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是一个无忧无虑的高贵女孩。我成长在王府的蓝天下。
我有普通女孩奢望的一切——高贵的血统,美丽的容貌,聪慧的头脑,漂亮的衣裙,昂贵的首饰,成群的仆人,而与皇帝家的女儿相比,我又拥有阿玛和额娘的爱,以及自由。
从小,我可以得到我想得到的一切。我的阿玛是地位显赫的皇亲国戚,以至于所有人都宠着我,都惧怕我,从没有人和我争夺什么,当然包括爱。渐渐地,我具备了所有富家千金的一切性格——高傲,想得到一切。
长大一些后,我虽然还是一个小女孩,但是,我已经开始拥有倾国倾城的容貌。我也就开始学习蒙族女子应该学习的一切礼仪以及贵族游戏,也包括琴棋书画。也是从那时开始,我的性格开始爆发了。我喜欢各种雍容华贵的服饰,精致的菜肴,而且,我手下的仆人必须要顺从我。一旦事不如我愿,我可以哭闹,我可以打骂下人,阿玛和额娘也很宠我,我也是姊妹中最漂亮的一个。
我是最美的,我是最好的,一切都应该属于我,其他人,不过是我的配角。
姊妹们陆续出嫁了,我更是阿玛和额娘的掌上明珠。我在大约十岁多一点的时候,被我的已经贵为皇太后的姑母选中,一夜之间,我的身份就从王爷府的格格变为了顺治皇帝的皇后。
阿玛和额娘很兴奋,看着他们兴奋的样子,我也很兴奋,皇宫,一定比王爷府大很多,一定会有更多的东西来满足我。我要进宫做皇后了。
阿玛亲自送我进京,等待大婚典礼。
进京的前一天晚上,额娘到我的房间,叮嘱了我很多,但我由于兴奋没有记得太多,只记得她最后嘤嘤地哭了,她舍不得我。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一味的幻想,幻想成群的仆人,更多的珠宝,更多的首饰。我曾经听教书的先生说过,皇后,是一国之母,雍容华贵,仪态万方,掌管后宫,是天下所有女子都盼望的。而且,婆婆是我的姑母,一定不会亏待我的。
我期盼着进京,期盼当皇后。世界是属于我的,荣华富贵是属于我的。
(二)
大婚本来应该定在二月,可是不为什么,据说是皇帝不情愿,一直拖延,我也就等着。但阿玛着实等的不耐烦了,他四处活动,希望禀明姑母,让我们早日成婚。终于,八月份,已经是秋季的时候,皇帝终于答应了。我隐约感到,似乎皇帝很不喜欢我,我暗暗想,大婚以后,我一定不惜一切的赢获他的心。
顺治八年八月,我终于要和皇帝成婚了。
大婚典礼举行的十分隆重,这让我爱上皇宫了,果然像我想象的那样,有更多的珍馐佳肴,有考究的餐具,有更多的珠宝,有更多华美昂贵的服饰,而且有华丽的宫殿,听话的宫女和太监,太美好了,一切都是以我为中心的!
那天,我穿上了黄色锦服,披上了五彩绣帔,绣帔和锦服上修满了金色的凤凰,金光闪耀。我满头都是珠宝玉器,看着铜镜当中那个珠光宝气、倾国倾城的皇后,我真的想大笑,或许对天下无数的庶民来说,一辈子甚至都不敢想象会像我一样。这些东西,我真是爱的不得了。最后,我特意又自己在头上插了一支凤钗,是金子的,凤凰的样子全部是用宝石和珍珠拼成的,戴在头上,红蓝绿色的宝石的光辉汇成了一片。
满头的珠宝虽然很重,但我喜欢。
终于,大典开始了。皇帝派出的满、汉大员引导着龙旌凤辇,凤辇在宫女、内监、侍卫、执事等等很多人的簇拥下,来到行馆,接我入宫。我在很多人的搀扶下步入凤辇,凤辇很华丽,不,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华丽,那么精致。我骄傲的坐在凤辇里,我爱这里爱的发疯。
凤辇慢慢停下了,我要到乾清宫见皇帝。我徐徐步行上殿,当我慢慢抬起沉重的头的时候,我真的愣住了。皇帝很威武,但面容也很清秀,尤其是他的那种君王的气质,让我着迷。我真的爱上他了。皇宫真好,到处都是我爱的。
但是,当我抬起头的时候,我又分明看出皇帝的眼里有一丝不屑,甚至有一丝厌恶,让我的心有一些堵,我从小到大,从没有人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之后就是礼部尚书读玉册,又向我传皇后玉玺,佩戴在我的身上,很重,但我感到这是我在皇宫中地位的证明。我又向皇帝跪伏谢恩,皇帝就退朝了,他走的很快,头也不回。我有些委屈,他就那么讨厌我吗?我刚刚进宫,刚刚见到他,我没有做什么让他不高兴的事啊!但是,因为之后还要坐在龙椅上接受百官的贺拜,所以也就没多想。龙椅很大,但是我很喜欢,我感到整个人都被龙椅照得脸上发光。
(三)
大典以后,皇帝很少来坤宁宫。
他每次来的时候,说着说着,我们就吵了起来,他总说我不体谅他,他来的更少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在家的时候,我从没有被这样冷落过。我只能把这样的怨恨都发泄在宫女内监和物质上。我不停的置办首饰和衣服,我要我的宫女和内监无条件的服从我,我因为我是后宫地位最高的。我要求我的所有东西都要是后宫最好的,我的餐具必须要是纯金的,皇宫太好了,可以无休止的满足我的贪欲。
慢慢地,我也寂寞了,我必须要获取皇帝的心。
我嫉妒那些得到皇帝宠爱的人,凭什么他们可以得到皇帝的爱而我不行?她们必须要为我的嫉妒付出代价。在这宫中,我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我的姑母皇太后。只有她能够帮我。我不停的去找皇太后,讲皇帝对我的冷落,讲其他皇妃的不好。我必须要用皇太后收回皇帝的心。
可是,皇帝反而来找我,问我对皇太后说了什么,他大声的斥责我,他一边说我一边哭,也一边反驳他,我从小到大从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皇帝走后,我砸了很多坤宁宫中的古董花瓶,凭什么?他凭什么这样对待我?我不过是想要回我应得的东西!我变得更敏感,只要别人很秘密地在说话,我就觉得别人是在我的背后说三道四,我是皇后,我应该是他们生活的主载,他们应该依照我的意愿行事!
