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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 攀,1990年出生,河南郑州人,大三学生,曾在《山花》、《莽原》发表过中短篇小说。
一
在我出生的那一天,我的母亲就离开了这个世界。我出生的那一天是小满,所以,我的父亲便以“满”字作为我的名字,因为我的父亲姓吴,所以,我也理所当然地姓吴。假如我的母亲还在,我想我一定会有一个弟弟或是妹妹,因为与我年纪相仿的小伙伴们都不是独生子女,他们总是会有哥哥姐姐或是弟弟妹妹在餐桌上与他们争抢食物,养儿防老的思想严重深入我父母那一代的人。其实,这种思想一直都生长在每一个人的身体里面,并且在茁壮成长。
也就是说,我必须与我的父亲以及我那体弱多病的奶奶相依为命,我们所有的生活来源全靠我们家的那一亩三分地,那真的是一亩三分地,是国家给的,不,应该是国家借给我们的。这足以让我们饿不着肚子。
我奶奶的医药费由我的父亲承担,因为我那个吝啬的叔叔是不会为此出一分钱的,虽然有新农村合作医疗,国家会出一大部分,由自己负担的医药费并不算昂贵,但也足够拖垮我的父亲。于是,我在读初中的时候便退了学。有一点我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凡是完成学业的那些与我同龄的人的生活都比我要好过一些?难道在学校多待上几年就会有如此的成效?直到有一天,我无意翻看一本书才稍微明白了一点,书上写道:知识就是力量。那时候,我二十岁。
随着我年龄的增长,我父亲的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这就直接导致了我们家的生活质量的衰退。我奶奶已经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似乎已经完全没有必要与生命做任何抗争了,如今我父亲唯一的心愿就是让我结婚,因为我已到了结婚的年纪,必须把这个家延续下去。我说我到了该结婚的年纪,然而这并不是法律规定的年龄。我在小学的政治课本上见过,我必须等到二十二周岁才能结婚。我只有二十岁,但按我们这里的风俗习惯,已经算晚的了。
于是,我决定向我心爱的人求婚。她是与我一起长大的同村的一个漂亮的姑娘,我们是青梅竹马,我只需将此事告诉她,她就会嫁给我。正如我所说的那样,当我向她求婚时,她就像我预想的那样幸福地告诉我:“我当然愿意,但是我必须与我的父母商量并征得他们的同意。”
我说:“那是当然。”
现在,我必须为我结婚的事情认真地筹划一下了。首先,我要和我的父亲去提亲,然后我们还得置办几桌酒菜,再添置一些结婚必备的用品……经过预算,由我父亲平日里节省出的那笔为数不多的钱刚好可以应对这些花销。当然,亲朋好友和街坊邻居随的礼钱也会为我们减轻一些负担。
我和我的父亲来到她的家里,我父亲说:“你们也知道,我们孩子和你们孩子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以前孩子小,没有提起过这些事,现在孩子们都长大了,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他们的婚事了?”
她的母亲说:“婚事?你们有能力举办婚事吗?现在办婚事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花销大着呢。”
我父亲说:“大张旗鼓的婚礼是有些困难,但我们这些年的积蓄还是可以举办一个简单但完整的婚礼的,我想,只要孩子们愿意,那些是不必在意的。”
她母亲说:“我想还是算了吧,你们的家境全村人都知道,你们甚至连婚礼都办不起,再说了,你们能拿出足够的嫁妆吗?你们能拿出三万元吗?我可不想我的女儿以后过穷日子。”
她的父亲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没有说话,只是自顾自地抽着烟,想必他也与她的母亲有着同样的想法。
我和我的父亲在受到如此的打击之后回到家里,我说:“我要向我的叔叔借钱去,我说要结婚用,他一定会借给我的。”父亲说:“那你去试试吧。”
我踏进我叔叔家的大门,此时我的叔叔正蹲靠在院子里的石凳旁边吃午饭。他见我进院子里来,只是看了我一眼,并没有说话,而是继续吃他的午饭,对他来说,吃午饭要比我这个侄子重要多了。
我说:“叔叔,我要结婚了。”
我叔叔说:“听说了。”
我说:“您也知道,结婚需要一笔不少的钱,所以,我想跟您借一些,日后我一定会还给您的。”
我叔叔说:“借多少啊?”
我说:“三万。”
我叔叔说:“三万?三毛都没有。”
我的最后一丝希望也被那句“三毛都没有”彻底击碎了,其实,我早已经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了,因为我清楚地知道,想从我那个吝啬的叔叔手里借出一分钱都是万万不可能的,更别说三万元了,只是我没有更好的办法,除了我的叔叔以外,我更是无人可借。
我觉得我得谋个差事去,因为我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拥有三万元钱,以便能与我心爱的人结婚,趁机还可以改变一下现有的穷困状况,所以,我决定要走出这个小村子,到外面的世界去。
二
我叫雷磊。
前些日子,距离现在差不多有两个月的时间,在一个并不熟悉的朋友的帮助下我找到了一份工作,这份工作并不怎么能让人说得出口,因为它在很大的程度上是与道德和法律背道而驰的,但它确实有着很大的诱惑,所以,我接受了这份工作,因为现在是市场经济,我不做也会有别人来做的。
我的那个并不熟悉的朋友在向我介绍这份工作的时候很热情,就好像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一样,他告诉我这份工作的收入是如何的大,并对我说,肥水不流外人田。
记得那天,我在我这个不熟悉的朋友的带领下,来到了一个名叫“上善村”的都市村庄。这个村庄的大门很是气派,完全称得上是壮观,因为在我进入这座省会城市的时候,我坐在大巴车上透过车窗所看到的这座城市的大门也不过如此,甚至还要逊色一些。可以这么说,上善村大门的规格是省级的。
看着这么气派的大门,确实让人心里觉得舒服,甚至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已经是在大企业工作的上班族了。但村庄就是村庄,即便有一个省级规格的大门做修饰,它也还是村庄,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进了那个让人觉得心里舒服的省级规格的大门以后,就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了,这也是我之所以说它终究是个村庄的不可改变的事实的原因。城市之所以是城市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它本身所拥有的外在的高层建筑或是人口众多,更因为它所给人的是一种整洁干净且富有内涵的感觉。我记得我曾经在农村度过的童年时期,如果人们看见一个衣着整洁的人,若是熟人,定会说,像城里人一样;若是陌生人,定会说,从城里来的人。如果一个村里人穿上了城里人的衣服,虽然看起来像城里人,但还是会缺少城里人那种无法言语的气质,就像是上善村修建了一个省级规格的大门一样。
那条街道的两旁全是卖早餐和卖菜的,每家卖早餐的个体户都有自己所搭建的简易帐篷,其实,搭建帐篷有两点作用:一是占地,二是遮雨。那些支在煤火上的装有胡辣汤的大锅已经脏得不能再脏了,但每天早上总是会有无数的人挤得头破血流,只是为了喝上一碗那口脏得不能再脏的锅里的胡辣汤。相比而言,那些卖菜的倒是方便多了,他们只需用三轮车把菜运到自己的摊位上等着人来买就行了,不必像卖早餐的人那样搭建帐篷,倘若雨来了,骑着车回家便是了。但是,卖菜的竞争压力要比卖早餐的大得多,因为卖早餐的就那么几家,卖菜的就多了,整条街,大部分都是卖菜的,于是竞争也就随之而来。
