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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行散记》:自然与文化背景下湘西人生的书写

时间:2023/11/9 作者: 山花杂志 热度: 11638
《湘行散记》创作于1934~1935年,是沈从文的散文代表作。

  《湘行散记》延续着沈从文一贯的文学理念,关注“人性”的美善,追求“人与自然契合”的理想人生。从20世纪20年代走上文坛,到20世纪30年代成为文学大师,沈从文一直把表现人性、重建美善人性当做他文学创作的使命。他说:“这世界或有在沙基或水面上建造崇楼杰阁的人,那可不是我,我只想造希腊小庙。选小地作基础,用坚硬石头堆砌它。精致,结实,对称,形体虽小而不纤巧,是我理想的建筑,这庙供奉的是‘人性。”(《从文小说习作选·代序》)正是从“人性”出发,在偏远闭塞的湘西,沈从文发现了被现代文明忽视或摒弃b的人性的美善,发现了极少受近现代文明侵染的、保留了原始的热情真挚、素朴正直的“湘西人生”。《湘行散记》作为一部记录沈从文离家十年第一次返乡见闻的作品,可以说是用第一手的材料直接为他的人性观、文学观作了证明。在《湘行散记》中,沈从文秉承“人事在一定背景中发生”的文学创作观念,在湘西自然与文化背景下,展开了对湘西人生的尽情书写,张扬了人的蓬勃的生命力和自在自得的人性。

  沈从文特别强调“人事在一定背景中发生”的创作观念,强调自然地理、文化风俗对身处其中的“人”的意义,强调独特的自然环境对于民族文化、文学、人性形成的重大作用;

  “那种黛色无际的崖石,那种一丛丛幽香眩目的奇葩,那种小小回旋的溪流,合成一个如何不可言说迷人心目的圣境!若没有这种地方,屈原便再疯一点,据我想来,他文章未必写得那么美丽。”“两千年前那个楚国逐臣屈原,若本身不被放逐,疯疯癫癫来到这种充满了奇异光彩的地方,目击身经这些惊心动魄的景物,两千年来的读书人,或许就没有福分读《九歌》那类文章,中国文学史也就不会如现在的样子了。”

  《湘行散记》将湘西的人事置于特定的自然地域景观、文化风俗中,其人物大都是生活在沅水流域的湘西人。湘西,沅水,成为人性构成中的重要因素。

  湘西地处中国西南,绝大部分处在云贵高原的东部边缘,地理环境闭塞,直到20世纪初叶,这里还是公路未通,火车不行。只有沅江与澧水两条河流,成为湘西与外界交通的要道。

  由于地理环境、历史沿革等方面的原因,楚文化自古异于中原华夏文化,它以亲近自然、尚武尚勇、桊神信巫、唯情尚情等为特征,张扬的是人的蓬勃的生命力和自在自得的人性。虽然在楚国日益扩张过程中,特别是秦统一中国后,楚文化逐渐被华夏文化同化,但楚文化的血脉精神却一直存于楚人的血液中,特别是留在由于地理环境闭塞不易被外来文化同化的湘西人的血液中。在《湘行散记》中沈从文突出了人物身上原始自然的人性、唯情尚情的男女情爱、勇武侠义的游侠精神以及坚韧顽强的生存品格。

  在《湘行散记》中沈从文从桃源出发,沿沅水上行,经辰州、泸溪、保靖、茶峒,到凤凰,一路上水上船上岸上的见闻都与水,与水上、水边人物有关,人物亦正亦邪,游侠气浓,充满浓郁的江湖气息。

  水手、纤夫是《湘行散记》中出现最频繁的人。沈从文对这些常年漂泊无定、风餐露宿,在凶险异常的水上讨生活的人充满着深深的情感:“对拉船人与小小船只,一切都那么爱着,十分温暖的爱着!”

