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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 鸟(组诗)

时间:2023/11/9 作者: 山花杂志 热度: 13531
张首滨

我说它也没见过它的脸

它是这树的一部分

  不是树枝也不是树叶

  是树的鸟

  它从不下到树底

  这样说不是什么暗示

  随着风的大小

  或蹲在这一枝上

  或站在那一枝下

  它的背部有树的斑纹

  叫声和树叶的叫声一样

  翠绿成片状

  在树冠上声音大

  在树冠下声音小

  它不吃虫食露

  左眼看不见右眼

  右眼看不见左眼

  左右都看得清楚

  有它在的这棵树

  不开花也不结果

  常常会节外生枝

  没有谁真正知道它

  我说它也没见过它的脸

没有其他

风吹拂着羽毛

  周围一派寂静

  鸟把影子抱在怀里

  闭着眼睛

  脚边的阡陌矮着

  几株小草初黄

  春的谜语是一只蟋蟀

  在那块石头下面

  这个我不太懂

  我立在鸟侧三米之遥

  与一棵和我差不多高大的树

  感应着神秘

  这时世界近

  鸟在天外远

  几朵有名无姓的云

  擦着地上的凸凹而过

  鸟还是没有走

  似珠的眼睛已打开

  那里头只锐利着一束光

  没有其它视觉人文

脑袋举得高高

这只鸟在鸣叫

  在我抬头的时候

  大小不一的叫声

  一个接一个落下来

  听见和看到

  确实有不一样的地方

  我听到的比较大

  看到的比较小

  其中还有模棱两可的

  我用语言无法准确说出

  它的形状与软硬

  也感觉不到它的边缘

  但是这只鸟有变化

  鸣叫的这一刻

  比不鸣叫的那一刻

  脑袋举得高高

瓦片上的鸟

雨说来就来 这瓦片上的鸟

  不想湿 也湿了

  一头水的鸟 蹲在雨中

  没有动 雨内也静

  鸟眼里除转动的眼神

  就是雨了 雨湿的方式

  有多种 只有酸楚出来的湿

  才格外地淋漓

  雨落下 从来都不讲软硬

  落在瓦片上碎的多

  落在鸟身上水的多

  从瓦槽里走下的 有叮咚的味道

  鸟就是从雨中长出的某种芽

  缩着脖 曲着头

  像一个没有问出的问号

  带有几分忧伤

  这多的雨 是来自哪朵云

  不留踪迹的还有风

  当风擦着瓦片的背部去远

  声留了下来 像鸟的

  一直比雨温热的鸟

  一直大于雨 但也一直没弄清楚

  雨是圆的 还是扁的

  瓦片是方的 薄薄的

还是看得见

那只无名的鸟

  忽小忽大飞去

  鸟的影子还在

  在水坑里没新没旧

  水平静如镜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确实也没有发生什么

  鸟影只是遇风婆娑几下

  水坑里的蝌蚪

  还是摇头摆尾

  在玩那坑水

  那只鸟影一直在水坑里

  鸟飞去影子也不散

  这是那坑水告知的

  那坑水为之多了几分玄奥

  玄奥得如何深

  已不仅属于那坑水

  然而那坑水

  始终不一般的清透

  那只鸟影孑然一身

  遗落在水坑底

  已很长时间了

  还是看得见

叫声一点也不小

在一根树枝上

  有一只黑鸟在叫

  忽上忽下忽左忽右

  叫声之噪难以忍受

  树下坐着一个人

  冲黑鸟吼了一声

  黑鸟一愣斜一眼

  不见有其它动静

  又接着叫

  坐在树下的

  那个就是我

  这时从远方走来一个影子

  带来的嘴看不清楚

  是秘不示人的那种

  嗓音幽深地提示

  闭上眼睛 那只黑鸟

  就会消失掉

  我完全按照去做

  眼睛里的黑鸟

  真的悄悄地飞走了

  然而此时

  在我空间不大的心里

  却出现另一只黑鸟

  叫声一点也不小

也没有看见影子

那只鸟把一啼声

  投进了水里

  只听到声音

  没有看见影子

  我仰望天空

  一羽毛飘落下来

  瞬时水花飞溅

  只看见影子

  没有听到声音

  我随之俯首

  观看这块不大的水

  既没有听到声音

  也没有看见影子

就这么高

这只鸟没有影子

  灰的色彩看不出灰

  从我的眼前划过

  一点一点飞高

  飞高在天

  天即不怎么远

  云即不怎么低

  风一丝一丝地细着吹

  水一处一处地寂静

  只有我感觉到

  它的在

  这只鸟头能轻能重

  这只鸟眼能里外旋转

  这只鸟翅能南北扇动

  这只鸟不说话

  在天地间

  也有声音回旋

  这只鸟飞高是多高

  一点一点看不见了

  又一点一点

  出现在我的脑袋里

  就这么高

这只鸟在树上更灰

这只鸟来时天还没灰

  落在树上 这只鸟先灰了

  树不高不低在这只鸟的眼里

  不高不低的还有风

  风这时从西边来

  并没有到东边去 也没有谁

  看见风 碰到这只鸟的什么

  而转身西返

  这只鸟的眼睛幽深

  眼睑眨眯一下 似一扇门

  始终没有谁看清

