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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克的诗歌

时间:2023/11/9 作者: 山花杂志 热度: 13157


  

  诗人档案:杨 克,中国第三代实力派诗人,“民间写作”重要代表性诗人之一。现居广州。出版《陌生的十字路口》(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杨克诗歌集》(重庆出版社2006)、《有关与无关》(台湾华品文创出版有限公司2010)等8部诗集;《天羊28克》(作家出版社2008)、《石头上的史诗》(广东人民出版社2010)等3本散文随笔集;文集《杨克卷》(漓江出版社2004)。主编1998—2010每个年度《中国新诗年鉴》,《〈他们〉10年诗歌选》、《朦胧诗选》(“中国文库”第4集)、《60年中国青春诗歌经典》、《90年代实力诗人诗选》、《〈中国新诗年鉴〉10年精选》等。在世纪之交引发了自朦胧诗以来最大规模的诗学论争。此外,其讲授了8年的《现代诗写作与鉴赏》是中国大学里鲜有开设的课程。个人诗文收入《中国新文学大系(1976—2000)》、《中华诗歌百年精华》、《中华人民共和国五十年文学名作文库》、《中国新诗总系》、《新中国60年文学大系诗歌卷》、《百年百首经典诗歌》、《新诗三百首》、《中国当代诗歌经典》、《〈人民文学〉五十年精品文丛》、《大学语文》、《中国文学评论双年选》、《中国先锋诗人随笔选》等各种文选共260种以上。部分作品收入西班牙、日本、美国、英国等出版的外语选集。曾3次赴德国、3次赴日本、2次赴中国台湾以及澳大利亚、新加坡等地参加诗歌节与文学交流。诗在中国中央电视台“新年新诗会”播出。曾获首届广西政府奖“铜鼓奖”、首届广西“青年作家奖”,“第二届《青年文学》(1984—1988)创作奖” 、《人民文学》征文奖、《山花》年度奖、“第三代诗人杰出贡献奖”、“首届汉语诗歌双年(2006—2007)十佳”奖,广东“第八届鲁迅文艺奖”,广东“第七届五个一工程奖”,“中国当代诗歌(2000—2010)贡献奖”以及台湾“第二届石韵新诗奖第一名”、《创世纪》“40年优选奖”等。

人 民

那些讨薪的民工

  那些从大平煤窑里伸出的148双残损的手掌

  卖血染上艾滋的李爱叶

  黄土高坡放羊的光棍

代表作

沾着口水数钱的长舌妇

  发廊妹,不合法的性工作者

  跟城管打游击战的小贩

  需要桑拿的小老板

  那些骑自行车的上班族

  无所事事的溜达者

  那些酒吧里的浪荡子

  边喝茶边逗鸟的老翁

  让人一头雾水的学者

  那臭烘烘的酒鬼、赌徒、挑夫

  推销员、庄稼汉、教师、士兵

  公子哥儿、乞丐、医生、秘书(以及小蜜)

  单位里头的丑角或配角

  从长安街到广州大道

  这个冬天我从未遇到过“人民”