渐渐地,和我一同入宫的嫔妃都有了身孕,可我这里皇帝根本没有来过几次。我有时到御花园里去,总看着她们成群结对的赏花,叽叽喳喳很兴奋的样子。凭什么?凭什么从小到大从没有人和我这样亲密?
我愤怒了,我,蒙古的格格,从正门抬进来的皇后,皇太后的侄女,难道还不如这些小小的嫔妃吗?可是,的确,我真的敌不过她们。我只能靠鞭打宫女内监来发泄我心中的怨恨。
守着清冷的坤宁宫,我很痛苦。我命宫女从首饰的最低端找出了那支大婚上我特意戴上的凤钗,又把它插在头上,可是,它却黯然无光,衬着我那张灰突突的脸,难看的很。我很烦闷,从头上扯下它,仍在地上。
我多么孤独啊!或许坤宁宫中从没有住过如此孤独的皇后。想想以前,谁敢这样冷落我?
我感到自己不仅孤独,还很凄惨。
我已经被孤独折磨的无力挣扎,像一只掉进油灯里的飞蛾。
(四)
皇帝居然要废了我!立了我刚刚两年,就要废了我!原因竟然是我无能!
我去晋见皇太后,我一定要保住我的位子。
据说,大臣们也极力反对皇帝废后,但皇帝一意孤行,没有人能够劝得住他。
顺治十年八月,在我当皇后整两年的时候,我被皇帝废了,改居侧宫。
我风光的时刻过了,只剩下我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我的首饰大多数都不在了,只有那支凤钗,是我偷偷留下的。那支凤钗和新的首饰相比,相形见绌。但是,有一种安稳的感觉。
这里太冷清了,只有几个宫女。没有坤宁宫大,没有坤宁宫亮,一切都不比从前。皇帝!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我躺在那张破床上,忽然有一种想大笑的欲望,我现在已经不是皇后了,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静妃,反正皇帝也不会再爱我,我就可以放纵自己了吧!我抑制不住了,在这个无情无义的皇宫里,我终于可以放声大笑!我不再想自己是那个拥有一切的皇后。
但是,我确信自己还爱着皇帝。
又过了几年,我听说皇帝爱上了一个有夫之妇,董鄂氏。听说皇帝不顾皇太后的反对,执意要封她为妃。我,名门出身,还不及一个有夫之妇!或许这就是命吧!我还是有些嫉妒她,但是我已经不可能得到爱了。
那天,我听见一个孩子的声音传了过来,又远去了,想想看,各个嫔妃的孩子,也该长大了。而我呢,身边只是几个应付我的行尸走肉。
我又想起了小的时候,阿玛和额娘的爱,他们也该老了。入宫这么多年,忽然有一种想回家的感觉,想想进京前一晚额娘的哭泣,那是在担心我啊,心头忽然有了一种酸酸的感觉。
我从简陋的床上爬起来,拂掉铜镜上厚厚的尘土,忽然间发现,自己已经不是大婚那天那个倾国倾城的小妇人了,我老了。
我正看着铜镜,一个小宫女进来,告诉我,皇帝病重,估计时日不多了。
我的心真的碎了,我听见了心碎的声音。我毕竟还是爱着皇帝的。我要去见见他,我一定要去见见他。我换上稍稍好一点的衣服,让宫女为我梳了头发,最后,我别上了那支凤钗,和大婚时一样,我永远忘不了。
我匆匆的感到皇帝的寝宫,在门外等着内监的禀报,可是,皇帝的贴身内监告诉我,皇帝不想见我。不想见我?这么多年过去了,皇后废也废了,他还那么恨我!我真的绝望了,他是那么讨厌我。
回到寝宫,我不知道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我不是皇后了,我更不是王府里的蒙古格格了,我只是一个没有得到爱的女人。
我拔出那支凤钗,凤钗的头尖得扎手。我坐在铜镜前,望着那个憔悴的人。我把凤钗的尖头对准了心脏,猛的一插,鲜血染红了我的衣服。这红多好看啊,红的多鲜艳!
我对自己说,我这是自作孽,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认错,我曾经得到过财富,但我从没有得到过爱。这是因为我从没有付出过爱,自然也不会收获爱。说完这句话,我的心忽然觉得很舒服,很安逸,很坦然。
慢慢地,我的视线模糊了,眼前一片血红,我感到我和这逝去的血融在一起了,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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