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遭父亲背叛,却和父亲再婚的女人称姐道妹,甚至帮她坐月子,带孩子。高承泽一直不理解母亲为什么这么做,直到父亲病故。
以下是高承泽的自述……
没骨气:母亲伺候“狐狸精”坐月子
接到母亲的电话,得知父亲去世,我没有太多的悲伤,只是有些意外,毕竟他才五十多岁。
母亲说要把父亲的遗体运回老家,葬到山上,我无奈叹气,“妈,爸的后事轮不到你操心,王霞才是他的合法妻子,人家说葬哪里就葬哪里。”母亲沉默一会儿,说:“不管怎樣,他是你们的父亲,你们必须回来送他最后一程。”
我和妹妹赶回家,带着母亲去参加父亲的葬礼。整个过程,我和妹妹没有太多波澜,王霞和她的儿子也很克制,只有母亲一个人哭得稀里哗啦。我既心疼她,又为她感到可悲。她一辈子深爱父亲,哪怕遭遇背叛,也没说过父亲一句坏话。直到父亲去世,她还在心疼那个负心汉死了要受火葬的罪。这样的原配,恐怕世上绝无仅有。
从我记事起,父亲就很沉默。就算母亲对他再殷勤,他也总是爱答不理。我虽然年纪小,但也看出父亲不喜欢母亲。说实话,他俩站在一起的确不般配。母亲个子矮,瘦骨支离,窄窄的脸上颧骨高起,加上一头干草一样的黄头发,其貌不扬。而父亲却是1.8米的大高个,浓眉大眼,长相帅气。他总爱穿格子衬衫,文质彬彬的,俨然一个文化人。
当年奶奶和姥姥是好姐妹,得知双方儿女年龄相当,定下了娃娃亲。父亲25岁时,爷爷患病去世,欠了不少外债。尽管父亲长得帅,又是高中毕业,却没一个姑娘愿意嫁过来受苦。奶奶担心再耽搁下去,父亲会打光棍,便一再给他施压,要他娶母亲。孝顺的父亲最终顺了奶奶的心意。
小时候,奶奶常对我念叨:“你妈什么都好,就是没心没肺。”母亲喜欢缠着父亲说话,但只要父亲皱着眉头说“整天那么多话,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时,她会立刻闭嘴。母亲会因为丢了只鸡崽指桑骂槐地吆喝两天,还会为了田边地界跟邻居吵得脸红脖子粗。父亲是个斯文人,他觉得母亲把他的脸都丢光了。每次父亲斥责过母亲后,她会乖巧一阵子,可不久她就又恢复了“孙二娘”的原形。
父亲和母亲就这样在日复一日的循环里把日子勉强过了下去。即便是我和妹妹的接连降生,也没能让父亲对母亲生出一丁点的感情来。这种状况一直维持到奶奶去世,父亲借口去外省打工挣钱,丢下了我们母子三人。
父亲常年不着家,那些跟母亲有过节的人嘲笑她:“你男人不要你了吧?瞅瞅,连过年都不回来。”母亲大声还击:“我男人是出去见大世面,挣大钱去了,哪像你男人,就会抠着那几亩地。”我也怀疑,父亲是不是抛弃了我们。母亲安慰我:“你爸在外面给咱们挣大钱,没看收麦时你爸就回来了,还给你们买了新衣服,都忘了?”
我11岁那年,一天,我和妹妹放学回家,看到了久违的父亲。奇怪,一向没心没肺的母亲竟然在哭。原来,父亲是回来向母亲提离婚的。他说他和母亲自始至终都没有感情,勉强生活在一起也是互相折磨。而且,他和自行车厂的同事王霞在一起了。王霞已经怀孕,为了孩子生下来能上户口,父亲决定跟母亲离婚。
父亲说,如果母亲同意,他会净身出户,而且会寄钱回来养活我们兄妹俩,农忙时也会回来帮忙。
晚上,我恨恨地对母亲说:“妈,你咬死不离,耗死这对狗男女!”“你怎么能骂你爸?会遭天谴的。”我嗤之以鼻:“为了别的女人,连老婆孩子都不要,还是人吗?”
