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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岛诗歌意境营造探析

时间:2023/11/9 作者: 山花杂志 热度: 13299


  北岛是新时期以来当代诗坛上最具实力与影响的朦胧诗人,十年之间曾三次入围诺贝尔奖候选人提名,其中一次还差点儿超过爱尔兰诗人希内。由于他在新诗内容及艺术方面作出的具有开拓意义的贡献,人们给予他许许多多的美誉,如“诗人的王”、“中国文学的代言人”等。可以说,北岛是代表了从五四时代直到新时期前十年这近一个世纪中国汉语诗歌发展的最高水平的。”我们姑且不论这样的评价是否有言过其实的成分,但北岛在中国当代文学中,尤其是在新诗坛上的地位却是毋庸置疑的。多年来,诗评家们对北岛诗歌文本的解析十分到位,比如,有人对北岛诗歌的诗意内容进行深度开掘;有人对其诗歌艺术,诸如意象的密集使用,象征手法的整体运用,诗歌语言对常规语言的颠覆等进行多视角透视,凡此种种,笔者不无激赏。不过在笔者看来,这些诗评家们似乎把北岛诗歌的思维方式忽略了。笔者认为对北岛诗歌意境营造方式进行一番深入探析,或许是打开北岛诗歌世界的又一窗口。遗憾的是,对这一问题的研究我们的诗论家们竟之人问津。

  意境是中国诗歌美学的重要范畴及标志,人们对意境的解说虽不尽相同,但一般都认为意境是指作者的主观情意与客观物境相互交融而形成的艺术境界。由于中国传统诗学对意境的高度重视,因此创造意境就成了诗人们殚精竭虑、孜孜以求的诗美目标。在中国古典诗歌里,意与境的交融有三种不同的方式:一是情随境生;二是移情入境;三是体贴物情,物我情融。两种也好,三种也罢,其中都少不了缘情造景这一种,童庆炳所言的“化情思为景物”和袁行霈所言的“移情入境”就是本文所说的缘情造景。

  缘情造景这一意境创设方法广为古今诗人所采用,它的特点是一种“由内而外”的诗美建构方式。所谓“内”,就是指诗人内在的主观精神;所谓“外”,就是指外在的客观物象。缘情造景就是诗人将某种心境、某种感觉或某种情感加以“物态化”,也即林东海先生所说的“将无形的看不见、摸不着的心理状态,用有形的摸得着的景物状态来表现。”具体说来,就是诗人心中先有了某种思想、意念、情志,这些产生于诗人精神世界里的思想、意念和情志引发了诗人创作的欲望和兴致,创作主体运用“意与境会”的思维方式,依靠想象、联想等心理功能去搜寻物象,而后按照诗美的建构方式把一个个浸透着创作主体情感的意象组合起来,最终凭借可感的意象这一有力载体,把诗人情思形象而生动地传达出来。所以莱辛说:“经验证明:诗人也可以把不是眼见的对象的描绘提高到产生上文所说的那样高度的逼真的幻觉。”莱辛这里所讲的“不可眼见的对象”就是指“神”,指诗人的主观精神。它说明诗歌完全可以把“虚”的主观精神化合为“实”的景物这一普遍规律。在我国古代诗歌中,如曹操的《短歌行》、李白的《行路难》(其一)、李商隐的《无题》(相见时难)等都属此类意境创造方式;在现当代新诗人中,如郭沫若的《炉中煤》、朱自清的《光明》、顾城的《一代人》等也属此类意境创造方式完成的作品。

  通过对北岛诗歌文本的解读,笔者发现北岛诗歌的思维方式是从思想、意念、情感等诗人主体精神切入的;意境的营造大多采用的是缘情造景的方法。这里需要强调的是,缘情造景中“情”的含义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情感或情愫,而是包含了诗人思想、意念、志趣、个性等丰富内涵的诗人的主观精神。北岛是一个思想型诗人,有学者评论说:“他属于思索——这种思索是成年人理性的思索”。北岛勤于思考的性格使他成了那一时代的早醒者;他理性认知事物的方式促使他把握世界的方式常常从思想意念切入,而不是从感觉切入。因此,北岛这一性格气质特点决定了他诗歌创作的思维方式势必多用缘情造景这一意境创设方法。通过反复体味北岛诗歌文本,笔者领悟到他缘情造景中“情”的具体内涵有如下几种。

一、北岛诗歌缘情造景中“情”的内涵首先是一种“思想”

