在城市闯荡
走来走去，我发现身体开始发胖
同时我发现，我身体里驻扎着两个鬼
一个凶鬼恶灵，住在上半身
一个色鬼满天，住在下半身
他们平时相安无事，和气生财
井水不犯河水
我平时和蔼、可亲
两个鬼跟我一样，貌似有水平
上网聊天，喝酒逗乐
欢喜极了。他们欢喜，我也跟着欢喜。他们抽烟，八卦，嗑瓜子，找乐子
不得不说，他们真高级，还玩计算机编程，写诗，钓鱼，爬山
看见不良妇女也熟视无睹
电梯里的浓妆淡抹都不稀奇
美人的香水也能抵抗，银子也能消解
预 言
路上，车水马龙网上，一片狼藉
新闻里，一些在打仗
一些在放火，
更多的是受苦受难的人群
这个世界，让人心累
你的心也是一个世界
世界之大在于你心之小
世界之小在于你心之大
我不大不小。我游离在空气中
在微尘里，在离你最近的短信里
现在，夜晚来临
我看见另外的人，侧身走过
脚下的影子被人践踏，是否疼痛难忍？
又下雪了
农历大雪，攀枝花不是一般的冷像铁片飞，像石头飞
雨一定在下，风一定在吹
在夜晚，在下午，你无法提供准确的
地理位置
我走过，每天都在旧日子里走过
阳台外的高速路，医院的楼房
还那样看着我抽烟
我身在达县之外，我不知道
那边冷不冷
当我打开电脑，房间吵来吵去的
是多少人的声音，我熟悉又陌生
冯尧，信不信由你
我还在想念老年的博尔赫斯
还在想念老家边的河水
光照着我的呼吸
光与影，一对孪生兄弟
对着手哈气，堆雪人
在天际跑来跑去
我穿上羽绒服，准备出门
太阳又出来了
昨天山上的雪还在今天就消失了
我在办公室的阳台上抽烟
望着远方，阳光像星空下的大地
我只是来来往往的一个个体
多么远，多么神秘
就像我一再想说
我的祖国，多少火车在奔跑
多少汽车在忙碌
春运又开始了，就像继续死继续活
继续奔走，继续消失
年关下的金沙江
向着一条河口滚滚而去
留下我继续叹息
继续点燃厨房的烟火
孔子不要笑我
你依附在天香里，稻草茂密神秘的三姐采摘着这罪人的香
美色弥漫，双乳透亮
打开的门歪歪斜斜射出一道亮光
在门口，你依靠着
低头，美只是一种呈现
你呈现着美中之城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孔子不要笑我
我等待着这一束光
等待了好多年哦
天开始蓝起来了
像深色的大海
我无聊地抽烟，打发时间，打发下午
打发着这密密麻麻的文字
我在华山的天桥看车流跑着
时光穿梭，我已经到了中年
我开始感慨，务必在去书店前
洗净我的手，洗净我的心
高黎贡山
帕萨特（Passat）的意思是亚热带吹来的信风
我不知道是德语还是英语
我喜欢这个车
我当时喜欢，现在习惯了
我想有钱后买个更好的
可以带空气悬挂的
那样底盘就不会被挂了
从芒市到瑞丽，从瑞丽到腾冲
一路匆忙。我在国殇苑拜访远征军
也去松山看了看
我接受的教育不多
我看到的是更多的风景，人文
以及好吃的粮食、瓜果、饭菜
在高速路上，一晃就超车
一晃就过去。澜沧江、怒江还有潞江
大江大河都不激动
平静得就像大哥、大姐与女儿
高黎贡山，车钻隧道时老婆说了声
我看看车外，一个矮矮胖胖的山头飞驰而去
我说高黎贡山在哪，老婆说
隧道上的名字有
高黎贡山，一个高大的形象从我视野里消失
帕萨特飞奔着向大理开去
瑞 丽
在瑞丽，我看到的缅甸人穿着筒裙，脸黑黑的
身材大都瘦小
离开自己的祖国，他们的语言
像菠萝溅落在瑞丽的风中
瑞丽其实很小
不一会我们就到边境站
拍照，喝椰汁，找旅馆
身在异乡，感觉自己离开了尘土
与空气。我来去匆忙，好多地名没有记住
在芒市，我登上一个很高的寺庙
佛的金光在夕阳下格外安详
当我走在瑞丽的街上
我想到的是要好好保护女儿
不要她离开我
离开我的祖国
海 塔
一边是风景，一边是道路从唐朝来的兄弟不知天高
不知路有多窄
从普威，逶迤而来的山峰不属于婉约
不属于温庭筠的庭院
不属于西厢词
更多的桃花遮蔽着樱桃花
在二月，海的形状是测光
是一座村庄的背影
绕海而行，车的速度缓慢
我想比喻成老年人的咳嗽
中年人的写作，儿童嘴边的花粉
不管你过敏与否
蜜蜂都在风景里忙着自己的口粮
而我还在为唐朝担忧
为一条乡村道路愤愤不平
为什么不修宽点？
杜子美，你说对不对？
风一边吹去，我们要赶到米易吃黄腊丁
喝啤酒。路边采摘的山茶花
我放到后备箱，滴水、枯萎
不去管它
青 春
多少次梦想着唐朝多少次梦想着青年
那些奔跑的少女，吃着冰淇淋
提前预约着夏天
风一样吹，花一样开
我站在办公室阳台抽烟
一个个病人看着我
我看着阳光下自己的身影
一会变长，一会变短
青春不再，老年人跟紧着喘息、咳嗽
满座的梅花已经凋落
我无视着这些
每天照常生活
海明威，你这个酒鬼，你说
太阳每天都是新的
从哪里开始呼吸明天浑浊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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