  只看见无数卑微地说话的身体

  每天坐在公共汽车上互相取暖

  就像肮脏的零钱

  使用的人,皱着眉头,把他们递给了,社会

我在一颗石榴里看见了我的祖国

我在一颗石榴里看见我的祖国

  硕大而饱满的天地之果

  它怀抱着亲密无间的子民

  裸露的肌肤护着水晶的心

  亿万儿女手牵着手

  在枝头上酸酸甜甜微笑

  多汁的秋天啊是临盆的孕妇

  我想记住十月的每一扇窗户

  我抚摸石榴内部微黄色的果膜

  就是在抚摸我新鲜的祖国

  我看见相邻的一个个省份

  向阳的东部靠着背阴的西部

  我看见头戴花冠的高原女儿

  每一个的脸蛋儿都红扑扑

  穿石榴裙的姐妹啊亭亭玉立

  石榴花的嘴唇凝红欲滴

  我还看见石榴的一道裂口

  那些餐风露宿的兄弟

  我至亲至爱的好兄弟啊

  他们土黄色的坚硬背脊

  忍受着龟裂土地的艰辛

  每一根青筋都代表他们的苦

  我发现他们的手掌非常耐看

  我发现手掌的沟壑是无声的叫喊

  痛楚喊醒了大片的叶子

  它们沿着春风的诱惑疯长

  主干以及许多枝干接受了感召

  枝干又分蘖纵横交错的枝条

  枝条上神采飞扬的花团锦簇

  那雨水泼不灭它们的火焰

  一朵一朵呀既重又轻

  花蕾的风铃摇醒了黎明

  太阳这头金毛雄狮还没有老

  它已跳上树枝开始了舞蹈

  我伫立在辉煌的梦想里

  凝视每一棵朝向天空的石榴树

  如同一个公民谦卑地弯腰

  掏出一颗拳拳的心

  丰韵的身子挂着满树的微笑

有关与无关

禽流感跟鸡鸭有关 甲流跟猪无关

  非典跟果子狸关系依然暧昧

  这不是医学问题 是能言之人使动物担替了罪名

  窃书不为偷 薯条也不等于土豆

  下跌都可以负增长名之

  不会说话的动物 找不到律师为其辩诬

  911与基地有关 真主党跟真主无关

  如今阿富汗的爆炸闹不明白跟拉登有关无关

  拉登就是一只果子狸 在岩洞树洞土穴中

  与穿山甲 鼹鼠勾肩搭背 昼伏夜出

  美国人要对付他也得变成野兽 有趣有趣

  (美国的间谍卫星能拍摄大街上美女手腕上的分针

  可为什么拍不到拉登的手表?)

  伊拉克与大油田有关萨达姆跟大杀伤武器无关

  奥巴马的和平奖跟小布什有点沾亲带故

  要不是小布什好战 奥巴马哪来的谈和良机

  靠着卖火药先富起来的欧洲

  发奖给东征西伐的美国 好玩好玩

  增兵是为了和平 反恐是为了休战

  前几天两个在长途大巴上咳嗽的民工

  正是差点被《时代周刊》评为年度人物的中国工人

  他们被全车乘客投票表决丢进冰天雪地里

  在这个国家 很多人装出跟民主无关

  可有时他们不得不偷偷使用这个法宝

  来对付那些比他们更弱小无助的人

在野生动物园觉悟兽道主义

此时我如此亲近鸟类、兽类、虫类

  动物很美,植物很美

  我和你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却远离人类

  曲水流觞,火烈鸟单腿站立

  一片火烧云

  深入水而高于水

  吃桉树叶的考拉

  此睡绵绵无绝期,睡眠很美

  对白虎的奴役很丑陋

  它们的表演很美

  巨嘴鸟的长喙,大红大黄

  像一把吹不响的号角

  鹦鹉叫声清脆,尾羽很美

  三十五摄氏度的南方

  脸上的汗滴掉在水泥地上

  “呲”,像烧红的铁淬进冷水

  你是一棵婀娜的树

  茂盛的秀发是带甜汁的青草

  手臂如摇曳的绿枝,滴翠的叶子

  被野马啃咬一口

  惹得羚羊奔跑,袋鼠跳跃

  黑猩猩拌可爱的鬼脸

  长尾猴上蹿下跳,金雕惊起

  我渴望像它们一样,往天上飞

  在草地上撒野、打滚

  它们在笼子里看着衣冠楚楚的我们——

  这是一群如此奇怪的动物:

  遮蔽知耻的身体和羞愧的心房

  面孔裸露,冷漠的眼神带着赏玩

  将活泼泼的生命束缚

  建造樊笼,囚禁孔雀的翎羽,响尾蛇的信子

  雄狮高贵的头颅……

  我汗流浃背

  从一只猴的眼睛里看到惊恐

  我的身边越来越拥挤

  一切动物都很美

  热爱它们,需要远离人类

夏时制

火车提前开走

  少女提前成熟

  插在生日蛋糕上的蜡烛

  提前吹灭

  精心策划的谋杀案

  白刀子提前进去

  红刀子提前出来

  只是孵房的小鸡拒绝出壳

  只是入夜时分

  月光不白

  马路上晨跑的写实作家

  在本来无车的时刻

  被头班车撞死 理解了

  黑色幽默和荒诞派

  老地点老时间赴约会的小伙

  从此遇上另一个女孩

  躺在火葬场的死者

  享年徒有虚名

  莫名其妙被窃走一小时阳光空气

  一个个目瞪口呆

  时间是公正的么?