早餐让顾客吃了,菜让顾客买了,钱让卖早餐和卖菜的赚了,但是这一切所造成的严重后果却让一条无辜的马路承担了。看,就是这条我们正走在上面的马路,路中间堆满了各种垃圾,有卖早餐的遗留下的残羹剩饭,有卖菜的遗留下的残枝烂叶,还有各种腐烂的水果,毫无疑问,那是卖水果的留下的。
我们沿着那条肮脏的无辜的马路一直走了二十分钟左右,快到路的尽头的时候,我的朋友提醒我左转,于是我们就到了另外一条小路上,这条小路很短,而且是条死路,里面只有两户人家,靠近里面的一家就是我们的目的地。自从进了上善村的大门以后,由于路面上的脏东西很多,所以,我尽量小心翼翼地走,但是当我们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我的鞋子还是被弄得脏兮兮的,最让我承受不了的是我居然踩中了一个不知道是谁扔在路上的已经坏掉的烤红薯,无论是从感觉还是从所产生的后果来说,都如同踩了狗屎一样,这个让我觉得有点倒霉。在进入那扇门之前,我必须利用门前的台阶把我鞋子上的如同狗屎一样的东西刮掉。
这是一个小得放置几辆自行车和一台洗衣机就会觉得很拥挤的院子,但它确实就是个院子,只是被房屋占去了很大的位置。院子里蹲坐着一栋二层小楼,楼上楼下各三间房子,房间的门质量看似很好,就像高档酒店的一样,门上还写着“101,102,103,201,202,203”这样的数字,门的上边都有着同样的横牌,牌子上写着“招财进宝”。
我们一进院子便有人把我们带到了二楼,我们进了“203”房间,房间里已经有四个人了,在我们进去以后,那四个人纷纷站起来表示对我们的欢迎,这是很礼貌的行为,虽然现在我并不认识他们。我的朋友认识那个坐在一看便知就是领导位置的那个人,他向那个领导介绍道:“这个是我的朋友雷磊。”于是那个领导便相见恨晚似的与我握手,我几乎就在他把手伸过来的同时也把手伸了过去,他两只手握住我的右手,然后上下运动。我为了向他表现我的友好以及受宠若惊,也把手放在他的手上并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当他用右手拍拍我的左肩膀示意我坐下以后,其余的人才又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他在拍我肩膀的同时,用他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告诉我:“年轻人,好好干。”
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令我终身难忘。领导就要开始他那激情的演说了,而且是完全脱稿的,他就像马丁·路德金站在演讲台上一样,手势与演讲的内容以及声调的高低总是那么恰到好处,而我们就像饱受压迫的黑人兄弟,听得热血都沸腾了。
“你们之所以来到这个城市,不是单单想看看这个城市有多繁华,也不是想亲眼目睹一下那些有钱人的生活质量,如果只是为这些,坐在家里的沙发上看电视就可以了。你们来到这里,是要成为这个城市的上层人士,成为这个城市的主人,你们是要追求高质量有品位的生活,你们的早餐不再是一块钱一碗的胡辣汤,高级的进口轿车会成为你们的代步工具,你甚至可以在你家的后院建造一个游泳池,不要觉得这些离你们很遥远,闭上眼睛,它们就在你的眼前,触手可及。当然,想要得到这一切,你们就必须付出代价,我是说,你们有可能会被警察盯上,但人生不就像一场赌博吗?如果你们赌赢了,那你们就海阔天空,如果你们赌输了,那便是万劫不复。我知道,你们都不会退缩,不然你们也不会坐在这里彼此共计大事,更为重要的是,你们都有一颗勇敢而且愿意为理想而奋斗的心,知道人的一生什么是最重要的吗?是梦想,你们从未放弃过的并为之努力的梦想。
“我刚刚说,你们有可能会被警察盯上,但我更想说的是,不要让这些对你们的心理有所影响,我的意思是,不要觉得你们做的是不好的事情,从而受到良心的谴责。不仅在中国,就算是在世界范围内,也没有哪个国家对你们所要做的这件事有过更好的办法,那些成文但不成熟的规定只会浪费时间,只会使很多对生活充满信心的人丢掉性命,虽然你们可以坐视不管,但这与你们的梦想紧密相连,所以你们不能那么做。更为重要的是,你们只是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他们会被一些事情所烦恼,以至于无法生活,他们需要你们的帮助并会因为你们的出手相助而感激你们,所以,你们完全不必为你们所做的事情有一丝一毫的不安。
“从现在起,你们就要为你们共同的梦想而付出努力了,首先,你们要忘掉自己是谁,名字对你们来说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因为只有这样你们才能更加专注地投入,当然,也是为了更加安全。我已经为你们起好了代号,从此以后,你们就用这个名字,M,O,N,E,Y,知道你们的名字连在一起是什么意思吗?是MONEY,就是钱,是筑起你们梦想的最为重要的元素。”
我一直都像领导所说的那样为了自己的生活质量,更为了自己的梦想而努力工作着,也正是因为我的努力,在这一段不算太长也不算太短的日子里,我的生活质量确实得到了显著的提高,我在银行的账户里也确实存了些钱。
当一个人生活质量提高以后,就会想着要过上更好的生活,当一个人钱越多的时候,也会想着赚更多的钱,因为他们知道钱对于他们的重要性,他们离不开钱,假如没有了钱,他们便无法生活。再到后来,他们所追求的就不单单是高质量的生活了,而是钱本身,那是因为永无止境的贪欲已经让他们走火入魔了。
在我熟悉我的工作的所有流程以后,我发现赚钱原来是如此地容易,虽然我现在还称不上是富人,但我还是如此坚定地相信这一点。有时候,我也会为我的工作的性质产生些许良心上的不安,但是如此高效赚钱的工作,慢慢地让我不再去计较法律和道德的准则,我也无暇顾及。我不知道从何时开始,金钱已经占据了我心的大部分位置。
有一天,我接到了我儿时的最好玩伴打来的电话,他说他想来投奔我,让我给他找个赚钱的工作,我当即就答应了。
在他来的那天一起吃饭的时候,我们回忆了童年的往事,那真是一段令人怀念的时光。当然,我也听了我儿时最好的玩伴的烦恼,当他说愿意付出一半生命的时候,我就深切地感觉到钱对于他来说是多么的重要,我想,我应该义不容辞地帮助我的这位儿时的最好玩伴渡过难关。这是一件一举两得的事情,因为我不仅可以帮助他渡过难关摆脱烦恼,还可以顺便让自己赚一笔钱,何乐而不为呢?当然,帮助我儿时的最好玩伴渡过难关是我的出发点。
三
在我决定要走出自己生活过二十多年的村子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以后,又有了一个重大的问题使我倍感烦恼,那便是何去何从。我只知道,我一定要去城市,而且是大城市,因为人们都说那里遍地都是黄金,而且黄金的密度比较大,捡起来更容易些。
对于中国的城市我没有什么概念,我是说,所有的城市在我的想象空间里都是一样的,在我想象空间里的城市只有夜晚,因为很早的时候我就听别人说起过,城市的夜晚跟白天一样明亮。
经过深思熟虑以后,我终于知道我要去哪里了,那便是Z城,因为我有一个儿时最好的朋友就在那里并且过得很好,据说挣的钱挺多的。儿时的玩伴加上挣钱多,这就是我选择去Z城的原因。
我那个儿时伙伴的家就在同一个村子里,不算太远,十几分钟的路程就到了,我从他的母亲那里得知了他的手机号码并与他取得了联系,我说我要去Z城挣钱,要去找他,他没有问我为何有这样的想法便爽快地答应了,并说到时候去车站接我。
在我做了简单的准备以后便带上行李和路费出发了。我喜欢坐汽车,而且喜欢坐在靠窗子的位子上。这不是我第一次坐汽车,在我的记忆里,我跟随我的父亲去过几次县城,那对我来说是一段相当长的旅途,我看着车窗外被我甩在身后的万物,独自享受着这份快感,那感觉就如同坐在村里的秋千上被人推来推去一样,当然,坐汽车远比荡秋千爽快得多。
经过长达五个小时的旅途之后,那辆载着我和我的梦想的中巴汽车终于开进了我即将在此奋斗的城市,我透过车窗清楚地看见正前方“Z城欢迎您”的标语从头上快速滑行而过。车子继续往前行驶,一切都在变化,那种变化虽然让人觉得缓慢,但也让人觉得明显,楼房逐渐变高了,行人逐渐变多了,车速逐渐变慢了,我觉得我逐渐变得渺小了,直至连同载着我的这辆中巴车一同淹没在这座不停地变化着的城市里。那感觉就像是盯着时钟的分针凝视一样,虽然感觉不到它在变化,但五分钟以后,它确实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了,它会从表盘上的一走到二,或是从二走到三。