  《湘行散记》中的那个“罗马战士”似的老纤夫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年纪将近80岁了,仍然为一百文雇佣金与人争执不下,以至于相互辱骂。对自我利益的固执坚守,对生的努力执著,呈现出令人叹服的生存品格。在对老纤夫的描写中,沈从文将其人性中自私执著与朴素自然交织的江湖气质表现得淋漓尽致。

  水手在《湘行散记》中多以放浪不羁、粗野爽朗、精明狡猾、勇敢耐劳、慷慨侠义又不乏自然朴质、真挚柔情的形象出现。

  这些水手的生活实质上异常艰难辛酸,睡船板盖臭被、吃酸菜臭牛肉,为了每天的八分钱或一角三分钱甚或一分二厘钱,“不问天气如何,这些人皆得从天明起始到天黑为止,做他应分做的事情。”但沈从文并不仅仅感慨于水手的生活的艰辛,更同样展现了这些在命运底层讨生活的人自由奔放,乐观豁达的天性。

  男女情爱是表现人性最好的切入点,也是表现地方性最好的载体·有水手出现的地方,就会有在吊脚楼里从事“人类一种最古的职业”的妇人。水手与妓女的恋情是沈从文笔下情爱关系很重要的一笔,《湘行散记》中有多篇涉及。妓女与水手的恋情大多本应只是一夜情缘,但相同的命运却将她们更紧密地连接在一起。脱离了欢场男女逢场作戏的虚伪与利用,“他们与水手相依为命,相互从对方身上获得精神上的慰藉和生存下去的勇气”。

  在这些里,沈从文传达了一种迥异于中原腹地儒家传统文化的伦理道德观:人性的自然质朴、情感的善良纯厚、生命的庄严认真即为道德,你情我愿即为爱的准则。

  在这些地位卑微的人物身上寄寓了沈从文对人性的庄严思考,正如有论者所言:沈从文是想“通过这样一群特殊群体的特殊生命形态,来谛视人性的真假、善恶、美丑和生命的尊卑高下。……让我们在没有生活欢乐的地方领略生命的欢畅,在没有人间同情的地方体会人间的至情,在人被扭曲的地方感悟人性的自然质朴和纯厚善良,让人性的光辉照彻粗糙的生活和肮脏的现实。”两性关系中所蕴藏的蓬勃自然的生命力成为沈从文重造民族文化品格、重造完美人性、重造理想社会的最有力因素。

  当然,水手与妓女在男女两性关系的自然朴素与湘西边地人普遍对情爱所持的开放态度有关,与湘西边地文化原始与自然的特性有关。两性关系中唯情尚情、率性任情,两性相吸、两情相悦、你情我愿,一切合乎自然人性,水手与妓女的情爱关系只是湘西边地两性关系的一种另类存在。

  《湘行散记》中涉及的人物类型广泛复杂,除了纤夫、水手、妓女,还有农民、店老板、兵士、土匪以及各种腐蚀乡村灵魂的人物等。如果说纤夫、水手、妓女、农民、店老板、兵士是湘西常态人生的代表者(虽然妓女是畸形的存在,但是被社会与政府认可),那么土匪就是湘西传奇人生的代表者。在这样一些人身上,我们看到了某一种湘西人独特的人生形式和人性存在。

  历史上的湘西多匪,这是世人皆知的,多匪的原因很复杂,沈从文在他的另一部散文大作《湘西》中做过一些分析:“因兵役法的缺憾,和执行兵役法的中间层保甲制度人选不完善,逃避兵役的也多,这些壮丁抛下他的耕牛,向山中走,就去当匪。匪多的原因,外来官吏苛索实为主因,乡下人照例都愿意好好活下去,官吏的老式方法居多是不让他们那么好好活下去。乡下人照例一入兵营就成为一个好战士,可是办兵役的却觉得如果人人都乐于应兵役。就毫无利益可图。土匪多时,当局另外派大部队伍来‘维持治安,守在几个城区,别的不再过问。”兵役法的缺憾和官吏苛索在当时应该是普遍存在的问题,而像湘西人那样被“逼上梁山”的却不是一种普遍存在的社会现象。这显然与湘西人强悍勇武,刚烈好斗的性格有关,沈从文曾说“地方民性强悍,好械斗,多互相仇杀,强梁好事者即容易生事,老实循良的为生存也就力图自卫”。人人都知道用刀保护身体和名誉,湘西人这