杨克的当下状态

在啤酒屋吃一份黑椒牛扒

  然后“打的”,然后走过花花绿绿的地摊

  在没有黑夜的南方

  目睹金钱和不相识的女孩虚构爱情

  他的内心有一半已经陈腐

  偶尔,从一堆叫做诗的冰雪聪明的文字

  伸出头来像一只蹲在垃圾上的苍蝇

在东莞遇见一小块稻田

厂房的脚趾缝

  矮脚稻

  拼命抱住最后一些土

  它的根锚

  疲惫地张着

  愤怒的手 想从泥水里

  抠出鸟声和虫叫

  从一片亮汪汪的阳光里

  我看见禾叶

  耸起的背脊

  一株株稻穗在拔节

  谷粒灌浆在夏风中微微笑着跟我交谈

  顿时我从喧嚣浮躁的汪洋大海里

  拧干自己

  像一件白衬衣

  昨天我怎么也没想到

  在东莞

  我竟然遇见一小块稻田

  青黄的稻穗

  一直晃在

  欣喜和悲痛的瞬间

天河城广场

在我的记忆里,“广场”

  从来是政治集会的地方

  露天的开阔地,万众狂欢

  臃肿的集体,满眼标语和旗帜,口号着火

  上演喜剧或悲剧,有时变成闹剧

  夹在其中的一个人,是盲目的

  就像一片叶子,在大风里

  跟着整座森林喧哗,激动乃至颤抖

  而溽热多雨的广州,经济植被疯长

  这个曾经貌似庄严的词

  所命名的只不过是一间挺大的商厦

  多层建筑,九点六万平米

  进入广场的都是些慵散平和的人

  没大出息的人,像我一样

  生活惬意或者囊中羞涩

  但他(她)的到来不是被动的

  渴望与欲念朝着具体的指向

  他们眼睛盯着的全是实在的东西

  哪怕挑选一枚发卡,也注意细节

  那些匆忙抓住一件就掏钱的多是外地人

  售货小姐生动亲切的笑容

  暂时淹没了他们对交通堵塞的抱怨

  以及刚出火车站就被小偷光顾的牢骚

  赶来参加时装演出的少女

  衣着露脐

  两条健美的长腿,更像鹭鸟

  三三两两到这里散步

  不知谁家的丈夫不小心撞上了玻璃

  南方很少值得参观的皇家大院

  我时不时陪外来的朋友在这走上半天

  这儿听不到铿锵有力的演说

  都在低声讲小话

  结果两腿发沉,身子累得散了架

  在二楼的天贸南方商场

  一位女友送过我一件有金属扣子的青年装毛料

  挺括,比西装更高贵

  假若脖子再加上一条围巾

  就成了五四时候的革命青年

  这是今天的广场

  与过去和遥远北方的唯一联系

热爱

打开钢琴,一排洁白的牙齿闪亮

  音乐开口说话

  打开钢琴

  我看见十个小矮人骑一匹斑马奔跑

  缕缕浓云在大海的银浪上翻滚

  一条条黑皮鞭下羊羔咩咩地叫

  雪地里一只只乌鸦眨动眼睛

  摇摇晃晃的企鹅,一分为二

  胸和背泾渭分明

  生命是一个整体

  打开钢琴

  曹植来回踱着七步

  黑夜与白昼,一寸一寸转换

逆光中的那一棵木棉

梦幻之树 黄昏在它的背后大面积沉落

  逆光中它显得那样清晰

  生命的躯干微妙波动

  为谁明媚 银色的线条如此炫目

  空气中辐射着绝不消失的洋溢的美

  诉说生存的万丈光芒

  此刻它是精神的灾难

  在一种高贵气质的涵盖中

  我们深深倾倒

  成为匍匐的植物

  谁的手在拧低太阳的灯芯

  唯有它光焰上升

  欲望的花朵 这个季节里看不见的花朵

  被最后的激情吹向高处

  我们的灵魂在它的枝叶上飞

  当晦暗渐近 万物沉沦

  心灵的风景中

  黑色的剪影 意味着一切

信 札



  “隔着遥远的时空,你的声音就来了”

  一只左手按在纸上,扎心的穿透力

  瞬间面对许多无法记忆的东西

  诸如语气、语调、有机无机的停顿

  甚至你心里杂音的强弱

  “不可救药的气息,还有体味”

  刹那的疼痛,躲在格子里写字的人

  不小心就会被字走漏了风声

  把手放在你曾写过的字上

  铺天盖地而来的感觉,几乎要把人击倒

  那字太有劲力,杀伤力很强

  “手抚在上面会获取能量”

  以致我仿佛起落有致地抚一张脸或什么别的

  最过瘾的还是去嗅,能品到阳光

  “东方人皮肤的变化,有一种动人的魅力”

  该死的蚊子咬了我的脚心

  “这不等于舔了人家灵魂一样难受吗?”