汽车驶进了一个名叫“Z城客运中心站”的地方停了下来,我知道,那意思是我到达了目的地,我该下车了。我下车以后看见了不远处写有“出站口”的牌子,于是我拎着我的并不太多的行李向那里走去,不知不觉中,我已经被淹没在了这座陌生的城市里。
正当我分不清东西南北急需一个好心人的帮助的时候,我的朋友如同及时雨一般地出现了,我们相视而笑,只是笑而已,并无太多的深意,就像两个熟人碰巧遇见用笑容打招呼一样。我的这位儿时的最好的朋友,与记忆里的差别不是很大,除了年龄的差别以外,我觉得他还是那个我儿时最好的朋友。虽然我手里的行李不是很多,但是他还是拿过去帮我分担,从他的表情和眼神里我可以看出,他是觉得我坐如此长时间的车会消耗我大量的精力从而产生疲惫感,当然,最为重要的还是待客之道,这是他应尽的地主之谊。他边接过我的行李边说:“先吃饭。”
他带着我在车站附近找了一家名叫“肯德基”的饭店,“肯德基”里面的环境相当舒适,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种风格的快餐店,我的朋友告诉我说:“这是快餐店,是从国外来的。”就是在这个从国外来的名叫“肯德基”的快餐店里,我第一次吃到了一种叫做“汉堡包”的食物,也第一次喝到了一种叫作“可乐”的饮料。“汉堡包”很好吃,可以说是我二十多年来吃到的口感最为美妙的食物,当我问及我的朋友说:“这个多少钱啊?”我朋友说:“十三块钱一个。”我朋友的话着实把我吓着了,十三块钱一个,这简直就是漫天要价,在平时的话,三块钱就已经足够我填饱肚子了,然而这不是平时,这不是在平常的地方,这是在大城市里的从国外进来的“肯德基”里,所以,十三块钱只能买到一个“汉堡包”。
最让我觉得不划算的还是那杯“可乐”,一杯居然要七块钱,我实在想不明白我的朋友为什么喜欢喝如此昂贵但却无比难喝的饮料,我只喝了一口便把那杯“可乐”推到了一边,一直到我们离开那里我也没有再碰过那个杯子,我的朋友似乎真的很喜欢喝,又或者觉得有点浪费,于是便把我的也喝了。而我则把行李中的装有白开水的杯子拿了出来,因为我觉得,相比“可乐”而言,还是白开水更爽口。
多年不见的儿时的好朋友在一起,不免会让人回忆起儿时的快乐时光。我们之所以会回忆起那段日子,是因为我们怀念,因为我们有一种感情存在。但我们所怀念的以及我们感情的寄托并不是我们之间的友情,或者说,友情只是占了很小的比重,更多的是我们对无忧无虑生活的向往,对纯洁世界的向往。
“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去捡麦子吗?那真是一段难忘的时光。”我的朋友说道。
“当然记得了,刚开始的时候还是捡麦子,捡着捡着就成偷麦子了,我还记得我们被邻村的人发现了,追了好长时间,幸亏我们跑得快才没有被抓到,否则肯定会被家人打一顿的。”我回忆道。
“还记得那次去河里抓鱼吗?你差点被淹了。”
“记得记得,当时如果不是你,我估计就出不来了。我们把抓来的鱼用火烤着吃,连盐都没有,但我们却吃得津津有味,真怀念那种味道啊。”
“是啊,真想回到以前那种无忧无虑的生活。”
“你现在不也无忧无虑吗,哪像我,连自己心爱的人都无法娶回家,甚至不能为家里分担丝毫的压力。”我有些失落地说道。但我突然又发觉自己已经身在这座大城市,于是我又说道:“只要能为家里分担压力,能把我心爱的人娶回家,我真的什么都愿意做,哪怕是付出一半的生命我也愿意。”
我的朋友见我如此说,便问道:“真的什么都愿意做吗?”
我回答道:“当然,无论什么都可以。”
四
我是一名医生,一名拥有专家教授头衔的外科手术医生,一名当代的没有失去医生天职的但有前提条件的顺应时代的医生。虽然我没有失去医生的天职救死扶伤,但我也毫无原则,于是也就形成了一个金钱至上的我。其实,我也不是毫无原则,只能说我的原则太少,少到只有六个字,你给钱,我看病。所以,在此我就不透漏我的名字了,以免一些人知道后会对我的生意有所影响,我还要养家糊口呢,大家可以叫我医生先生。
正如我所说的那样,我是一名拥有专家教授头衔的外科手术医生,所以,平日里来找我看病的人很多。那些前来看病的人总是很尊敬我,我也会露出那种一名具有良好职业道德的医生应该具有的表情,以便让他们觉得我同他们一样关心他们的病情。但我的内心深处的想法并不完全像我的表情那样,当他们觉得我若有所思的时候,就像在思考怎样才会对他们的病情有利,其实我是在想怎样才能让他们多花些钱,想要让他们多花钱就必须让他们多检查一些项目,给他们多开一些药,无论那些项目有用或是无用,也无论那些药是否对他们的病情有益,只要吃了不出人命就行,这些对像我这样的专家教授还是很容易的。
大多数的情况下,每次在我做手术之前,病人的家属总是会或多或少地给我一些辛苦费,其实他们已经付过手术所需要的费用了,但他们还是会那样做,因为那样会让他们觉得亲人的手术的成功率会有所提高。辛苦费,对于我而言,我还是很乐意接受的,我也很希望每个手术病人的家属都能有如此高的觉悟。起初的时候,没有人给我辛苦费,我也会尽心尽力地做好每一例手术,但是后来给的人多了,偶尔碰见没有给的,虽然我也会做好,但肯定不如给了的那样尽心尽力。当然,我也不会因为病人的家属没有给我辛苦费而在做手术的时候乱来,因为那样会给我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也会关系到我的名誉问题。
在一些重病患者或是一些重大手术的情况下,我也不是给钱就办事的,这倒不是说我是多么的有原则,我刚刚已经说过了,我是一个毫无原则的人,钱,每个人都想赚,但只顾赚钱而不顾其他的人,就成了傻子,我不是傻子,我是个聪明人。我是说,不管什么情况,都要走那些必须走的程序,也要有那些必须有的证明,就算那些程序只是走走形式,就算那些证明是假的,否则,我就是明目张胆地违法,那是要受到法律的制裁的。根据我多年行医的经验来看,大多数的程序只是走走形式,大多数的证明也都是假的,但当我看见那些虚假的东西,我就会毫无顾忌地把心放在肚子里,接下来我只管挣钱就行了。
在前些天,我遇到一个关于肾脏移植的重大手术,虽然我所在的医院是这座城市里最好的医院,但在我们医院里能完成如此高难度的手术的也只有像我这样的专家教授才可以。这个病人家属的觉悟很高,在手术前一天去我的家里,给了我三千元的辛苦费。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我家地址的,总之,他们就这样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地来了,我礼节性地留他们在家里吃晚饭,他们拒绝了,于是我也没有再挽留。
做这次肾脏移植手术的是一对父子,因为父亲患上了尿毒症,所以,儿子要献出自己的一个肾脏给父亲,以延续父亲的生命。听起来,这是一件多么让人感动以至于流泪的事啊。其实,我知道,他们之间并不是父子关系,甚至是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陌生人,也没有哪个狠心的父亲会让自己的儿子献出一个肾脏用来延续自己的生命。能让他们躺在同一张手术台上的原因很简单,首先是他们的血型相同,其次是他们之中一个需要健康,一个需要金钱,最后一个原因就是天意。
那个需要健康的人用金钱买通了所有应该走的程序,也买来了每一个需要的证明,对我而言,只要有这些存在即可,我不会关心它们是否具有真实性,只要再加上那个需要金钱的人的一句我愿意,我就会同他们一起走进手术室并为他们做手术。
经过十三个小时的手术,我和我的同事成功地把一个完全健康的肾脏植入了另一个尿毒症患者的身体。走出手术室以后,整个手术过程的画面依然还会从脑海里闪现而过,不停地止血、输血,我的同事把不同的手术工具递到我的手中,还有专门为我擦去汗水的那个同事不断地更换着手中的纸巾……
从我脑中闪现而过的还有在进入手术室之前的情况,那时候我翻阅着病人家属拿给我的相关证明,那个即将为父亲捐献肾脏的年仅二十岁的年轻人正坐在我的对面,虽然我的手里已经有了足够的证明,但我还是按照应有的程序问道:“姓名?”
年轻人说道:“孙悟有。”
我继续问道:“与患者的关系?”
“父子。”
“是自愿的吗?”
