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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维诗歌(八首)

时间:2023/11/9 作者: 山花杂志 热度: 11793
潘 维

  代表作(四首)

  不设防的孤寂

  这些日子时常耕作,不太荒凉

  四周全是稻谷、虫鸟和耗子

  当外面的世界音讯消绝

  风吹红了辣椒

  我也只剩下一个名字

  一种不设防的孤寂

  让我越陷越深,每天

  都只是一张发黄的黑白肖像

  在阴暗处醒着,转动惊讶的眼珠

  溪流就从我的袖口伸出手去

  握住一片阳光

  再静静穿过蝴蝶相交的菜园

  没有也不可能有新的火种,新的皱纹

  大批候鸟正向南迁移

  在人类出生的房间里

  我打开抽屉,这时,流星掠过

  一堆暗红的煤渣

  使夏日黄昏无比深远

  追随兰波直到阴郁的天边

  追随兰波直到阴郁的天边

  直到庸人充塞的城池

  直到患寒热病的青春年岁

  直到蓝色野蛮的黎明

  直到发明新的星,新的肉,新的力

  追随,追随他的屈辱和诅语

  追随他在地狱里极度烦躁的灵光

  追随几块阿拉伯金砖

  那里面融有沙漠和无穷

  融有整个耗尽的兰波

  追随他灵魂在虚幻中冒烟的兰波

  甚至赤条条也决不回头

  做他荒唐的男仆,同性恋者

  把疯狂侍候成荣耀的头颅

  把他的脸放逐成天使的困惑

  致艾米莉·狄金森

  姑姑,春到了,带着计时器

  在另一个州府的门槛上,我私恋着生活。

  住宅不是木结构建筑,一点感情无法将它焚烧。

  减少了风险,也就增添了麻木。

  在这个圆球上,无论苔藓还是骗子,

  没有谁比你更熟悉细节的奥秘。

  在街道那边,梦被盗窃。

  主妇驱逐几次调情,邮局似灰尘的呕吐物,

  一个流浪汉带着脚离开,也许

  他会遭遇到一座磨坊、一场疾病和一个魔鬼,

  最后,喉咙低沉的村庄将打开泥土接纳他,

  如你用一件斗篷,欢迎迷人的阴谋。

  我无法乘螺旋桨或一个快动作

  赶到你用短笺写信的高大松树下,

  我甚至无法想象你奢侈、胆怯的孤寂

  怎样蹑手蹑脚地使意义充满整个天空

  见面,不必。赠送嫁妆,

  有悖伦理。仅仅有面盾

  盾上刺入一架钢琴,也就足够

  你瞬间的苍白,潦草的发明,将种子

  乱涂于果园──如今,是满篮的水果

  供陈旧的人新鲜的享用。

  你不是只有一张,而是有无数张正面的、侧面的

  脸,核心围绕着“绝望”与“爱”。

  请不要生气,姑姑,即使是佯装的

  责怪。我,潘维,一个吸血鬼

  将你的生命输入到我的血管里,

  更别说怎样对待你抽屉里的创伤了

  我愿将你看作篱笆上的一阵风,

  或裙衣的窸窣声。而实际上

  你被婚姻绊倒,一辈子摔在孤寂中。

  别去管鸟窠里的琐事,无须操心舞会的

  提琴手。告诉我,怎样告别?怎样重逢?

  如何做到就像从未有人在你面前活过一样

  活着?挂钟配制的草莓酱已发酵

  你忠实的狗,一双绸布鞋,会衔给我。

  乡党

  ——致何家炜

  离开之前,你就早已把老家回遍。

  现在,你能回的只是一堵

  被雨水供养的墙壁。

  在斑驳中,你幻像般真实。

  往事弯下威胁式的膝盖向你求爱;

  你退避着,缩小着,吞咽着生锈的奶。

  乡党,我也是一道填空题;

  在月光锯齿的边缘晾晒街道。

  石板上的盐,并非可疑时光。

  出嫁的屋顶,仅仅是翅膀在收租。

  而从雕花门窗的庭院里,不经意的会流露

  我们细小的外祖母封建的低泣。

  不过,你将会受到迷信的宴请。

  不必去破除那些落叶纷飞的软弱。

  即便你能把吉他弹奏出黄昏的形状,

  也不会有一根弦为你出生。

  在我们县衙贪婪的裙底,

  仍是发霉的官员在阵阵洗牌。

  一年四季,仍是名副其实的徒劳。

  然而,当你再次回来,准备鞠躬;

  乡党,我将像一枚戴着瓜皮帽的果子,

  送你一副水的刑枷,我已经

  被铐住示众多年。还有,让修正的眼光

  领你去观赏:太湖,我的棺材。

  新作(四首)

  雪事

  ——致杨莉

  一

  初雪,她的每一次再婚,

  都在峰顶之上,

  依然洁白、处女精神;