以前父亲只是外出打工,大家就讥讽母亲没人要。如果真离了,母亲还不得被大家往死里嘲笑。我叮嘱母亲,离婚的事绝不能松口。
第二天,我和妹妹放学回家,父亲已经走了,桌上是盖过章的离婚证。我气得吼母亲:“你脑子进水了!为什么成全他们?”母亲神色黯然:“就算耗着不离,也拴不住你爸一辈子。你爸说了,会养你们兄妹俩,将来也会给你盖楼房、娶媳妇。”“他说你就信啊,他答应的事到时不兑现,你能拿他怎么办?”母亲摇摇头,“不会的,你爸不是那种人。”
那年秋天农忙时,父亲果然如母亲所料,回来帮忙。母亲对父亲如从前般殷勤,父亲倒是变了,对母亲很客气,话也多了不少。那几天,堂屋的桌上多了一瓶花,是母亲特意摘回来插上的。以至于后来,只要看到桌上有花,我就知道父亲要回来了。
第二年,父亲打电话告诉叔叔伯伯们,高家又添新丁,他的第二个儿子高承瑞出生了。叔叔伯伯们要去父亲那边的家随礼,母亲竟然要一起去,说要去伺候王霞坐月子。大家都怀疑她气糊涂了,母亲却说:“王霞娘家没人,那还不得把志成拴在家里,请假要扣工资的。反正现在是农闲,我去帮他们一把,也好让志成多挣点钱。”
母亲临走交代我:“你都快13岁了,在家照顾好妹妹。做饭、洗衣这些活儿,你俩分担着做,有困难就找你大娘和婶婶。”我不理她,我怎么都想不通,母亲居然要去伺候那个抢了她老公的狐狸精,一个人怎么能这么没骨气。
母亲走了,可她的行为却让我和妹妹成了大家耻笑的对象。那些淘气的家伙总是说母亲是个“贱骆驼”,把自己两个孩子扔家里,跑去伺候狐狸精和小野种,脑子被驴踢了。为此,妹妹没少掉眼泪,而我和那些家伙也没少打架。
一个多月后,母亲回来了。当她拿出一堆零食和衣服给我和妹妹,说都是父亲和王霞给我们买的时,我把气都撒了出来,把衣服和零食全部扔到地上,用脚把零食踩了个粉碎。
很多天,我都没理母亲。我本以为这一次我的态度能让她醒悟,哪知道她后来做的事更加离谱。
烂好人:母亲养了“狐狸精”的儿子三年
我15岁那年春节,父亲破天荒地回来过年了。只是一同回来的还有那个王霞,和她那快三岁的儿子。母亲接过他们拎的一大堆花花绿绿的礼物,拉过我和妹妹,让我们叫王霞“阿姨”。妹妹小声叫了,我却倔强地扭过脸去,看都不肯看她一眼。就连中午吃饭,我也没有和他们坐在一桌,独自端了碗饭坐在屋外的大石头上,食不知味。
不知什么时候,父亲出来坐到我身边。他告诉我,王霞这两年带孩子没上班,他挣的钱要养两个家,过得紧巴巴的。本来,弟弟该上幼儿园了,但城里幼儿园学费太贵,而我马上要升高中了,正是用钱的时候,所以他想把弟弟放在老家,由母亲来带。这样王霞可以上班多挣一份工资,弟弟幼儿园的学费也能省下来。我哼了一声,心中暗想,让我妈给你们当免费保姆,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我站起身,黑着脸,进了屋。
我担心母亲又做烂好人,暗中叮嘱她,千万不要答应帮父亲和王霞带孩子,没有他们那点钱我们也饿不死。
春节过后,弟弟还是留了下来。妹妹跟母亲一样心软,很快就接受了弟弟,可我对这个小家伙怎么也喜欢不起来。
本以为,母亲对弟弟总归是心有芥蒂的,不可能像对我们小时候那样无微不至。但我发现,我错了,母亲对弟弟的照顾比亲儿子还细致。弟弟一哭,母亲必定放下手里的活,耐着性子哄他,给他讲故事,带他到田埂上摘花,到菜地里拔萝卜,用花花绿绿的碎布给他缝沙包玩,还做香喷喷的芝麻饼给弟弟当零食……每顿饭,母亲都和弟弟面对面坐着,一口一口地喂弟弟。晚上,母亲给弟弟哄睡,一边拍他一边讲故事,那温馨的画面让我都有些嫉妒了。
有时候,弟弟哭闹弄得我心烦意乱,我埋怨母亲不该留下这个小累赘,她却说:“你不懂,你姥姥跟我说过,人都是有感情的,用心爱过的人是不会忘记你的。”对于母亲把爱倾注在一个身份如此特殊的小孩身上,我大概一辈子也不会懂。
日子过得飞快,一晃三年。三年中,父亲每隔两个月就会回来几天,王霞隔三岔五也会回来看弟弟。母亲总是热情招待他们,她忙碌的身影成了他们一家三口团聚的背景板。