“是。”
“在这里按个手印。”
五
我在等待一位有缘的买家,这是一个漫长的等待的过程,因为在等待的过程中让我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我是切掉自己一部分的肝脏还是献出一个完整的肾脏?对我来说,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我不知道不同的选择会给我带来怎样的后果。似乎有这样一种说法,如果肝坏了,那么就不能喝酒吃肉了,特别是肥肉,这对于一个像我这样的年轻人来说是极其残忍的。在平日里,经常会有一种声音传入我的耳朵,那就是“肾虚”,假如我献出自己的一个肾脏,会不会出现“肾虚”的情况?“肾虚”又会带来怎样的后果?这一切我并不是那么的清楚。但有一点我是非常清楚的,那就是,如果那位有缘人出现,我就会得到四万五千元的现金。这就足够了,至于到时候我是切掉自己一部分的肝脏,还是献出自己一个完整的肾脏,那就要看我的那位有缘人的需要了。
在等待有缘人的这些天里,虽然让我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但生活上却也安逸。那天,我的好朋友把我带去了一间宽敞的房子里,并告诉我这些天就住在这里,在那间宽敞的房子里还住着一些年纪与我相仿或是稍大我几岁的人,我数了数,算上我一共十四个,我的朋友告诉我,他们与我一样也在等待有缘人的出现。
在那间宽敞的房子里的第一天,我比较拘谨,因为我一个人都不认识,那些人说话时我也不会插嘴,无论他们说什么,我总是在一边听他们说话或是看他们打牌。在这所房子里还配置了几台电脑供我们这些人娱乐消遣,我想这一定是我们人性化的老板担心我们这些人在等待的过程中无聊才这么做的。这所房子里的伙食条件非常好,每顿饭都很丰盛,远比在饭店吃要好得多,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这样认为。
我的朋友每天都会来这里看望我,与我聊天。可以看得出,他还是很关心我的。他每天都会问我是否吃得好,是否睡得好,还会问我是否缺钱,他会真的拿出自己的钱包为我留下一些零花钱,而不是像有些人那样只是做做样子,这让我非常感动。但作为朋友,我没有接受他的钱,因为我知道,他也不容易。我们之间谈论最多的就是关于人体器官的功能以及人体器官对人体的影响方面的内容,在我犹豫是切肝还是献肾的那些天,我会问他:
“你说,我是切肝还是献肾啊?”
“那就看到时候有缘人需要什么了。”
“那你说,是切肝好?还是献肾好?”
“都差不多吧,没什么区别。”
“我听说,切了肝就没法喝酒吃肉了,是真的吗?”
“哪有那么夸张啊,也就刚开始的时候需要调养,慢慢就没事了,放心吧。”
“那我要是献肾的话,会不会肾虚啊?”
“怎么可能,你从哪听来的啊?人有两个肾呢,少一个一点事都没有。”
我的朋友的话让我的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减去了不少,甚至是完全没有了。我认为我的朋友的话是非常有道理的,否则,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与我一样在这里等待有缘人呢。我们还会谈论一些其他的事情,比如说,在我挣了钱以后有何打算,结婚的时候需要购置什么东西,虽然这一切都还没有实现,但我觉得这一切就要来临了,而且是在为期不远的日子里,想到这些会让我体会到前所未有的幸福。
就在我进入这间房子的第一天的晚上,我认识了一个与我年纪最为接近的人,他小我一岁,从我们首次的交谈中我得知,他与我一样也是一个来自农村外出打工且没有完成初中学业的人。他的床位就在我的旁边,晚上睡觉的时候,他主动与我说话,于是,我们就这样认识了。
他告诉我,在这里,你可以一直住下去,一直等到你的那位有缘人的出现,一切都是免费的。他还说,在这里是很自由的,随时都可以出去走走,而且还会有人给零花钱,如果你中途想要退出了,他们也绝对不会强求。
他问我:“如果你等到了有缘人,你会得多少钱?”
我说:“四万五,你呢?”
他说:“一样。你知道他们会得到多少吗?”
我说:“谁?”
他说:“就是那些让我们住在这里的人。”
我说:“不知道,多少?”
他说:“他们最少可以得到五万五,他们向有缘人要价最少是十万。”
当他说出十万的时候,我还是颇为震惊的,我一直以为我的朋友以及那些把我们养在这里的人最多可以得到几千元的中介费,但没想到他们得到的比我还要多。对急需金钱的我来说,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其实,如果换位思考一下,那些人为我们提供这样的生活所需要的费用应该也会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再算上其他的一些费用,那么,他们得到那么多钱也就没什么可见怪了。
我问他:“你为什么在这里?”
他说:“缺钱。我想我们都一样。”
我说:“你想过要退出吗?”
他说:“没有。”
我说:“你不怕对你有什么不良的影响吗?”
他说:“没什么影响,我之前有个朋友也做过,现在依然过得很好。”
在这里,每天吃饭、聊天、打牌、睡觉,偶尔我也会出去走走,那个管理我们这些人的人会给我少许的零花钱,我会用它们买一些自己想吃的零食或是喜欢的小物件,我也会用它们在附近的网吧上会儿网。
终于有一天,那是在我住进这间房子的第十四天,整整两个星期之后,我的朋友过来告诉我,我的有缘人出现了,于是我便搬出了那间我住过十三个晚上的房子。我的朋友早已准备好了所需要的一切事物,我现在就可以随我的朋友去见我的有缘人。
这是一桩只有在医院才能完成的交易,我们拿着所有的假的证明骗过了那个明知道事实真相的外科手术医生。在一切准备就绪之前,那个外科医生还假惺惺地问我:“姓名?”
我回答道:“孙悟有。”
医生又假惺惺地问道:“与患者的关系?”
我说:“父子。”
医生继续问道:“是自愿的吗?”
我说:“是。”
于是,我便按照医生的指示在那张医生拿给我的协议书上用大拇指按了一个红色的手印。
六
在遇到有缘人之后,走进手术室之前的那些天里,确切地说是倒数第四天,我与我的朋友以及有缘人的家属一直在忙碌于一件事情,那就是我的身份问题,在我遇到有缘人以后,我就不是我了,我是有缘人的儿子,能证明我是有缘人儿子的就是身份证。
首先,我要先起一个名字,因为有缘人姓孙,而我的假身份又是他的儿子,所以,我也必须跟着他一起姓孙。当时,我与我的朋友以及有缘人的一位家属正坐在有缘人家里的客厅讨论关于我的名字的问题,其实,随便叫一个名字便可,只要姓孙就不会有任何问题,但是,有缘人的家属很在意起名字这个问题,他总觉得叫什么都不合适,他自己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我想,起名字这个问题还是交给他们吧,我是无所谓的,因为我只有在这些天里才是别人的儿子,哪怕他们叫我孙子我也不会有任何意见。我只在乎我即将得到的四万五千元钱。
所以,我的眼一直在盯着电视机看。电视机里播放的内容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看的电视剧《西游记》,这部经典的电视剧真是百看不厌,直到今天还能吸引我的眼球,我看着拥有七十二般变化的孙悟空,真希望能有像他那样的能力。想到这里,我突然想到了我坐在这里的目的,于是我回过神来,说:
“孙悟空。”
听到我说孙悟空,我的朋友和有缘人的家属忍不住笑了,我的朋友说:
“你看电视看傻了吧,还孙悟空呢,这也太离谱了。”
有缘人的家属也说:“是啊,这不行,太离谱了。”
我想了想,叫孙悟空确实有点离谱了,我又想,他叫孙悟空,我就叫孙悟有,我比他还厉害。于是我又说道:
“孙悟有。”
我的朋友说:“这个还行,听着挺朴实的,不像孙悟空冲击力那么大,而且也不会觉得不靠谱。”
有缘人的家属似乎对“孙悟有”这个名字很满意,他说道:“嗯,这个不错。”
想好了名字就该去办身份证了。在办身份证之前我们必须到村长那里去开一个证明,证明我是这个村子的一分子,证明我是有缘人的儿子,证明有“孙悟有”这个人。于是,我与我的朋友在有缘人的家属的带领下来到了村长的家里。村长大人刚好在家,他躺在院中的长椅上无所事事,看样子是在安享晚年,他的眼睛上盖着一条白色的毛巾,看来他是想遮住外界的阳光以便更快更好地睡一会儿。有缘人的家属看见村长此种情况,于是上前带着一种打扰村长大人休息的羞涩说道:
“村长,找您有点事。”
村长大人听见有缘人的家属的话并没有说话,甚至没有把眼睛上的毛巾拿开,而且村长也并没有要起来的意思,但我百分之一百地确定,他并没有睡着。
有缘人的家属继续走上前,并把手里提的两条上好的香烟放在了村长躺着的长椅旁边,在两条香烟的上面还放着一个放有一千元人民币的红包。我们的村长大人好像是被那往地上放香烟的声响弄醒了,于是他把遮在眼睛上的毛巾拿开并缓缓地坐了起来。村长大人看见了那两条上好的香烟和在香烟上的红包,我想他此时一定在想红包里有多少钱。于是,村长大人很热情地说:
“你们来就来吧,还带这么贵重的礼物,说吧,什么事?”