  是什么被这只鸟关进里面

  更远处的一句钟声

  过来 与别的响动不一样

  这只鸟用自己头里的叶片儿

  窸窣一阵算是回答

  不清不白的黄昏后

  有蛙在无湿的水边

  叫唤着 不知喊谁

  天灰了 这只鸟在树上更灰

瞳仁是一粒树籽

这只孤独的鸟

  在树下歪头

  看一粒树籽

  十分地专注

  鸟背对着我

  我看不见它的表情

  身上的花斑

  有明有暗

  这一切我看见了

  但没看明白

  我一时很迷惑

  这只鸟在看什么

  有什么可看的

  一股小风走来

  动了一下树籽

  这只鸟也动了一下

  周围很平静

  这时我才看清

  这只鸟长相奇缺

  瞳仁是一粒树籽

它自己湿的

有雪从高处落下

  纷纷扬扬 不久辽阔的地上

  白了一层 松软了一层

  没有谁能让雪停下来

  随雪落下的 还有树上的风

  还有树的影 还有几只鸟

  还有缠绕在树上的

  古老的钟声

  这些落在雪上的 只有

  鸟比雪沉 其他的都比雪轻

  鸟在雪上陷下爪印

  其他的都不留痕迹

  鸟留下爪印飞去

  其他的还在雪上伫立

  鸟留下的爪印 是鸟的文字

  没有谁能叫雪不融化

  雪融化时 雪的白还在

  融化后 雪的白也随之而去

  但风还在 树影还在

  古老的钟声还在

  只是都被雪水——浸泡

  这时那只鸟又飞回来

  脚没湿 只眼睛湿淋淋

  不是雪弄湿的 是它自己湿的

好长一段时间

我看见一只小鸟

  盯着一只露珠

  表情很认真

  它们是在同一根枝条上

  那露珠里也有一只小鸟

  那小鸟在露珠里

  也盯着露珠外这只小鸟

  露珠外这只小鸟

  就冲露珠里的小鸟

  近问了一声

  没见有动静答应

  露珠外这只小鸟就用尖喙

  轻轻地啄了一下

  那露珠一躲闪

  里头的那只小鸟跟着

  滑溜地失落树下

  露珠外这小鸟为之一惊

  丢下一声鸣叫振翅高飞去

  剩下的枝条空空荡荡

  横在我的面前

  好长一段时间

是心在要的

鸟手里拿着的

  是眼睛里的

  眼睛里的

  就是心里的吗

  现在手上拿着的

  是一只小谷粒

  是它眼睛里的

  这我已看到

  鸟心里存着的

  那一只小谷粒

  会是这一只吗

  我实在看不准

  谷粒会发芽

  也会占卜吗

  芽是属于风还是属于雨

  芽的想法我也看不到

  谷粒把芽紧紧抱着

  鸟是心先有谷粒

  还是手先有

  心里装的大

  还是手上拿的大

  我敢肯定

  鸟此刻攥在手里的谷粒

  是心在要的

那是它的眼睛

一只藏在暗处的鸟

  看不清楚它的脸

  月牙一样弯的嘴

  轻轻掏出尖利

  眼睛深如黑洞

  睁一只闭一只

  站在一根斜出的老枝上

  比老枝还老

  树的影遇风也不摇晃

  放在地上很沉重

  一些松散的动静

  窸窣在不远的周围

  此鸟少言寡语

  脑子里想的事有虚有实

  动着仿佛也不动

  那是它的眼睛

看见什么也不说

我从不怀疑那只鸟

  什么都能看见

  它蹲在的这根枝上

  高出树的想象

  这棵树枝干稀少

  那只鸟眼睛嵌在头的两侧

  闪着星星的光芒

  所有树下低生活的蚂蚁

  在干什么活儿

  都在它的眼睛里

  而我在它的眼睛背面

  坐在一块僵硬的石头上

  给一个陌生的人

  发短信告知我在一棵树下

  落叶小巧无声

  当然我也没有忘

  用手指点一番树上

  风一会儿大一会儿小

  鸟影在地上散淡摇曳

  那只鸟好像不喜欢比喻

  没有谁讲它像什么

  它就是一只鸟

  看见什么也不说

《说鸟》后记

我爱鸟,爱我诗中的鸟。

  那鸟,它是一只有智的幽灵,已脱离了禽类的圈子。它独来独往于天地之上下,横行于其间,自在、干净、玄奥。它高不过三寸,宽不过两寸,长×宽×高,这个用数学可以简单计算的生命体,轻可以漂浮于形而上的云之上,重可以压弯一根形而下的枝条。它就是这样,以如此之轻重,在生死两头的中间空白部分里,闲踏清露,出入梦之外,时常捡拾3、5粒坚硬的谷粒,把有香气的存在胃袋里,有动静的存放在头脑里。

  但:它语言有植物的芬芳,像是从某一嫩叶上飘逸出来的,幽远。

  它不会跪,也不会爬行,行走直立,高扬着头。

  它在空中飞跃,从不拖泥带水,有一种空灵感。

  它想的与做的距离看着远,实则很近。

  它对事物从不拿出什么对与错的表白,只作取与舍。

  它神秘,不妖魔,也不喜欢搬弄是非,“暗示”与“隐喻”,有那么一丁点儿,看懂了就懂了,看不懂,那就是一个不懂,没有其它什么。

  它是无色的,有色是我,你,他,带有色的眼睛去看它。

  它很少有具象的时候,最好把它看作是一个符号,如果它闭上眼睛眯一会儿,那就它已来到我的诗里坐了一个小禅。这时我会沏一壶普洱茶,独自呆在一边,什么也不想,只品茶的清静和稍有的涩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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