父亲每次回来,都会给母亲一摞钱,父亲一走,母亲就会去一趟城里的银行,把钱存进去。我偷偷问母亲她存了多少钱,母亲不肯告诉我,说等我长大了,给我盖楼房,娶媳妇。我撇撇嘴说:“当初,爸不是说这些他出钱吗?”母亲笑了笑:“我存的也是你爸给的,都一样。”
我读高三那年,父亲把弟弟接回去上小学。之后,父亲就很少回来了,寄钱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就连离婚时承诺的“农忙回来帮忙”也成了例行公事,不过是操心找机械而已,根本没伸手干一点活。不仅如此,在地里忙得满头大汗的母亲,回来还要给他做饭,而且还得迎合他的口味。对这个既不出钱又不出力的人,我是愈加反感了。
母亲劝我别记恨父亲,她说父亲给的钱越来越少,是因为工厂效益不好,他和王霞都下岗了,靠摆摊卖小商品,起早贪黑挣几个辛苦钱。“你和你妹妹该花的钱,你爸一分没少过,他也不容易。再说他还是很记挂我们的,不然也不会经常打电话回来了。”“打打电话,动动嘴皮子,就叫记挂我们?”我耸耸肩,“算了,没有他,我们一样过得很好。”
高中毕业,我没考上大学,去堂哥的电器维修店做了大半年学徒。看到左邻右舍都盖起了小楼房,只有我家还住着老房子,我心中不是滋味,决定南下打工,挣钱给家里盖新房。然而,在南方找工作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容易,找了好长时间才终于进了一家做电子玩具的工厂。
进厂时,负责分工的领导扫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我的简历,漫不经心地说:“河南人啊,农业大省,看你长得高大,肯定擅长干力气活,就进包装车间扛货吧。”
工厂有三个车间,焊板车间、组装车间和包装车间。我听说焊板车间工资高,加上我学过电器维修,就自告奋勇地说:“领导,我想进焊板车间试试。”不料他一脸鄙夷地说:“电子板很贵的,怎么可能让你拿来当试验品,搞坏了你赔得起吗?要干就进包装车间,不干就走人!”
我恨不得转身就走,但想起临行前母亲反复叮咛,出门在外该忍就得忍,眼光要放长远一点,决定暂时在包装车间干着,以后再找机会进焊板车间。
在包装车间工作期间,我向工友打听谁是焊板车间的管工,然后想方设法接近他,只要有机会就跟他聊关于电路板方面的话题。管工看我谈起电路头头是道,大有他乡遇知音之感,很乐意跟我探讨。后来,他在技术上遇到难题,还会拉着我一起研究。就这样几个月后,管工直接找厂长,把我这个“技术人才”从包装车间“挖”到了焊板车间。
几年后,当管工辞职时,向厂长举荐了我接替他的职位。
那时,我和女朋友周洁打算结婚。周洁为人善良,知道我家的情况,没要求建新房,只要求在老房举行一个简单的结婚仪式就行。没想到,我和周洁回到老家,母亲竟然拿出10万元给我们。我提出加上我存的大几万元,给家里建楼房。母亲不同意,她说她一个人住,没必要,这钱不如给我们风风光光办婚礼,多的,我们就自己存起来,以后在城里买套房。周洁跟我感叹:“妈竟然想到了我们前头,我们的确该规划买房的事了。”
因为我结婚,久违的父亲回来了,还带着王霞和弟弟。婚礼上,父亲坐在高堂的位置,他瘦了不少,脸色也很差,挤出的一丝笑透着股勉强。我满心不忿,对他也爱答不理,连敬酒都是新娘子代勞的。那天,母亲叹着气对我说:“儿子,我们每个人的额头都会刻上皱纹,但我们要做的,就是不要让皱纹刻在自己的心上。”
此后,我再没见过父亲。再见时,父亲已经尘归尘土归土了。
计深远:善良是最纯净的心机
王霞告诉我们,父亲得的是尿毒症,本来想做换肾手术,但很遗憾,他没能等到合适的肾源。
我们都很惊讶,父亲得病的事,不管是父亲还是王霞,都没有向我们透露半分。
原来,我读高三时,父亲就得了肾炎。一开始不太严重,就以“不断药”和“忌吃咸”维持着。后来病情加重,发展成了尿毒症,父亲无力再做农活,持续的透析和各种医药费,让他也没能力再给我们钱了。父亲一直瞒着母亲,是因为他知道母亲的性格,一定会掏空家底为他治病。而父亲觉得亏欠我们,说什么也不愿再拖累我们。