有缘人的家属示意我从他的后面走到与他并排的位置,并说:“我想开个证明,给他办个身份证。”
村长大人用好奇的眼神看着我这位从未见过的陌生人,然后说:“这个好办,现在就开。”
我们拿着村长大人开的证明来到了当地的派出所,并找到了身份证办理的部门,但那个正在与同事打扑克牌的身份证办理部门的负责人却说现在不办身份证,这让我们很是着急。有缘人的家属说:“我就不信有钱办不到的事,我们找所长去。”
于是,我们来到了所长的办公室里,所长的品位就是不一样,比那些下属们高明多了,那些下属们只知道在办公室里玩扑克牌,而所长却是在电脑上玩,不知道真相的人还以为所长是在辛苦地工作呢。所长见我们来了,便问道:
“什么事?”
有缘人的家属边拿出村长开的证明边说:“我们想办张身份证。”
所长说:“这个不好办啊。”
有缘人的家属这时拿出一个装有三千元人民币的红包放在所长的办公桌上并推到所长的面前说:“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所长说:“虽然不好办,但也不是不能办,那就破一次例吧,我带你们过去。”
于是,所长便带着我们到了那个我们之前已经去过的办理身份证的部门,那些正在玩扑克牌的人看见所长来了,便收敛了一些。所长似乎什么都没看见,他只是朝着那个刚才拒绝给我们办理身份证的人说道:“给他们办个身份证。”
我们就这样在香烟和红包的帮助下得到了所有需要的证明,这让我想到了一句名言: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对于这句名言的前半句我没有什么概念,但对于后半句,我是真实且深刻地体会到了。
七
最近,我做成了一单生意。交易的双方是我所在一家中介公司与一位姓孙的患有尿毒症的年近五十岁的先生。按照事先约定,那位姓孙的先生将拿出二十万元使其生命得以延续,我将得到五万五千元的酬劳和奖金,我的公司将得到十万元的中介费,而我的朋友,那个急需一笔钱以解燃眉之急的牺牲最大的人也将得到四万五千元,他付出的是在他身体里的一个肾。
当一切结束之后,我独自走在这所城市的街道上,之前所发生的一切让我有所思考。虽然我很顺利地完成了这单生意,但却丝毫没有开心的感觉,因为献出一个肾脏的人是我的儿时的最好的朋友。五万五千元对于我来说不是一笔小数目,如果说在最隐蔽的内心深处没有一丁点儿的开心,那是不可能的,但最多的占据着我的心灵的是愧疚以及良心上的不安,因为我曾经对我的儿时的最好的朋友撒了一个弥天大谎,也就是所谓的欺骗,失去了一个肾脏怎么可能会没事呢,对于一个正常的健康的人来说,失去了一个肾脏就等于失去了劳动力,最为重要是我的朋友将会永远失去健康。
就在我有所思考地在路上行走的时候,那座我偶尔会去的教堂出现了。这是一座基督教的教堂,那里面的人或是经常去那里的人都信奉上帝。因为我的奶奶是一名虔诚的基督教徒,所以,我也信奉上帝,每当我一个人闲来无事时我就会到这里走走。
教堂里的人寥寥无几,每个人都坐在下面的长椅上默默地祈祷,我随便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来这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无论是许愿或是忏悔,只有上帝才会知道我们的秘密。我是那个忏悔的人,我祈求上帝的宽恕。
我想仁慈的上帝一定知道,我独自在这座城市努力奋斗也实属不易。再看看这座繁华的城市的消费水平以及远在农村的父母的依然贫困的生活,所以,金钱对我来说是无比的重要。
再过一些日子,我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我想在这座城市里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家,所以,我必须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而不是靠每个月三百元钱租来的随时都会停电停水的标准间。我还需要一辆属于自己的车,在城市里,交通是一个极为重要的问题,所以,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车也是极其重要的。再者说了,在这座城市里,如果我没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和车子,我想是没有任何一个姑娘愿意嫁给我的。然而,这一切都是需要金钱的。上帝他一定比我更了解这一切。
对于我的儿时的最好的朋友而言,四万五千元钱对他的影响更是巨大的。他可以回家与他心爱的姑娘完婚并举行一场相当有排场的婚礼,他可以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缓解之前贫困的家庭条件,他还可以为他的重病在床的奶奶缓解一下昂贵的医药费,总之,他可以改变当前一切令他烦恼的事情。也许,我可以帮他谋个差事,但所有工作的挣钱方式都是一个漫长的积累的过程,等到他有足够的钱,他的心爱的人肯定早已嫁给别人了。再或许,我可以让他跟我一样,我又何尝不想呢?但在我们这个秘密的中介公司,现在是无论如何也插不进任何人来的,领导说,是为了安全起见。
作为一个尿毒症的患者,我想再也没什么能比延续生命更为重要了。生命对于一个人而言是最为重要的,当生命受到威胁时,其他的任何事物都是可以放弃的。我能想象得到患者家属为了延续被病魔缠身的亲人的生命会是怎样的心痛,又会怎样的四处举债。也许患者处在一个富裕的家庭,但钱在这时候是起不到任何作用的,因为钱本身并不能使患者继续活在未来的日子里。
所以,我祈求仁慈的上帝能看在我在破坏一个人生命的同时也是在拯救一个人的生命的份儿上宽恕我,能看在我帮助了朋友渡过难关的份儿上宽恕我,能看在我为了美好的生活而努力奋斗的份儿上宽恕我。我想,上帝他一定会的。
八
随着麻醉药的作用渐渐退去,我也从睡梦中醒了过来。手术终于完成了,除了伤口处有一种被人用刀划破的疼痛感以外,并无其他不适的感觉,仿佛我只是让医生用手术刀划破了身体而并没有取走我的肾,看来我的儿时的最好的朋友所说的话不假,被取走一个肾脏确实无大碍。等到伤口痊愈那天,我将如同先前一样健康地生活在这个美好的世界上。至于我生而有之的那一个肾脏,就随它去吧,它也将如同我今后的美好的生活一样,健康地延续着自己的生命。在此,我祝愿它一切顺利。
由于伤口的原因,我必须在医院里再住上一些日子,以便使伤口尽早地痊愈。在护士小姐每一天的无微不至的照看下,我的伤口快速地愈合着。两个星期之后,由先前的那个切除我一个肾脏的外科医生为我拆去了缝合我伤口的线,他还告诉我说:“没事了,可以出院了。”
在医院的这些天里,我最关心的并不是我的伤口的愈合程度,而是比我的伤口更为重要的钱。如今,手术已经完成,我已经献出了我的一个肾脏,那么,曾经承诺的四万五千元我想也该兑现了。在我的儿时最好的朋友来看望我的时候,他以一种美好结局式的姿态向我保证道:“放心吧,四万五千元,一分也少不了你的。”
在我进入这座城市以后,有一件事情令我非常感兴趣,那就是自动取款机,当我第一次看见我的朋友从那个机器里取出人民币的时候,我就对它产生了无比的兴趣,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如此神奇且便捷的取财之道,我也清楚地知道,那是需要一张存有钱的卡的,所以,自那天以后,我也希望我能有一张可以在自动取款机上取钱的卡。在我出院那天,我的朋友带我去银行取钱,在很远的地方我就看到了银行门外的自动取款机,但我的朋友并没有向自动取款机走去,而是直接进入银行的门,于是,我忙问道:
“能不能在自动取款机里取啊?”
“不能。”
“为什么不能啊?”
“钱太多了,那里面的不够,得到柜台上取。”
我把取出来的四万五千元钱装进我来时背的那个背包里,我提着背包掂量了一下,感觉到一种无法言语的踏实,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感。
我原本打算是在今天就踏上回家的旅途的,就在取完钱以后,但我的朋友却再三挽留我住一晚,说是要与我共进最后的晚餐,于是我便答应了。我的朋友问我:
“想吃什么?”