我们要对这一问题展开分析还应从北岛的诗歌文本入手。请先看曾遭艾青质疑的那首《生活》,全诗短到仅有一个字,即“网”。此诗审美价值的高低我们姑且搁置不论,仅就诗歌的构思过程也即诗人流沙河所说的“结胎”方式略作分析。此诗的孕育过程显然是诗人心中先有了一种“思想”——即生活是复杂的这一观念,而后创作主体在现实境遇中搜寻到了用以表现这一“思想”的具体物象——“网”。由于诗人进入了“意与境会”的创作状态,所以一个新的诗歌生命便因此而诞生。换言之,北岛是用现实世界中具象的“网”把其主体观念作了形象的传达。在诗人的精神意识里,“生活”是复杂的,各种人际关系互相纠结如一面张开的无形的网;人生活在现实之中如“鱼”被网在了“网”里面,谁都难以挣脱。这简单的一个“网”字,透露着诗人对生活的长期感受,包含着诗人独特的思想。

  北岛诗歌中的“思想”既有对社会历史的认真思考,也有对人生价值及意义的深入探寻。请看对社会历史严肃反思的《噩梦》一诗:“在方向不定的风上/我画了一只眼睛/于是凝滞的时刻过去了/却没有人醒来/噩梦依旧在阳光下泛滥/漫过河床,在鹅卵石上爬行/催动着新的摩擦和角逐/在枝头,在房檐上/鸟儿惊恐的目光凝成了冰/垂向大地/道路上的车辙/又结起一层薄霜/没有人醒来。”显然,“噩梦”指的是“文革”那段梦魇般的岁月。在那灾难的年代里,人们像经历了一场场令人窒息的噩梦。诗中的每一个意象都让我们感受到那个时代“催动着新的摩擦和角逐”的无奈与恐怖。在对人生价值及意义探寻方面,诗人也有不少深入的思考,像“如果鲜血会使你肥沃/明天的枝头上/成熟的果实/会留下我的颜色”(《结局或开始——献给遇罗克》;“是的,我不是水手/生来就不是水手/但我把心挂在船舷/像锚一样/和伙伴们出航”(《港口的梦》)等,这里的每一个诗句都让我们体悟到诗人对生命价值及意义的探寻和追索所进行的不懈努力。笔者认为,当诗歌拥有了这些思想理念的元素,缪斯便从单纯滑腻的情感园地跃升到了情理交融的诗性世界,诗歌便获得了一份难得的凝重和质感。

二、北岛诗中缘情造景中“情”的另一内涵是一种“意念”

意念在诗人主体意识中大多是骤生的、随机的。由意念而引发诗情在诗人创作中十分常见,郭沫若在谈他创作《凤凰涅槃》时说:“《凤凰涅槃》那首长诗是在一天之中分成两个时期写出来的。上半天在学校的课堂里听讲的时候,突然有诗意袭来,便在抄本上东鳞西爪地写出了那诗的前半,在晚上行将就寝的时候,诗的后半的意趣又袭来了,伏在枕上用着铅笔只是火速地写,全身都有点作寒作冷,连牙关都在打战。就那样把那首奇怪的诗写了出来。”显然,“有诗意袭来”正是诗人心中忽生了“意念”,这忽生的意念最终引爆了诗情。诗人流沙河也很推崇意念在诗歌创作中的作用,他告诫“初学写诗者宜先学从意念起步,宜后学从意象起步。”在诗歌创作中,这个引爆诗情的意念既可以是某人的一番言谈引起的遐想,也可以是报纸电视里的某一新闻事件生发的感慨,还可以是自己一段甜蜜或苦涩的回忆,如此等等,不一而足。为什么初学写诗者宜先学从意念起步?应该说:“意念,在本质上是属于理念范畴。理念是经长期积淀的观念概念的产物,是思辨逻辑的结果。而意念是带有更多短暂的、偶发的、随机色彩的理念,是理念未经积淀的、未经确定的‘前沿’、‘边缘’状态。由于意念是一种准理念,且往往同感觉、原生印象紧密联系胶合,因此可以说,意念也是诗诞生的一种‘源泉’;或者说,意念与感觉、印象、潜意识、情绪、知觉、智性等心理要素一样,也是能够进入诗运作的一种方式。”而且由意念促成“结胎”的话,诗路会更畅阔,会更易于诗人自由组象和创造意境。我们在赏读北岛诗作时发现,因意念生发而酝酿成诗的情况甚为普遍,不管是《无题》(把手伸给我)、《新世纪》,还是《触电》、《爱情故事》等,无不因意念生发而成诗。我们来看一首《乡音》:“我对着镜子说中文/一个公园有自己的冬天/我放上音乐/冬天没有苍蝇/我悠闲地煮着咖啡/苍蝇不懂什么是祖国/我加了点儿糖/祖国是一种乡音/我在电话线的另一端/听见了我的恐惧”。这首诗的主题表达的是对祖国及故乡的思念,显然“祖国是一种乡音”这一意念逗引了诗情。不管是诗人的创作经验总结,还是诗论家们的理性分析,他们都十分看中并强调意念在诗歌创作中的积极作用。因此学者们认为:“意念,在现代诗人心理图式中,虽比不上潜意识、情绪、感觉、想象、悟性重要,但仍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因素。意念既可以充当诗的触媒,又可以完成诗的引爆。意念与感觉有机联合,物象更具质感;意念与想象联想结合,意念更具腾跃挥发的性质;意念与情绪合流,则诗情诗思更富跳脱与力度;意念与思辨挽手,诗意容易走向哲理的方位;而意念与智性合谋,诗意便会产生悟性的升华。”因此,意念广受诗人及诗论家们的青睐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三、北岛诗歌缘情造景中“情”的又一内涵是诗人的一种情感和志趣