  我不经意把一朵菊花吞了进去

  那么细软柔滑让人“非”想“飞”想

  时不时冒出的念头如同喝污水

  渴了,喝了,真痛快啊可泥浆塞了喉

  更渴,再喝,生命被涩在头身之间

  进入地狱的那一瞬,绝望涌来如同最初的爱情

  谁也不能真正承受幸福的“打击”

  “如果幸福时死去是多么奢侈”

  二

  南方是一个空虚的巢

  我是屋檐下孤零零的鸟儿,超脱、冷漠

  多重人格,翅膀用来拥抱不是飞翔

  外面有风,间或有雨

  小商小贩打情骂俏,有女人在小蜗居中盛开

  美丽小女人丈夫归来时给换了户主

  尼采已死,嗅一下,腥!

  高更说他所要确立的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权利

  分裂一羽给我吧,我在变俗却没人管我

  读书?写作?鸡零狗碎地度日

  如同湖底的淤泥,觉得自己在一寸一寸地死

  “但这样的夜晚不写字能一个人待着吗?”

  许多人不如一只鸟儿

  人,真不知是什么鸟

  “别听我扯淡!我好像很有情绪”

  ——无端端地有什么情绪啊?

  三

  当我读到你第一封信的时候

  你的话教会了我灵魂去飞

  如果没有你的字为证

  鬼知道你是谁,鬼知道我在做什么

  我不认识你却又熟悉你,我无法验证你的存在

  我怀疑你写来的字说不准来自中世纪以前

  记忆的袭击有一种恍惚感

  人最柔弱时最易回到童年

  拉上小水帘,在一个小小的空间里

  一、二、三、四、五、六、七……

  一笔一画,流着口水,抹着鼻涕,认认真真

  时光倒转,如蚕蛹幻化

  你有两条粗而长的辫子,眼睛很奇怪地看人

  而我是你的邻居,“我叫你哥哥”

  你总是以为只有你才能这样称呼我

  腰中的蛐蛐鸣出个夏天

  有藤蔓牵牵连连,绕啊绕啊绕

  你使我感到纯洁,纯真

  虽然我再也回不去了

  凄楚之感糅合些莫名其妙的欲望降临

  抽一支烟,再想象一个色香味俱全的女人

  在苏小小墓前千百年前也为某地名妓

  遭遇激情,然后伴君拔剑平天下

  捏着裙子冒充淑女,留一风流说法

  这样的人对我来说永远神秘,但很安全

  却有一种不可言喻的杀伤力

  呀,呀,或许这两种虚构都不对劲

  可要男人停止幻想比不让一个女人照镜子还要难受

  四

  也许一开始我的身子就被你的笔迹捆住了

  柔韧的不是语言,而是缠绕本身

  我不明白谁是圣言的倾听者,谁在不可言说地言说

  在黎明的鸟鸣中,我听见了心跳

  通过一朵花蕾我看见你的局部

  在梦里你是真实的形体,醒来只有虚无

  我不再因为音乐的旋律而感动、诗的节奏而感动

  我只为“能指”感动,为你的嘴唇而手心湿润

  燃烧,飞升,有云彩落下,被天使“劫持”

  整整一个夏天我飞扬灿烂在你的明媚里

  只是我一直无法肯定这是经历过的事件还是愿望的幻象

  五

  垃圾

  我的周围,你的周围

  ——“于是你也是”,“于是我也是”

  我们被污染。我们接受。而且要说挺好,快活

  我们

  隔着漫天遍野的客观

  忙碌,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无根本无居所现代

  人的状态,人类的状态

  是一只蚂蚁,总搬家,可从未见过有家

  额头有粒米,不知从哪儿衔来

  “我怀疑我只是在梦游”