“就吃我来那天吃的那种吧,我请你。”
于是,我们来到了一家“肯德基”的快餐店,关于“肯德基”这个名字,我是在进去之前看到了那三个字才突然想起来的,在看见之前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在我的再三要求下,我的朋友终于把请客的机会给了我。我之所以要请我的朋友到“肯德基”吃饭,原因很简单,首先是因为我要为我的朋友在这些日子里对我的帮助表示由衷的感谢,然后就是因为“肯德基”比较贵,这可以表明我的诚意。
第二天,我的朋友把我送到车站,就是我来时的那个车站,我买了车票与他拥抱告别。此时,我完全体会不到分离时的伤感,因为我知道,只要我进入候车厅等上片刻,然后坐上那辆可以到达我的家乡的汽车,我的美好生活就会从此开始。回时的路途似乎比来时远了许多,也许是车行得慢了些,又或许是什么都没变。
终于到家了,我推开门,父亲正在打扫院子里的卫生,我把行李随手放在了院子里,只拿出了那四万五千元钱,我没听清楚父亲都问了我一些什么,也来不及回答,因为我要让我的父亲带着我再一次去向我心爱之人的父母提亲,我的父亲看见我从行李中拿出的钱,显现出了一点自信,于是便带着我向我心爱之人的父母提亲去了。当然,我还从我父亲的脸上看出了一些不安,而且那些不安远比自信要多,我知道,他是在担心我拿出的那些钱的来路。我也正在烦恼此事要怎么对他说呢,如果他知道了真相,那该是多么的痛心啊。所以,我必须忙起来,忙到没有时间去回答他的问题。
这次提亲是顺利的,当我的心爱之人的父母,特别是她的母亲,在看到那三万元现金的时候,立即就答应了这门亲事,还说我这个孩子一定有出息。
现在,我必须得为房子的事情忙起来了,因为那个我住的已有二十年历史的房子虽然外表看起来不会让人觉得厌烦,但屋子里面却是破烂不堪的,让人毫无生活的欲望。所以,把房子的顶部与地板以及墙壁整理一番还是很有必要的。我与我的心爱之人又从集会上购置了一些全新的家具和平日里用的电器,然后很合理地摆在了那间经过整理的房子,此时再看看这房子的里面,是多么的干净整洁与温馨啊,又是多么的充满着家的味道啊,我想,看到此景的人一定很想永远都生活在这间房子里。
我觉得我们还需要一辆摩托车,这样就可以在每逢集会的时候很方便快捷地购买东西了。于是,我和我的心爱之人到镇里选购摩托车,最终我们在三千元价位、四千元价位和五千元价位的摩托车中选择了三千元价位的。我们发现,三千元和五千元的摩托车从外表上看没啥区别。
在从镇里回去的路上,我骑着摩托车载着我心爱的人,我听着摩托车发动机和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的声音,在此之前只有想象过的前所未有的幸福,此时却是如此的真实,我此刻正处于幸福之中。这种前所未有的真实的幸福感也让我增添了许多对以后生活的信心,我想,我会延续这种幸福。
……
原来是场梦。
这个美梦是被我的朋友中断的,因为他要带我去向他的老板取钱,所以,他才不顾我在美梦中而把我拉回到现实,此刻,我觉得他就是可以使我美梦成真的人。
我回想起刚刚在梦中所发生的事情,忍不住笑了出来,怎么可能会去银行取钱呢,居然还会梦见自动取款机,应该是我的朋友的老板把钱给我才对,我又回想起那些让我感到幸福的后面的梦境,于是我更加地忍不住露出了笑容。我的朋友发现了我面部明显的变化,便问道:
“想什么呢?这么开心。”
我说:“没什么。刚才都怪你,打断了我的美梦。”
我的朋友开玩笑道:“实在是对不住,要不您接着睡,继续做您的美梦,我自己取钱去。”
我说:“不用客气,这个就不劳您大驾了。”
我在我的朋友的带领下来到了一个名叫“上善村”的都市村庄,我们沿着那条大路一直走,我的朋友告诉我说,我们脚下的这条大路是上善村的中心大道,是整个村庄的中心线,也是最为宽阔的,它把上善村一分为二。听他把这条路说得如此重要,或许是因为我听他这样说才会觉得这条路对于上善村如此重要,但我却不以为然,因为这条脏兮兮的路给我留下了深刻的负面的第一印象。
我们走了很长时间,可以说已经到了这条路的另一个端点,因为我已经看见了村庄的另一个大门。我向我的朋友抱怨路途太远,他说:“远吗?我们才走了还不到二十分钟呢,是你太心急了,放心吧,马上就到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给了他一个无奈的眼神。我心急了吗?好像是有一点。
我们在一个小路口处改变了方向,我们走了进去。原来这是条死路,里面住着两户人家,我的朋友带我走进了靠近里面的一家。我知道我将永远不会忘记这个院子,因为院子里面有个人,他是我的朋友的老板,他会给我我们之前承诺过的四万五千元钱,我会视他为我的真诚的朋友,抑或是带给我希望的人。但现在,我确实忘记了这个院子的容貌,占据我脑海的所有画面都是我的朋友的老板的那平易近人的面容以及他把四万五千元钱交到我手上时的热情,我甚至忘了我在接过钱以后的幸福生活。
老板果然有一张平易近人的面容,并在上面挂了微笑,他走上前来,先是关心我的伤口如何,问我是否有什么不良的反应,并提醒我如果有什么异常一定马上去医院检查,他如此关爱我,就如同我是他的儿子一样。这也让我无比的感动,假如他此刻认我做他的干儿子,我一定不会拒绝。
虽然这一切都如我想象的那样,平易近人的面容,安详的微笑,以及让人感动到落泪的关心,但是,老板并没有给我如他们之前承诺的四万五千元钱,而是两万元。当然,老板给了我让我满意的理由,他说:
“由于对方现在只给了一半的定金,所以,我们还没有那么多的钱,等再过几天,对方把另一半付了,我再给你,你先等几天。”
看着老板那非常歉意的表情,再加上他之前让我体会到的那种想做他干儿子的感动,于是,我忙说道:
“没事没事,那就再等几天吧,不急。”
老板为了让我放心,又说道:“也就这几天,最多一个星期,到时候钱来了联系你。”
在谈过这一件最为重要的事情之后,我们又谈了一些其他的无关紧要的话,这是待客之道,也是做客之道,如果在谈完钱的事情之后就马上离开的话,那就太不近人情了。所以,那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是很有必要谈的。老板总是一副很关心我的样子,他不只是担心和询问我的身体的问题,他还问我今后的打算,他甚至还问到了我的家庭,他问我的家庭情况时也表现出了对我家人的关心,就好像他和我的父亲是相识多年的好朋友一样。他在最后还拍着我的肩膀说:“好好干,一定有前途。”我知道他这样说是对我今后的打算的鼓励。
在我和我的朋友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老板热情地留我们一起吃晚饭,我连忙说道:
“不用了,不用了。”
我的朋友似乎也不好意思打扰自己的老板,他对老板说:“趁着现在时间早,我带他去市区里逛逛,就不在这儿吃饭了。”
老板看了我一眼说:“那行,去市区里逛逛也行,平日里也不来。”
于是,我和我的朋友沿着那条我们来时的路出了上善村,我们上了拥挤的公交车,四十分钟后,我们来到了这座城市的最为繁华的中心地带。
我被这城市的繁华所震撼,这所有的一切都让我兴奋,我又想起了今天做的那个幸福的梦,最多一个星期后,我将美梦成真。
九
如果一切都顺利的话,如果一切都像我们原本计划的那样,我就会得到五万五千元的酬劳和奖金,我为之奋斗的梦想也会离我更近一步,而我的朋友会拿着他的四万五千元钱高高兴兴地回家,然后和他心爱的人走入婚姻的殿堂,我们都会很幸福。然而,糟糕的事情还是不幸地发生了,我没有得到我原本应该得到的那五万五千元钱,而是和我的朋友一样,只有两万元。
对于这件事,我无能为力,因为交易的另一方,也就是买走我朋友一个肾脏的人,他们只付了一半的钱,至于另一半,我想,已经没有可能性了。虽然如此,但买走我朋友肾脏的人还是付了十万元的人民币,这我是了解的,当然,付出一个肾脏的我的朋友并不知情。我的意思是,我那贪心的老板不应该如此对待我的朋友,他应该履行当时许下的承诺,他应该付给我的朋友四万五千元钱,然后让他安心地回家。然而,付出了一个肾脏的我儿时最好的朋友只得到了两万元钱,这让我原本就不安的良心更加充满了愧疚,我甚至在安静的夜里躺在床上忏悔我的罪过。
我得知这件糟糕的事情是在我与我的朋友去老板那里要钱之后的第三天的下午,当时,我与我的朋友正穿梭在这座繁华城市的街道上,我们正在商议下一个要去的地方,我们在动物园与公园之间犹豫不决,因为那两个地方对我的朋友而言都是非常有趣的,就在我要向我的朋友建议去动物园的时候,我的老板打来了电话,说是有急事,让我速回上善村。
于是,我对我的朋友说:“我现在得马上回去一趟,你自己先逛着吧,想去哪儿都行,我建议你去动物园。”
我的朋友非常理解地说:“行行行,赶快走吧,我自己逛,反正我已经学会怎么坐公交车了。”
刚在电话里老板的声音确实能让我感觉到发生了十万火急的事情,于是,我打了一辆出租车而没有选择公交车,这是我力所能及的到达老板那里的最快的方式了。
见了老板我忙问道:“怎么了?”