  种勇武好斗的强悍性格,使他们很容易在遇到极端事件时铤而走险,占山为王。加之湘西重山叠岭,滩河峻激,林密洞深,地形十分复杂险峻,为这些人啸聚山林提供了有利的地理条件。

  虽强悍勇武,刚烈好斗,但却崇尚武德,“本地军人互相砍杀虽不出奇,行刺暗算却不作兴。这类善斗殴的人物,有军营中人,有哥老会中老幺,有好打抱不平的闲汉,在当地另成一帮,豁达大度,谦卑接物,为友报仇,爱义好施,且多非常孝顺。”即使落草为寇,占山为匪,却充满豪勇侠义之气。《湘行散记·五个军官与一个煤矿工人》中煤矿工人杀人抢枪后上山做了土匪,三年后煤矿工人出身的匪首带领两千穷人占领了县城,后被剿灭。但匪首成功逃脱。五名军官化装入伙,在入伙仪式上突袭匪首,匪首身负重伤被捕。即使如此,那匪首仍是从容镇定,先说服军官不杀他,又设计骗过五个军官,投废矿井自尽。匪首的故事读来荡气回肠,而他的选择更令人感叹,生既自由,死亦自主,生与死的选择都体现出边民原始雄壮的生命力和强健的生命意志,与沈从文所崇尚的自在自然的人性相合。

  “文学是人学”,沈从文推崇强调“人事在一定背景中发生”,强调自然地理、文化风俗对身处其中的“人”的意义,是为了凸显人与自然的关系,凸显“人与自然契合”的理念,凸显“一定背景”(自然地理、风俗文化等)对人性的影响,正如我们一再强调的,“人”、“人性”是他表现的核心。

  为什么沈从文如此强调特殊自然地理、特殊文化对人性的影响呢?我想,这是与他创作中都市与乡村、现代文明、封建文化与湘西原始古朴的文明、文化对立的思维模式所决定的。沈从文以“人性”为切入点,发现封建文化压抑人的本能诉求,扭曲人的自然天性,“人都俨然为一切名分而生存,为一切名词的迎拒取舍而生存。禁律益多,社会益复杂,禁律益严,人性即因之丧失净尽”。于是人就变得虚伪猥琐,胆小怯懦,成为“寺宦人格”;现代都市文明则膨胀和纵容了人的贪欲,人成为唯利是图的物的奴隶。如何改造现代人身上的“寺宦人格”和拜金主义,使人人具有健康的人性,沈从文把他的目光投向了他的湘西——因地处边地而古风犹存的湘西。在乡村与都市,现代与原始的比照中,沈从文发现了湘西世界中存在的人与自然契合的人生形式——自然之美,人性之善,生命之真,风俗之淳,蓬勃强悍的生命活力,雄强自由的健康人格。

  正如有研究者所说,“沈从文正是从自己原始野性的文化血统出发,认为作为传统文化与都市文明的产物的‘这个民族已堕落到一个无可希望的境遇里去,而一切症结的所在就是人性的沉沦与原始雄壮的生命力的丧失,因而社会重造的根本在于。人的重造。”“礼失而求诸野”,沈从文向乡野寻求人性改造的资源,在道德重建的意义上与古代的圣贤的思维方式、文化主张相合。

  沈从文认为“人类最不道德处,是不诚实与怯懦”,推崇“雄强健壮,精力充沛,生命力旺盛,情操高尚,正直善良,疾恶如仇”的理想生命形态,正因如此,像水手牛保、“古罗马战士”似的老纤夫、土匪甚至吊脚楼上的妓女都成为沈从文赞赏的对象。因为,他们有着原始的自然性,雄强的生命力,重义轻利,勇武侠义,诚实正直,这些湘西“乡下人”,给孱弱变异的现代人性注入一针强心剂、营养剂。

  作者简介:

  刘学云(1969-),女,文学硕士,山东莱芜人,唐山师范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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