  而如今,你,唤醒了我,让我觉得活着

  我——当下的,此时此刻的——

  如同吐了一天墨的乌贼

  用清水冲刷干涸的肚皮,然后臃臃胀胀地伸展开来

  最长的触角伸到你的胸前,吸附你

  我觉得我应该在别的地方

  我觉得我已经在别的地方

  诗性的手指将你的我的“我”从日常生活中剥离

  灵与肉如此相谐地充满活力

  被一团无形无状无罪恶无廉耻的黏稠气体所包裹

  大气吸附着大气

  一片蓝色,一片黄色

  一种感情的流,如拔牙之后的痛,隐隐地……

  从此我们看不起快乐

  六

  只是我一直无法肯定这是经历过的事件还是愿望的幻象

新 作

高天厚土

江山是皇家的

  河山才是我的祖国

  一条绳索

  勒进高原的脊背

  那道深深的血印子

  是我淤塞了的黄河

  我是我自己的囚 囚在它

  浑黄的波涛里

  它那么黄 深过我的肤色

  青铜 菊花 绢帛

  五谷丰登的万顷秋浪

  沧桑的黄土地

  爬满皱纹的沟壑

  看到黄河我就心惊

  九曲十八弯

  长久地冲刷 不断地沉积

  壶口瀑布吐出几多浑浊的名字

  越来越高的黄河

  是警句,是箴言

  就在我头上喧嚣流过

我对黄河最真实最切身的感觉

异常宽大的河床,几乎静止的水滩

  我在心中默想“哦,这就是黄河”

  静静地看着, 它缓缓地淌

  一个四岁的孩子,坐在我对面

  他爸爸为了让他睡好,整夜都站着

  孩子在早晨醒来,靠在火车的窗前

  看着窗外发呆

  经过郑州铁路大桥时

  他突然叫了一句:看,黄河!

  我和他年轻的父亲都震住了

  他爸爸正趴在桌上睡觉

  抬头问我,是黄河吗?

  我说:是!

  孩子真的很小

  搞不懂他怎么明白那是黄河

  而且我能感到他心里升腾起的神圣感

  这就是血脉啊

  与生俱来

  不是教育出来的

  天生在中国人的骨子里

  那个孩子看到的

  和我年复一年看见的一样

  都是河床,水滩

  水滩,河床

  巨大的黄色的河床

  并没有奔腾的河流

  可那一刻

  我俩都感受到了黄河的震撼力!

东坡书院

撩开浓稠的蝉声

  管管 罗门

  颜艾琳 商震

  杨克

  以及紫鹃

  —— 一株并非植物的青春肉身

  手脚张开枝丫

  还有更多人

  鱼贯而入

  搅了东坡居士的清雅

  密不透风的闷热

  遮住儋州的绿

  900年

  老宅子进过风

  住过草

  而今先生,弟子看你来了

  漫空传来不耐烦的声音

  知了 知了

孙文纪念公园

嘴唇紧抿 拄着拐杖的双手骨节铮铮

  不倦地凝望 南方的家乡

  他曾挥戈北向

  这个一生滔滔雄辩的演说家

  缄默不语

  辛亥那年

  他扬手 咔嚓剪掉帝制

  可乡亲

  依然以古老的传统

  为他竖起纪念华表

  蟠龙的 根深蒂固的华表

  像两根无形的辫子

  整天在他眼前

  抽打 摇晃

乡愁消隐的月亮

这颗地球唯一的卫星

  垒垒岩石 苍凉堆砌的山脉

  翱翔在青空之上

  一碧如洗 绵延至时间的边际

  没有浮云遮盖

  神马都是空无

  霓裳羽衣的仙子

  嵯峨的广寒宫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一堆堆石头和硬土 岿然不动

  何枝可依 乌鹊不曾南飞

  鸟翅的影子亿万斯年从未在巉岩上显现

  更不见星点绿意

  五百丈高的桂树纯属虚构

  满头银丝的吴刚

  俯瞰西方大地的西西弗斯

  使尽力气将巨石推到山顶

  同命相怜 砍伐

  形而上的存在 徒劳无功

  如同李白对影成三

  东坡婵娟泪眼相看

  无非一种叙说的冲动

  晦暗处是平原和低地

  捣药的玉兔跑得不见踪影

  冷峻的环形山下

  “海 ”跟“湖泊” 波澜不惊

  无磁 无尘 无声 无影

  21世纪的中秋夜 一个童子

  举着花灯

  沿着发光的石头

  一颗一颗踩过去

  去找布满传说的月亮

  人类共同的乡愁 挂在宇宙

  如一滴干净的眼泪

  被从太空船迈出一小步的

  阿姆斯特朗

  这只人间的天狗

  彻底吞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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