老板说:“买家死了,我们拿不到另一半钱了。”
本来买家是要付另外一半的钱的,但现在突然出了意外情况,他们当然是不会再付了,由于整个事件都不便见光,所以,老板只好决定不了了之。老板之所以如此着急地把我叫来,当然并不只是单纯地告诉我买家已死这个不幸的消息,从他的话里,我听出了我和我的朋友都得不到那本属于我们的剩余的钱了,当然,我也不便再说什么,如果我还想在此继续工作的话。
老板让我向我的朋友转达他对此事无能为力并表示歉意,老板还让我告诉我的朋友,以后不必再来了。
可以看得出,老板是个极为聪明的人,虽然他也不希望这件不幸的事情发生,我知道这会给他带来巨大的经济损失,但他还是很成功地将这最难料理的后事留给了我,我该如何向我的朋友解释这件事情呢?当我的朋友得知此事后会有怎样的反应?他又会怎么做?
这件事对我来说并无大碍,只能算得上是工作中一个小小的挫折,如果我继续努力的话,下次就一定能赚回来。但对于我朋友来说,那就另当别论了,这笔钱关系到他一生的幸福,这是他用一颗肾换来的美好的生活。我想,他一定也和我一样明白这笔钱对他的重要性,他甚至比我更明白。所以,他绝对不会对此事善罢甘休,如果是我,我也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一定会再去找我的老板要钱,当然,我知道,老板是一定不会给他的,甚至还会因为我没有办好老板交代的事情而从此失业,我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就算我就此失业了,我又能怎么办呢?
如果老板不给他钱,他又会怎样呢?我试图站在他的立场上去考虑这件事的走向,也许他会把我的老板痛打一顿,为了此生的幸福,他一定会这么做的。他一定也会认为我这个朋友欺骗了他,从此与我成为陌生人。
在我回去找我朋友的路上,我一直想着这些严峻而现实的问题,但我也确实无能为力。我甚至想到把我得到的两万元钱给我的朋友,但我始终都下不了这个决心,我虽然很关心我朋友的幸福,但如果我把我的两万元钱恭手相送的话,那么,在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日子里我就要露宿街头了,也许这与我朋友的一生幸福相比算不了什么,但我就是下不了这个决心。我觉得,这些事是那个拿走大部分钱的老板做的事情。
最终,经过我的深思熟虑之后,我决定将此事对我的朋友坦言相告,因为我觉得坦言相告是解决此事的最好的办法。还有比说真话更让人觉得心灵舒服的事情吗?
十
自从我的朋友从他老板那里回来以后,就显得魂不守舍的,他表情凝重,欲言又止。我猜想,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且是坏的事情。我决定,我不去拆穿他,而是等他主动告诉我。
很显然,我的耐心远胜过我的朋友,我胜利了,因为他要主动告诉我这件让他魂不守舍、欲言又止的坏事情。他说:“给你说一件事。”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依然表情凝重,像是让我做好心理准备。
我说:“说吧,早看出来了。”
他说:“买你肾的那个人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这确实让我大吃一惊,我觉得我的一个肾白白地浪费了。
“出现了意外的情况,反正就是死了。”我的朋友特别强调后半句。
“死就死呗,只可惜我的一颗肾啊,就这样白白浪费了。”
“我的意思是我们拿不到另一部分钱了。”
“什么?那怎么能行,这又不关我们的事。”
“这是不关我们的事,但人家就是不肯付另一半钱,自认倒霉吧。”
“自认倒霉?那不行,我都给他一个肾了,我必须拿到另一部分钱,我找你老板去。”我有点恼火了。
“你找老板也没用,他不会给你的,老板就让我告诉你别去找他。”
就这样我的朋友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了我,我实在是无法接受,最终,我和我的朋友大吵了一架。吵的时候我觉得我的朋友是罪魁祸首,等到逐渐冷静以后,才发现他与此事毫不相干,他与我一样对此无能为力,我想,他也没有得到他应得的钱。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应该是老板,他怎么能如此对我呢,无论发生何事,他也应该把属于我的那部分钱给我才是,因为我为此付出了我的一个健康的肾脏。再者说,他当时许下的承诺可不是区区两万元,他应该说话算话。
在我们大吵一架之后有一段时间仿佛定格的沉默,这沉默让我们冷静,让我们心平气和地思考。但不管如何冷静和心平气和,这都不会让我对此事善罢甘休,我对我的朋友说:
“我会去找你的老板的。”
我的朋友说:“没用的,你找他也没用。”
对于找老板这件事我已经作出决定了,我不能听我的朋友的。因为我始终不相信找老板没用,怎么会没用呢,找到他就肯定有用。再者说,那天去找他要钱的时候,他不是很平易近人吗,他是如此关心我以及我的家人,我甚至有种想认他做义父的冲动,他怎么可能会拒我于门外呢,这不合情理。
我的朋友见我如此固执,于是便不再相劝。我现在必须睡上一觉,这样可以使我的头脑清醒,从而考虑一下如何合理地处理接下来的事情。
十一
一切都准备好了,当然,也没有什么可准备的,我只需要拿上坐公交车的钱就可以出发了,我这里所说的准备是指心理上的准备,也可以说是一个小小的计划,比如说,我该怎么开口,毕竟这是要钱的事,虽然是他欠我的,但我还是难以启齿。
我见到老板以后应该先和他寒暄几句,而不能直接提钱的事,我可以问问他最近生活是否顺心,都在忙些什么,然后我再像一个正在与邻居聊天的妇女突然想到在家中摇篮里玩耍的孩子那样提到钱的事,这会让人觉得很巧合。
我坐上那辆熟悉的11路公交车,在熟悉的倒数第二站下车,很幸运,在公交车上居然还有一个座位,这可是我坐公交车不多见的情况,仔细回想一下,这是第一次坐公交车有座位。在心里,我把它视为一个好的征兆。
公交车不仅有座位,而且还百年难遇的在途中没有堵车,公交车很顺利地到达了我的目的地。下了车,我直奔老板那里。
门没有锁,我直接走了进去,因为我觉得像我这样的熟客是没有必要再敲门的,这时候老板也刚好从屋里走出来,于是我脸上挂着惊喜的笑容准备与老板打个招呼,但话还没有出口老板就先说话了,他的话让我猝不及防:
“滚吧,没钱。”
老板的话让我很是震惊,这还是当初那个和蔼可亲对我无比关心的老板了吗?这让我想到一个四字词语,叫做判若两人。我有点生气了,就算没钱也不至于把话说得这么不客气吧,俗话说,买卖不成仁义还在呢。我正想告诉老板他不能这样做,这样做不好的时候,他的话又把我的话挡在了嘴里:
“赶快滚,否则不客气了。”说话间,老板又进了另一间屋子。
这下我真的生气了,是迄今为止我最为恼火的一次,我必须让他知道我坚定的立场,除了把钱给我没有别的办法,我得让他知道我不是那么好欺负的。我带着怒气大喊道:
“我才不管那人死没死,今天你必须把钱给我,否则我烧了你的院子。”
这时,从刚刚老板进去的那间屋子里出来四个高大的壮汉,那架势一看就知道是出来给我颜色看的,我可以百分之百地确定,他们四个中的任何一个出来都可以轻松地把我打倒,更何况,我的手术伤口才刚刚愈合。但我并不害怕,我知道老板只是想威胁我,他只是想让我尽快离开并且永不再回来,他不敢真的对我怎么样。于是,我依然带着怒气大喊道:
“敢动动我试试,你们信不信我报警。”
我把警察搬了出来,我也只是想吓吓他们,我不会真的去报警,我只想他们能把钱给我。但是,我错了,大错特错,我没想到老板是如此的惨无人道,如此的心狠手辣,那四个壮汉真的就给我颜色看了,其中一个人一记右勾拳打在我的腮帮上,我就躺下了。
