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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治

时间:2023/11/9 作者: 杂文选刊 热度: 8617
徐迅雷

  法治。人治。腐治。“腐治”是什么?这是我对一种“治理方式”的概括。

  难得见到时政类深度调查做得这么深入通透的。这是《瞭望东方周刊》在2008年开年不久送给读者的《临汾之殇》,原报道一万多字。临汾,这个煤矿丰富之地,矿难也不断,与矿难伴随的是腐败事件不断。临汾正在成为一些官员的“滑铁卢”。去年,宣传部长王月喜落马,涉案金额逾三百万元;接着副市长苗元礼被“双规”,坊间传言他与他的多名情妇收受贿赂七千万之巨,五十多个煤老板被纪委传唤。

  坊间流传的一个细节是,苗元礼的办公桌上经常会放一叠报纸,找他办事的人看报纸有多厚,就要放多厚的钱。苗的受贿路径早已不是秘密,重权在握的他,不仅掌握着一个煤矿的生杀大权,而且大笔一挥,就可以让煤老板少交数百万元甚至上千万元的资源费。

  到这里为止,故事还是“寻常”的,无非是钱权交易的腐败。问题是,与“反腐败”能够深入一样,腐败也是会“深入”下去的。腐败“深入”之后,会成为什么情形?在一些地方、一些行业已经表现出来了,那就是腐败与管治的结合,变成了“腐治”——即腐败治理,已经腐败腐化的官员,将腐败化作治理的行为。

  法治是世界通用的价值体系,已经被实践证明是最有效的;人治是专制体制的价值体系,也已被实践证明是非公平、低效率的。法治与人治是两种完全对立的价值体系。而腐治通常是人治长期积累的后果。人治是“治者”个人可以获取寻租机会、谋取个人最大利益;而腐治则是腐败中人把腐败与治理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实施于整个管治过程之中;腐治是腐败对执政的侵蚀,是用腐败进行行政管治,是腐败对政务的具体渗透。

  在临汾,这种腐治的形态已纤毫毕现。一个煤矿要正常生产,按规定得“六证”齐全,这“六证”分属六个省级主管部门,每个证每年都要年检一次,常常是一个证刚办下来,另一个证又过期了;政府职能部门动不动就让煤矿停产,而每次停产时间过长,其瓦斯聚集、塌方等安全隐患就越多,所以临汾的矿难几乎没有停过,仅2007年至2008年初,就相继发生四次大矿难,分别造成二十六人、二十八人、一百零五人、二十人死亡。临汾市公安局为了盖新办公楼,逾亿元的建设资金几乎全部来自于对煤老板的各种罚款,甚至连户政民警都有罚款任务,直到有一天在公安局家属院突然出现一个炸药包后,这种行为才有所收敛。临汾辖下的洪洞县,“黑砖窑事件”的最初暴发地广胜寺镇派出所所长刘林忠,名下有数亿元的存款,因为他个人在洪洞县境内有煤矿,而且曾向苗元礼行贿两百万元。《瞭望东方周刊》记者还获得一份举报材料称,临汾市现任或原任的市级领导里,其子女在公检法等要害部门担任领导职务的不下二十个,仅担任各区县公安局局长的就有五六个,“大多是二十多岁就当上公安局长”,这应验了“权力的渗透,首先是人马的渗透”的实践经验……

  播下的是龙种,收获的是跳蚤。权贵的苟合,带来的是政治、经济和社会生态的畸变。在临汾的土门镇,曾发生一起十分可笑之事:当地村民致富的捷径,就是用机动三轮车运输没有任何手续的黑煤,当地媒体报道后,交警查扣了部分三轮车,而村民也组织起来,对过往运煤的黑车进行拦扣,他们心里清楚,这些黑车的幕后主人就是交警队的人。果不其然,交警最后放了村民们的三轮车,双方从此互不干涉——相互容忍“黑煤”。黑煤,黑砖窑,窑奴,大矿难,官煤勾结,权钱联姻……这些元素并列在一起,就构成了腐治形态中的“临汾面孔”。难怪临汾一度成为世界上污染最严重的城市,而临汾的煤矿问题,“和它的天空一样,沉疴已久,积重难返”。

  腐治中的腐败,已不仅仅是个人贪腐的一个结果,而是腐败已经反作用于执政系统。这种反作用力是潜移默化形成的,顽固而强大。它的到来不知不觉,它的渗透无声无形。这需要我们的高度警惕。此前,腐治的行业性反映已经时有表现。最典型的是国家药监局前局长郑筱萸一案。不仅郑筱萸的左膀右臂也将贪腐融入药品监督管理之中,而且他一家三口还将药品监管弄成了“家庭作坊”。腐治曾在收容遣送领域也有充分表现,如今一些地方的城管领域也有步其后尘的趋势。腐治必定导致决策失序、监管失策,带来的不是和谐社会,而是恶性循环、暴力不断。

  权力与利益的基本趋势是:所有的权力都要固化已有的权力,所有的利益都要固化已有的利益。在“腐治”的环境里,腐治者一直以为他代表的是组织,他总是以为,自己即使是大吃大喝,那也是在为人民辛苦工作。在腐治环境下,“官本位”将逐步让位于“腐本位”。对“官本位”的趋之若鹜,其本质就是对“腐本位”的趋之若鹜。临汾市委书记王国正曾在一次大会上公开称,“有些同志找我安排子女工作,不考虑所学专业是否对口,只想去煤炭局、国土资源局,说那里实惠。什么实惠?无非是想吃拿卡要!”

  权力与金钱最喜欢搂抱在一起跳双人贴面舞。谁都知道,已成遥远过去的“贴面舞”,在黑灯瞎火或灯光昏暗中才跳得欢。而权钱“贴面舞”必定是在“暗箱”中进行的,如果在大太阳底下跳起“贴面舞”,恐怕是被称为疯子的。在此情形下,金钱必然成为临汾当地腐治生态迷乱的催化剂。各种煤老板在暴富之后,为了寻求更大的安全感,开始对“政治”表现出极大的参与热情,“金钱”于是就成了“开路先锋”,每个煤老板背后都会有几个要好的官员,而“摆平”这些官员就是靠钱。有位煤老板为了显示他的能量,带着记者来到某政府小区,然后打电话给当地的一位官员,以命令的口吻让他马上下楼来见他。当时已经晚上十一点多,这位官员身着睡衣来到楼下,煤老板又告诉他,没事了,你可以上楼了,这位官员听罢,又屁颠颠地离开了……这是多么真切、多么悲哀的情形!

  不久前一份调查显示,在老百姓心目中,部分党员干部不再是“人民公仆”而是“特权阶层”。正因为腐治是腐败本身对治理领域的渗透,所以在腐治体系中,“威权”的力量通常会迅速消解,很快就丧失过半;腐治者上级和下级之间,必然离心离力,也就是说,下级会越来越不听上级的话。这样,如何惩治“腐治”就会成为一个难题。

  百姓坏坏一个,吏治坏坏一片。要想走出“资源诅咒”,必先走出“腐治诅咒”。腐治如何终结,这是一个严峻的问题。摒弃腐治,摆脱人治,走向法治,是我们的必由之路。终结腐治光凭“治腐”是不够的。因为仅仅拿“治腐”来治理“腐治”,已经不是拿长矛向风车开战了,而是拿着长矛向群山开战。

  【原载2008年2月22日《中国经济时报·芥子园》】

  题图 / 朱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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