  我那张搁在北风里的老脸,

  也曾经被覆盖,

  如一曲蝶恋花伤透俗世半座空城。

  杂草林间,仅此一件雪事,

  可称作失恋残酷物语,

  为此,我默默的收拾后半生。

  还有什么饭碗,

  值得我一步三叹、九曲回肠,

  做皇帝也不过是弄到了一只更易碎的玉碗。

  我愿搭乘一头牛,

  把离别的速度慢到农历里去养蚕,

  把今生慢到万世。

  二

  这座山常年受蚊虫叮咬,

  这条水声昼夜挂在树枝上,

  这里的县长很光荣。

  这便是我风迷酒醉的乡土,

  如今,它的五脏六腑被大雪腌制。

  一切,静止于钱眼里。

  只有寒冷夹带着宗族势力,

  满足头版新闻的垃圾内需;

  只有我被忧伤私有化了。

  开始明白,古墓普通话

  不可能和市井混混打成一片,

  我暮色累累的岁月属于一种修辞浪费。

  终于疲惫到各就各位,

  禽鸟分飞。

  每朵雪花都是重灾区。

  同里时光

  ——给长岛

  青苔上的时光,

  被木窗棂镂空的时光,

  绣花鞋蹑手蹑脚的时光,

  莲藕和白鱼的时光,

  从轿子里下来的,老去的时光。

  在这种时光里,

  水是淡的,梳子是亮的,

  小弄堂,是梅花的琴韵调试过的,

  安静,可是屋檐和青石板都认识的。

  玉兰树下有明月清风的体香。

  这种低眉顺眼的时光,

  如糕点铺掌柜的节俭,

  也仿佛在亭台楼阁间曲折迂回

  打着的灯笼,

  当人们走过了长庆、吉利、太平三桥,

  当桨声让文昌庙风云聚会,

  那是运河在开花结果。

  白墙上壁虎斑驳的时光,

  军机处谈恋爱的时光,

  在这种时光里,

  睡眠比蚕蛹还多,

  小家碧玉比进步的辛亥革命,

  更能革掉岁月的命。

  箫声

  ——给王音洁

  一

  这时,一抹寒带的晚霞,

  在果园里寻根;

  一条被驼背调戏过的杏花河,

  将掌故洗净;

  深爱菜场的窗户,

  开向旧时月色;

  在江南绿色琉璃的底座上,

  小母亲受了水精子的孕。

  这时,一支陪葬的银箫,

  从余温里吹起,

  那生命微微起伏的褶皱,

  浸泡着完美。

  追忆光辉的冬日寺庙,

  负有赎罪的责任。

  二

  那吹箫的女生是个幻影,

  微弱的气息尚未接通阳间。

  她吹着,曲调悲喜交织,

  断断续续描绘了季节的飘零;

  荒凉的帝国,

  像挂在蛛网上的爱情尸体;

  一个民族几代人的税收,

  只精制了二三只木鱼。

  她穿着一件金缕玉衣,

  肉身隐匿成谜。

  像黎明光线下的时尚英雄,

  她陷入了寂静的十面埋伏。

  永不腐烂的仇恨力量,

  在崭新闪亮。

  三

  在打磨了不含水晶的露珠,

  和粗糙的悼词之后,

  在饱食了吴越风情,

  醉饮了奢靡的气息之后,

  她雨水的嘴唇,

  有了喜气。

  她发着情,

  身体像一只柔软的蜜罐,

  她在一幕悲剧的高潮里发着情,

  不顾阶级利益,

  也无视一支用以屠杀的军队,

  行进的意志。

  岁月在箫声里忽隐忽现,

  一种悲怆拯救了此刻。

  梅花开了

  ——致北岛

  梅花开了,才知道还有家乡,

  才记起还有情事未了。

  他只会叫她名字的一半,

  或许,她已从繁体简化到优雅,

  像清凉寺的雪,

  散发出禁欲的青草香。

  带着歉意,安静的心

  微微送别;

  送别疤痕里的深浅隐痛。

  岁月,热闹而怀孕着,

  敲门声有着姓名,

  连枝条上的脆弱也呼吸善良。

  平庸的空气所认同的地方志,

  不会记载茶馆里的流言。

  梅花开了,道德依然贫瘠,

  那些粉红的信笺上只写着一个字:爱。

  爱,这个小小的非凡的主义,

  尘土坚持了最久。

  无奈的,俗世的圣徒,

  穿过鞭刑密集的花雨:

  孤独使他的脸很遥远,

  人们只能闻到东方星空的味道。

  梅花开了,寒冷熟了;

  往昔重了,爱情寂静。

  诗人档案:

  潘维(1964—),浙江湖州人。出生于安吉孝丰镇一个人丁兴旺的大家庭,受到家族里众多女性的宠爱。后移居邻县长兴。20世纪70年代末,开始写诗,一贯的基本主题为少女、时间里的江南和作为审美化生存的诗歌。著有诗集《不设防的孤寂》(1993)、《诗50首》(2002)、《隋朝石棺内的女孩》(2008)、《潘维诗选》(2008)等。现居杭州,为浙江文学院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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