这一拳下去,天都黑了,而不是像有些人所说的会出现金色的星星那样。出现星星并且是金色的,像这样浪漫的情况是绝对不会出现在这种野蛮的事情中的。这一拳足够狠,但我还算清醒,我还可以从地上站起来,我看见另外三个人也朝我走了过来,看来他们是想继续给我颜色看。当然,我不能跑,我跑了钱就真的没了,自我保护意识让我从手边拿起一块砖,一块普通的红色的完整的砖。我还来不及反应,突然就感觉到有人从我手中把那块砖夺走了,正当我后悔怎么没有把砖拿得紧一点时,那块砖就朝我的额头飞来了,其实应该是他们四个之中的一个拿着那块砖拍过来的,但由于速度太快,所以,从视觉上感觉是像飞过来的。接着,天又黑了,我能感觉到我的额头被拍出了血,因为能感觉到有温度从我的脸上流过,最明显的就是血顺着额头流进了我的眼睛里,这让我的眼睛很不舒服。此刻,我还能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血液的存在,这说明我还足够清醒,倘若那一砖拍在后脑上,我肯定就毫无感觉了。
我坚持着不让自己倒下,但我没有做到。那四个给我颜色看的人肯定也希望我倒下去,因为我倒下去之后,他们就可以完全用脚踢了,这样不仅可以省力,而且对我的伤害也会更大,他们也会觉得更过瘾。其实,踢在背部并不会觉得特别疼,要命的是踢在腹部和有肋骨的地方,那真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疼,就感觉有一股带火的气在身体里拼命地折磨自己,让人喘不过气,而且踢在腹部和有肋骨处的疼痛具有强烈的延续性,它并不是只疼一下,或是几秒,而是长达一分钟甚至几分钟的疼,再加上那四个人的脚接连不断地踢在我身上,真的就感觉快要被他们踢死了。我不知道人的肋骨有几根,但我可以断定最少折了八根,因为我听见八次清脆的骨头折断的声音,当然,也有可能出现一根折了两次这种情况。
我的意识还在,从表面情况看我虽然伤得很重,但我却坚信自己并无大碍,因为我可以感觉到疼痛,让人无法忍受但我却忍受着的疼痛。如果感觉不到疼痛的话,那么只有两种情况;一是他们没有对我大打出手,二是我被他们打得命不久矣。很显然,第一种情况已经不成立了。
现在,那四个给我颜色看的人已经走开了,我尝试着让自己站起来,很幸运,我成功地站了起来。当然,我不会再去跟他们说什么了,否则我就没命了。为了我的钱,我决定去找警察同志,警察同志是讲道理的人,不像他们。
十二
我现在后悔了,后悔了当时为什么会选择这个城市,后悔了当时为什么会找这样一个高风险的工作,后悔了当时为什么没有拦着我的朋友去找老板,后悔了当时为什么没有把自己的钱给朋友。然而这一切的结果,或者说是报应,就是我今后将在牢房里的床上度过许多个夜晚。法院是以非法经营罪判我入狱的。
在我入狱之前,在电影里或是在小说里看到那些经历过生死抉择或是其他重大事情的时候,那些人总会大彻大悟,然后人性回归,只在一瞬间就明白了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他们会放弃金钱、权利和名气,而选择家庭、爱情和集体。我以前在看到的时候,总是感觉太假,觉得那只是电影,只是小说,在现实生活里没人会那样做。但我现在却如此真实深刻地体会到了,我也只用了一瞬间就完全想明白了,我所为之奋斗的那些东西只是过眼云烟,真正重要的是充实的生活,远在家乡的父母,当然,还有那并不难拥有但我却暂时失去的自由。
最让我感到愧疚的还是对我的朋友,因为他为此失去了一个肾,对于一个人来说,生命和健康虽然不是最重要的,但却是最基本的。当然,从另一个层面来讲,生命和健康也是最重要的。当时,我抱着赚钱第一,帮朋友第二的心态把我儿时最好的朋友拉进了深渊,到头来,不仅没有帮到朋友的忙,反而害他失去了一个肾,假如能把那个肾还给我儿时的朋友的话,我情愿多坐几年的牢房。
我的朋友也一定会为此事伤透心的,因为他现在没钱了,而且身体还受了重伤,最为关键的是,他无法回家与他心爱的人共同步入婚姻的殿堂,他一定又为此事陷入了无比的烦恼之中。身在牢房的我,除了把一些为数不多的存款送给朋友以外,就帮不上什么忙了。这些钱虽然与他需要的数额相差很多,但应该也会帮上少许的忙。
在我入狱后不久的一天,我的朋友前来看我,那时候,他头上的纱布已经被拿下来了,但在他额头上还是可以看见一个清晰的被砖拍过的痕迹。他告诉我,说他后悔了把此事告诉警察,因为这件事让我入了狱。我安慰他,让他不必把此事放在心上。
十三
警察同志很快就赶到了,几个好心的警察还把我送到了医院,我想他们一定会有疑问,像我这样受如此重伤的人为什么不报120,而是打了110来麻烦警察。等我伤势好一些时,我会告诉他们这其中的缘由的,现在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经过医生的检查,可以确定我没有生命危险,等伤愈以后,我依然可以像一个正常健康的人那样生活。有一件事,我感觉对了,那就是我的肋骨最少断了八根。经过医生的诊断,我的肋骨共断了十二根,这在我的预算范围之内,但如果想要痊愈,恐怕得一段日子。关于额头上那个被砖拍过的地方,并无大碍,只是皮外伤,没有伤到脑子,医生让我放心。于是,我也就放心了。
只一天的时间,我就完全清醒了,但我必须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这并不影响我说话,于是,警察同志便开始给我录口供。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警察,我告诉他们那些人拿走了我的一个肾,但只给了我约定好的一半的钱,我来找他们要钱,他们不但不给,还打了我。我想让警察同志知道我是多么的冤屈,那些人是多么的不讲道理,从而让警察同志给我做主,帮我要回属于我的那部分钱。
但警察的介入所产生的后果让我明白了我作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因为我不仅没有要到我的钱,而且还把已到手的两万元钱搭了进去,更不幸的是,我的朋友还为此进了监狱。给我录口供的警察告诉我,那些人做的这些事是违法的,所以,这其中所挣的钱也属于赃款,是赃款就应该上缴国家。于是,我的钱就这样不情愿地上缴了。
那天给我录口供的警察在完成工作以后,他说他很同情我的遭遇,他很想让我把钱留着,但是他还是坚持让我把钱交出去,他说他得依法行事。那天,在那个给我录口供的警察离开我的病房之前说了一些话,我觉得挺有道理的,他说:
“人啊,再怎么困难也不能出卖和残害自己的身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只能捐给亲人,哪能去卖。挣钱可以,但不能靠歪门邪道,不能图快,不能什么都干啊,如果人人都跟你一样,没钱了就卖个肾,那这个社会还不乱套了?再说了,人就两个肾,最多也就卖一次,这不是长久之计,所以说啊,想挣钱,还是得做点正经事,花着心里也踏实。”
他接着说:“人么,这辈子总会遇到点困难挫折,你这不算什么,你还年轻,以后日子长着呢。你高兴是一天,不高兴也是一天,所以乐观一点,人就要对未来充满希望地活着。”
我躺在病床上听着正要转身离开的警察同志的话,心里不禁有了一丝触动。我没有说话,眼看着警察同志走出病房的门。
一个月以后,虽然我的伤势还没有痊愈,但我还是选择了出院。出院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我从来没有去过的监狱看望我的朋友,我们面对面坐着,但中间却隔了一层隔音玻璃,我们必须用专门为探监设置的话筒来交谈,我先开口:
“对不起,都怪我,害了你坐牢。”
“没事,你不用放在心上,这事不能怪你,要怪只能怪我自己。”
“那我们以后还是最好的朋友。”
“那当然,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
大部分的时间我们都只能拿着话筒看着对方,因为我们都不知道在此时该说些什么,也许什么都不用说,可又能说些什么呢?
我出了监狱的大门,独自走在这座城市的道路上,又回头看了一眼监狱的高墙和那扇紧闭的铁门,生活虽然不是很顺利,但是还必须继续,我突然想到了那天那个给我录口供的警察同志说的一句话:人要对未来充满希望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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