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母亲拍的第一张照片,已经拍了五十多年了。
我小时候,我的老奶奶常常拄着拐棍来我们屋里,一遍遍看着镜框里的那一张张一寸二寸的黑白照片,最后的目光总是定格在母亲这张照片上,歪着头,微微地笑:“唉,要不是这张照片,也找不到你爸爸,更没你。”她常常自言自语着,有时开心地笑着。
我仰着小脸,看着老奶奶那满是老年斑的沧桑的脸庞,“哦”一声。其实我听不懂,答应是觉得礼貌。
大了,从姥姥、老奶奶和母亲的只言片语中,我才拼凑起这张照片背后的故事。
父亲师范毕业后分到一个中学教书,没有爷爷奶奶的照顾,老奶奶便是父亲的亲人,有邻居来提亲的就问老奶奶。
一天,邻居三奶奶来跟我老奶奶说了我母亲的情况,老奶奶是一百个愿意。没想到告诉父亲后,他不动声色,面无表情。也难怪,父亲一米八的高个,白净帅气,有文化又是国家户口的人,老奶奶以为他嫌弃母亲的条件差,就掰着指头夸母亲:“细高个,白白净净的,懂事,要不,姊妹好几个,她娘说要一个跟她干活养家,她自愿就下来了,她一定知道不上学的坏处,她为啥不上?这说明她大度、善良,这样的人才有资格做咱家的媳妇。”父亲嘟囔一句:“没见过人,连照片都没见过,怎么能订亲呢。”据说,那时候是不能相亲的,闺女相亲就是叫男人乱看,那怎么行,无奈,老奶奶去跟媒人要照片。
母亲自小到大没拍过照片,但姥姥听媒人大夸父亲的各种好,早已非常满意这门亲事,就催促母亲去县城拍照片。母亲去拍照时,害怕会把血吸去,非常胆怯。拍照的说:“你个子太高了,把板凳上的垫子去掉。”母亲拿掉垫子再坐上,紧张地问:“这样行吗?”拍照的说:“把辫子搭到前边,嗯,笑一笑,好!”母亲长舒一口气。也就是这一刻,母亲的白净、美丽、和善、秀气、纯真和羞涩被定格,使他没想到的是这张照片也定下了她的婚事。
父亲拿到这张照片时,只看了一眼就递给老奶奶,老奶奶看他不在意的样子,着急得瞪大了眼睛,没想到父亲说:“您看着办吧。”我想,这就是那个年代的一见钟情吧。
老奶奶把母亲这张照片放进相框里,挂在毛主席像的旁边。
那年,村里结婚用的花轿都被砸了,说是破四旧,以后要喜事新办。母亲是我村第一个不坐轿娶来的媳妇,都不知道這“新办”到底怎么办。父亲迎上母亲,交换了一块手帕,带母亲来到毛主席像前,虔诚地、深深地、郑重其事地鞠了一躬。
后来,母亲说,他们结婚时,父亲鞠躬鞠偏了,没正对着毛主席像,方向朝着母亲的照片。父亲笑而不答。也许,那是不多言语的父亲对母亲的爱的表达吧。
父母一直恩爱有加,直到父亲去世后,母亲不管去哪,都带着父亲的遗像和自己的这张小照。不知道是对父亲的怀念,还是对自己青春的怀念,也许,兼而有之吧。
母亲的这张看似简单的一寸黑白小照,已伴随母亲度过了五十多年的沧桑岁月,见证了父母之间纯真的不加任何修饰的爱情经历。现在,我要将这张照片永久保存和传承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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