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带小家伙出门旅游,从不担心他的饮食起居。在他一岁四个月时,我和爱人一有空就带着他长途旅行。出门多了,他的适应能力自然要强一些。在小家伙逐渐有了自己的判断认知后,我更担心他在旅途中抱怨“这个地方好没意思啊”。
好在,无论到什么地方,小家伙都能找到自己的乐趣。有一年元旦,在武汉长江大桥上,他被一列列过往的动车吸引。就这样等着动车过桥,他足足“观摩”了两个多小时;坐了一晚上卧铺,从石家庄抵达兰州,他在黄河边上扔扔石子已很满足。这几年带他走过很多地方,除了在台湾时带他去过台北故宫博物院,我总是带他游山玩水感受自然风光,很少涉及人文景点,我怕他抱怨“没意思”。
这方面不是没有教训。在小家伙两三岁时我给他讲绘本,我习惯照本宣科把绘本上屈指可数的几行字给他读完,然后迫不及待给他总结一番:你看,这个故事讲了一个什么什么道理,你应该怎样怎样。他对我讲的内容从不感兴趣,都是缠着妈妈给他讲绘本。爱人批评我,你给孩子讲绘本的样子就像是在写评论啊!是啊,他小小年纪,能懂什么大道理?为什么我从来不关注绘本故事的生动和丰富,偏偏要给他提炼“道理”、总结“意义”呢?
可我分明是一個抗拒“意义”的人啊!就像有人问我:“你带孩子玩了那么多地方,对孩子的成长一定很有意义吧?”哦,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得空时旅行,这是我的一种生活习惯,就像有人到家后总喜欢在车里静坐发呆一样,走在路上、住在宾馆里时,我能暂时放弃庸常生活里的种种困扰。甚至我有一种奇怪的感受:如果宅在家里,时间总是过得飞快,一旦出门,那些陌生的新鲜的事情刺激着我拉长了我的时间,同样的四十八小时,后者一直给我多活了很多个小时的感觉。爱人和我一样喜欢旅行,因为无人照看孩子,出门就必须带孩子,从来没考虑过这一趟旅行对孩子来说有什么意义。大人休闲放松了,孩子玩得快活了,这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为什么一定要去思考旅行的意义呢?
游记是很少写的,以至于走过的一些地方,当时震撼于它的美或者独特,现在却连它的名字都想不起来。在有些人看来,这就是“到此一游”的旅行格局吧。无所谓啊,旅行即休息是我的准则,我为什么还要耗费脑细胞去思考它带给我什么样的意义呢?
在寻求“意义”的同时,我更喜欢“意思”,有意思多好玩啊,追逐那些有意思的事,才是真正顺从你内心选择的。
2017年3月普通焊工李万君获得正高职称,成为吉林省第一个被授予教授职称的技术工人。当记者采访他的时候,他的回答很耐人寻味:“我第一次看到焊花就感觉像过年放烟花一样很有意思。这一焊,没想到就焊了这么多年,焊出一个教授来。”你不能说这名普通的焊工接受过什么公关训练吧,但他“第一次看到焊花就感觉像过年放烟花一样很有意思”的回答,远远比给你讲一通“技术工人的意义”要打动人心。
说得“鸡汤”一些,如果一个人都发现不了平凡工作生活中的“意思”,你让他去寻找“意义”,那结果会怎样?从一件你并不喜欢的事情上(哪怕它再有意义)找出“意思”,实在痛苦,再有意义的事也会成为负累。
生活本就庸常,为何还要在这庸常的生活中寻找意义?我一直惊叹于有人就像挖掘机一样,凡事都要挖掘它的意义所在。你可以说,那些特别喜欢探究意义和价值的人,也许是想活得更坚定、更踏实一些;你可以说,人是唯一寻求意义的动物,没有意义也要创造出意义来,于是才产生了哲学、宗教以及艺术。哲学家去探究意义,我认为是“职责”所在,但日常生活中,如果你总在和我探究什么样的事情有没有意义,这样的聊天恐怕很快会被我终止。潜意识里,我总认为附着在意义之上的人和生活,是功利而无趣的。
和我有同感的一定大有人在吧?要不豆瓣网上怎么会有人说:凡事都先要问问是不是“有意义”这事本身就没什么意义,如果一定要先有意义才能有意思,那就不是生活了。有意思可以像每晚进厨房一样琐碎,但没人否认那是幸福的瞬间。当这些琐碎最终魔术般重塑了“有意思”这个动宾词组之后,这些瞬间才渐渐升华成“有意义”。
当我把这些“鸡汤”分享给一位要好的媒体朋友时,他很不屑地说,知道咱们这些媒体人为何总担心失业、担心后半生了吗?就是为“意义”所累啊!只要你会做几道菜,为孩子们办个饭托班,也很有意思啊。嗯,他顿一顿接着补充,不过也许我们会觉得这样的活计很没意义啊。
想想也是,跳出“有意义”的羁绊,做一个“有意思”的人,对抗生活风险的能力才会更强一些吧。朋友继续举例:你看苏东坡,当年被贬谪到瘴气横流的广东时,“有意思”的他可以“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而追求“意义”的韩愈同样被贬到那里时,只能号啕“好收吾骨瘴江边”,让亲戚来给自己收尸了。
多好的先例啊!活明白了,也许我们就不至于在庸常生活的泥土里打着滚,还拼命寻找着它的意义所在了。
【原载《视野》】
插图 / 做喜欢的事情 / 佚 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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