抒发诗人情志是中国诗歌的古老传统,前人很早就阐发了“诗言志”这一古老命题。在人类历史长河中,自古以来诗歌就是情感表达和情绪宣泄的最好方式之一,无论是民族英雄岳飞的《满江红》、文天祥的《过零丁洋》,还是鲁迅的《自题小像》,无一不是诗人情感和志趣的强力抒发。在北岛的诗作中抒发诗人情志的诗歌更是俯拾即是,像《回答》、《宣告——献给遇罗克》、《结局或开始——献给遇罗克》等无不是诗人情志的诗性传达。在他早期诗歌作品中,如《雨夜》一诗,乍看是触景生情的写景状物之作,如果略作琢磨,实乃抒发情志的缘情造景之诗。这里的“雨夜”只不过是诗人为抒情言志选择的一种氛围和场景罢了。我们不妨把原诗拿来一赏:“当水洼里破碎的夜晚/摇着一片新叶/像摇着自己的孩子睡去/当灯光串起雨滴/缀饰在你肩头/闪着光,又滚落在地/你说,不/口气如此坚决/可微笑却泄露了你内心的秘密//低低的乌云用潮湿的手掌/揉着你的头发/揉进花的芳香和我滚烫的呼吸/路灯拉长的身影/连接着每个路口,连接着每个梦/用网捕捉着我们的欢乐之谜/以往的辛酸凝成泪水/沾湿了你的手绢/被遗忘在一个黑漆漆的门洞里/即使明天早上/枪口和血淋淋的太阳/让我交出自由、青春和笔/我也决不会交出这个夜晚/我决不会交出你/让墙壁堵住我的嘴唇吧/让铁条分割我的天空吧/只要心在跳动,就有血的潮汐/而你的微笑将印在红色的月亮上/每夜升起在我的小窗前/唤醒记忆”。毋庸赘述,此诗正是诗人襟怀和志趣的诗性流露,这也正如罗丹所言:“说起‘自然’,其实他颂扬的是自己的灵魂。”

  通过反复解读玩味,笔者体认到北岛诗中的思想、意念和情感处理极富艺术性,他“情”的抒发不是直抒胸臆式的呐喊,也不是概念的生硬堆砌,而是通过密集的意象使他的思想成为“被感觉着的思想”。这诗意的成功表达得力于“然善述情者,多寓诸景”的诗歌营造技巧。“首先他用思想消解了情感和情绪,思想又借助那些阴冷的形象而产生感染和震撼作用,使诗歌充满了质感和力度”。北岛这种诗歌精神正暗合了“情以景幽,单情则露”的诗歌创作规律;它实现了吕进先生所推崇的“‘理’之在诗,如水中盐,空中音,谷中雾,蜜中花,它附丽于形象,融合于形象,潜藏于形象,有中若无,无中若有”的审美要求。

  为了述说的方便,上文笔者把缘情造景中“情”的内涵解析成思想、意念和情感三种类型。众所周知,这三者在诗歌中往往是相互胶合渗透、难分彼此的。北岛诗歌意境营造所缘之“情”不论是思想意念,还是情感志趣,都依靠使人的主体精神,他诗歌的意境营造大多是运用缘情造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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