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必要记述这样的一个小村庄,这小村像是一株高山的杜鹃,在我经过许多人生的四季后,悄悄地萌生在我的心里。粉的,白的花瓣在风雪里展开笑颜。因为那也是我的阿爸一生都在思念的地方,同样扎根在我心灵的一处圣洁的地方。流浪的日子一抹绛红总会在我的记忆里出现,唐龙寺的法号声声在我的心头。不是我在那里生存过,而是我的阿爸在那里曾种下过对未来世界的一切希望。在小村我极力捕捉阿爸的影子,那是一位小小少年,追逐幸福的身影。
唐龙村一小村的名字真好听!听着听着它就走进了我的心里,脑海里闪现出各种美好的景象。错落有致的村落,红墙的寺院、白色的佛塔、还有蓝天白云、高山星空……一位少年就在唐龙寺的山上疾步向着雪山深处寻找雪莲花的盛开,向着积雪消融的高山,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攀登……
小的时候,跟着大哥去过他工作的仲达乡,我压根不知道乡政府不远还有唐龙村的存在。只记得去仲达乡的路就在通天河(长江的干流)沿河。记忆当中,这条路高高地悬挂在通天河的边上,我和同行的大人就高高地坐在运输木材的绿色解放牌卡车上,颠簸着行驶。目光向下,看到的是长江浩浩荡荡地流向远方,江面还有画着圆圈的漩涡,若司机稍微不谨慎,卡车随时有可能掉进深不见底的长江里。多雨季节河水涨潮,这条路随时都可能被江水冲毁。我们有几次也因路被河水冲断而只能折回镇上的经历。只要是看到这条路都会使人望而生畏,冬天山上的溪水蔓延路面会结冰,雨水多的李节又是泥泞难行,但可以通车的必经之路也仅有这一条了。那是一条有高度的单行道,狭窄的路面仅能通过一辆车,真的是一条生命悬挂的路。你只能径直向前行走。永远没有回头的可能性,就像我们走过的岁月都没有回头路一样。而经过的岁月里我们拾捡起的只有一点零零碎碎的记忆。
那天,我终于踏上寻找的路途。通天河桥岔路口向左是拐入唐龙村的路,桥下的长江依旧浩浩荡荡流地向下游,在山的高度下一切都显得那么渺小。也有视野宽阔的青稞田,山间的麦浪层层起舞,好像浩瀚的大海一浪掀起一浪,给山水环抱的村庄演绎着收获的舞姿。忽而要穿过山间;忽而又到了一片草地。时光的流逝中有些坏的事物已转变成为好的,遇到的困难忽然也会变得容易多了。就像这曾经险峻的山路已经平坦,途中的人少了安全的隐患。静静的山谷,因为我们的出现,萦绕着机动车的高唱。路遇的几个小院里疾步奔跑出来孩童和大人,激动地向我们高喊挥手,像是在迎接老朋友,迎接阔别已久的亲人。山间霎时热闹起来,我也向他们挥手呼喊,致意!就像流浪的孩子,按捺不住回家激动的心情高声呼喊一我回来啦!
唐达村静静地坐落在山脚下,面朝着长江。是个只居住着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庄。那用石头垒起的三层楼房,是唐达村人在长期劳作中的生存智慧和生存艺术,是藏民族特有的山地营造民居,和土石木的堡垒建筑形式。石头在这里平整地垒起了墙面,筑起了一个个家。建筑本身就具有防御功能的结构式,就地取材把石头利用得完美无缺。当我靠近这些房屋,仿佛靠近了远古祖辈的时代,能听到古时马儿穿过村庄的马铃声,还有夕阳下赶着羊群的牧人一声声的吆喝。据说村里有些房子已经居住了几代人依旧坚固耐用。在岁月的流逝中诉说着祖辈的智慧和传奇。小村和我一直想象的样子没有多大差别,我倒像是这里久居的人儿,熟悉极了这里的羊肠小道,这里的村民勤劳朴实,过着简单而又知足的生活。这是一个有温度的村庄。村庄的脚下通天河水在流淌,季节变换河水也会变颜色。春夏雨季的时候,江水波涛汹涌是浑浊的泥水色,仿佛不安定的心绪万千。在冬天凛冽的季节反而变得异常安静又清澈,结了冰连接了对岸。听迎接我们的远方表舅说阿爸小时候的家,就在小村最东头的小坡上,旧房子拆落的院墙还在,但已物是人非。
小时候,阿爸常常提起的唐龙寺,就在唐达村后方向的山里,唐龙寺坐落在村里地势比较高的山腰上,根据历史记载唐龙寺建于元代藏历火龙年(1436)年,距今有唐龙寺藏语称唐龙那嘉楞”,意为“解脱尊胜州”。那时候我还太小,不大记得阿爸的说话内容,但记得阿爸和邻家大叔谈及唐龙村庄和他的小时候滔滔不绝,眼里全是光。我就坐在阿爸怀里静静地听着他的故事。开始眼前自己构思的画面,一座小村安静又美好,一条我喜欢的小溪清澈地流淌着,寺院房顶上挣着吃食的“咕咕”叫着的鸽子,把窝安在了寺院的房檐下,那是多有安全感的窝……
我们把车上的东西都卸在寺院伙房门口。今天,是要请寺里的喇嘛们为我阿爸做法事,超度阿爸的亡灵。我来到大经堂门口听到僧众的诵经声,大和尚敲响诵经的大鼓,僧众法铃齐响,那场景庄严而震慑人心。唯愿阿爸轮回的路上有光牵引,不要迷失雪域的路途。我才发现阿爸操劳一生,为了儿女始终没有回到唠叨一生,牵挂一生的故乡。我读过一本书,书里说人本来没有故乡,因为某个地方触摸到内心最柔软的角落,让情感有了依附,便愿意给自己安个家,开始新的生活,创造新的人生。我知道:阿爸在的地方是我的家,阿爸的故乡就是我的故乡……
总觉得来日方长,等阿爸不在了才开始慌张起来,因为我发现有许多我想要了解的事,都已经来不及再向阿爸学习和询问清楚了。阿爸不在了,故鄉这个词也开始飘零,阿爸有许多美好的事物都磨在儿女的身上,被生活琐事牵绊。或许这不是阿爸的遗憾,而是我们做子女的遗憾吧?其实梦中的地方就近在咫尺,我们居住的地方和唐龙村就只有80公里的距离,但是阿爸却走了大半生的回家的路。
一座水磨坊像是一位历经沧桑的老者,是用土木的建筑方式建在一条从小村间流淌的小河上。磨坊看着很老了,可水轮还是转得那么欢,用麻绳悬挂在屋顶的袋子装满了不知谁家炒好的青稞,一粒粒从对着石磨的袋子口滚进石磨盘的小孔里,石磨随着河水转动,带着粮食香味的青稞面,就流进石磨下方的一个大铁盆里。我走到石磨前,用手摸了摸生锈的老锁链就好像触摸到了阿爸的手。也许阿爸小时候也曾和他的母亲一起在这个磨坊里,为家人磨过青稞吧?眼前的一切忽然变得模糊起来……
——选自西部散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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