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说,同学会越来越没意思了。混得很差的不想来,混得顶尖的也不愿意来,好好的同窗叙旧,经常变成中不溜秋的同学暗暗较劲的舞台。原本温馨的相聚,却让越来越多的人感觉不舒服,这确实透着些悲剧。悲剧的幕后黑手,就是泛滥的比较欲——一种源远流长、无远弗届的心理病毒。
混得差的不来,大家都可以理解。这背后就是比较心,怕比不过别人,自己难受;混得很好的不来,除了怕被人求之外,恐怕也有照顾比较心的成分,免得让别人不舒服。不是经常看见这样的网络牢骚吗:某某某开个奥迪戴个名表来聚会,大家都看不惯,炫耀什么啊,云云。但细细想来,这可能还真不怪有钱的同学。你总不能让平时开奥迪的,同学会就专门换辆奥拓吧。穷人的难受,未必来自富贵者的炫耀,只是富贵者坐在那儿,就已经是一种“冒犯”了。比较欲会转化成很多人的痛苦,像潮水般迅疾涌来,淹没那些想象里的同窗情和平常心。
比较其实谁都会,它也许是一种生物本能。人类还在蛮荒丛林时,首先要做的就是判断野兽的大小,再决定作战还是逃亡,“齐物论”更多只像是庄子的行为艺术。比较心还可能是上进心的源泉,为什么中国发展这么快?从小被鼓励着“人人爱比、人人争先”,恐怕也是其中的一个原因。但是,比较心也肯定是个坏东西。此念一生,人就会陷入无边苦海。只要还在比较,整体上就没有赢家,有多少人开心,自然就有多少人难受,一时开心者也一定会战战兢兢,患得患失。更加严重的是,爱比较的人会害怕别人过得好——但凡见不得别人好的,就是小人。尤其在价值观格外单一的时代,无视个体差异,只在“权、钱”二字上排序,赢家和输家有多明显,游戏就有多残忍。哪怕是最该纯净的同学会,也自然成了一较胜负的重灾区。
热衷比较其实已让大多数正常人感觉到难受,但是改变恐怕也不是朝夕之功。它有时近乎无意识:比如我们的父辈,很多人似乎都不太会别的了,人生话题就是比较,比完自己比儿女,比完儿女比孙辈,学业、工作、婚姻、房子,动不动就拿来度长测短。再比如我们的教育,哪所学校不是带着孩子拼分数、排名次,给孩子红、黑脸的?久而久之,在家庭、学校“双贱合并”下催熟的我们,也自然成了同一种病人。较劲成了本能,超脱反而是意外。为了躲避比较失败带来的痛苦,多少人放弃了自己的个性和爱好,多少人行走在名和利的独木桥上。争抢、算计、表演、献媚,同一个世界同一个幻想,像一群拉磨的驴,总被人告知前面还有根更大的萝卜。这是一幅多么单调而荒谬的浮世绘。
还有种比较无关物质。有时是展示一下看过的某场冷门电影,有时是评价一下收藏的古董红木,有时是在大海深处读着英文诗仰望星空。还有不少清高之辈,话里话外都是我从不跟人比收入多,我只跟别人比读书多——其实,这照样落了下成,依然俗不可耐。只要还是比较,就是不够自信,这无关载体。
【原载2015年5月21日《南国都市报·悦读》】
插图 / 你是我们班的骄傲! / 张 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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