王霞说,这些年,父亲把他的收入全都给了我们,他们一家三口基本靠她一个人的收入过日子。最难的时候,她也曾想过向我们求助。她知道母亲手里有钱,也知道我和妹妹在外打工,多少有些钱。但她就是开不了口,母亲的大度,母亲对她和承瑞的好,她一辈子都还不了……
回到家,母亲就对我和妹妹说:“你们去买口棺材,把这些放进去,给你爸做个坟。这样,我就能经常去看看他,到了清明你们也有个地方烧纸。”
我接过母亲递过来的盒子,里面都是父亲用过的物件:打火机、药瓶子、两件旧短袖和几双夏季穿的袜子。15年来,父亲回这个家的次数屈指可数,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是他每次走时落在家里的,没想到,竟被母亲像宝贝一样收集了起来。
原配要为前夫修衣冠冢的事儿,很快成了别人的闲言碎语。在母亲的坚持下,我和妹妹为父亲立了衣冠冢。
当我们在父亲的坟前烧纸钱时,我忍不住说出憋在心里十几年的困惑:“妈,我想不明白,爸以前那样对你,你为什么不恨他,还为他们做了那么多?”母亲盯着父亲的墓碑,缓缓地说:“我也恨过,但我不只是他的妻子,还是你们的妈妈,我得替你们想。”
看着母亲肃穆的脸,我忽然明白了。母亲对父亲“愚昧”的爱和“卑微”的付出,不过是“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贫苦岁月里的生存之道罢了。
儿子闯闯出生后,我把母亲接了过来。母亲不仅把闯闯照顾得很好,还揽了不少家务,让我和周洁轻松不少。
儿子八个月时,母亲在卫生间不小心摔了一跤,小腿骨折,医生说至少得卧床一个多月。母亲这一躺下,家里顿时一团乱。我和周洁要上班,不能长期请假;周洁的父母在老家开餐馆,根本走不开;请保姆,费用高不说,还不放心。就在我们焦头烂额之时,王霞来了,“承瑞上大学了,我一个人闲着也是闲着,正好来帮帮忙,承瑞也赞成我这么做。承泽,你俩安心上班,家里就交给我。”
我这才知道,父亲去世后,王霞每个月会给母亲打一通电话,继续着父亲生前做的事,对我们的情况一清二楚。她知道我们给父亲立了衣冠冢,知道闯闯出生了,也知道母亲离开老家来帮我带孩子。当得知母亲骨折后,她连忙赶了过来。
“以前,是你妈照顾我和承瑞,现在换我照顾她,还有闯闯。”王霞放下行李,洗了手,从周洁怀中抱过孩子,笑意盈盈地逗弄着。一时间,我有些神思恍惚,因为王霞的神态,像极了当年的母亲。
第二天晚上,我和周洁下班回家,一进门就听到母亲的房间里有说有笑。过去一看,进门的墙边多了一个座椅式便盆,母亲说:“瞧你王霞阿姨多细心,她说我上卫生间来回太不方便,专门去买了这个。就是太麻烦她了,我心里过意不去。”“这有什么,当年我坐月子,你照顾我那才叫细心呢。”王霞笑着打断母亲的话,转头对我和周洁说:“饭菜在锅里热着呢,你俩赶紧去吃。”
吃着王霞做的饭菜,我觉得有些魔幻。这个我曾经视为仇人的女人,此时此刻却住进了我家,照顾着我的母亲和儿子。
三个月后,当母亲腿脚活动自如,闯闯学会了走路,王霞收拾行李准备回去。我和周洁感谢她把母亲和闯闯照顾得那么好,拿出六千元钱给她表示感谢,她坚决不收,说:“都是一家人,不用谢,你们要谢就谢你妈妈吧。”
我明白,王霞来帮我们,不仅仅是因为父亲这层关系,更重要的是因为母亲曾经为她做的一切。
两年多后,闯闯上幼儿园了,母亲坚持回了老家。第二年清明节,我和周洁带闯闯回老家祭奠父亲。父亲的坟旁开着灿烂的迎春花,和别人家冷清的墓地很不一样。母亲笑着说:“你爸喜欢花,我带了花籽,今年再给他种点别的花。”
等我们祭奠完,母亲拿出铲子就忙活开了。闯闯觉得新奇,问道:“奶奶,花籽被土埋住了,还怎么长出來呢?”母亲不紧不慢地说:“土里有花籽需要的营养,花籽只有经历了被埋在土里的过程,才能在不久的将来冲破阻碍,发芽,生长。”
看着眼前的祖孙二人,我豁然开朗,这何尝不是母亲教给我们的道理呢?将一颗善良的种子深埋在心中,总有一天,它会开出绚烂的花朵。
编辑/刘诗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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