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二月,春寒料峭,河边的杨柳冒出来一点鹅黄,燕子已经忙着衔泥筑巢,房前屋后的小草也争先吐翠发芽。
每到这时,奶奶便带我去山坡郊野采香葱和野菜,而奶奶最喜欢的野菜就是“雨滴草”。
冬春季节更替,乍暖还寒最易感冒。记得有一年,我患了乡坝头称为“烂火眼”的红眼病,两只眼被玉米糊一样的眼屎糨得睁不开。
奶奶见我像瞎子一样,在屋子里摸来摸去,既好笑又心痛。她把鼎罐架到火塘的铁三脚上,烧火煎起了盐茶。不到一个时辰茶汤熬好了,她用棉花沾着盐茶水给我洗眼睛。
奶奶一边洗一边嘟囔着:“瞧,两只眼都红了,红得像猴屁股……”洗了一阵,两眼慢慢睁得开但看东西仍然模糊。奶奶说我是受了寒凉,内火冲的。然后,奶奶就到屋后挖了一种叫“雨滴草”的野菜和着鸡蛋清煎了给我吃。不用打针、也不用吃药,仅吃了两天,烂火眼就奇迹般地好了。
孟郊在《春日有感》里说:“雨滴草芽出,一日长一日。”农历“雨水”过后,前几天还不见一点影儿的春草野菜仿佛一夜之间从地头冒了出来,打远看去还泛出一点新绿。特別是“雨滴草”这种野菜,头天才从土里拱出一点点嫩黄的叶芽,第二天就生出了头发丝一样纤细的须茎,然后触须立马向四周伸延。这须茎上生长着指甲盖大小的嫩黄叶片,茎须延伸到哪里小伞一样的叶片就跟着撑到哪里。如果恰好来了一场春雨,雨滴草就迅速繁衍成绿汪汪的一地了。
记忆中,奶奶常常拿着竹篼,我则提一柄小角锄。奶奶把一蔸雨滴草的茎须轻轻地从土里扯出来拢成一块,我就用小角锄对着雨滴草的根子,“噗”的一下,就挖了出来。手捧那鲜嫩无比散发清香的雨滴草,我特别高兴,好像手里捧着的是绿色的宝玉……
不多一会,竹篼里盛满了雨滴草,我和奶奶满载而归。
奶奶把雨滴草一点点洗净,而后用麻线一束束捆好凉在川枋通风处,以备不时之需。这是一味很好的清热去寒凉的草药,过了季便再难找了。奶奶说。
记得有一次,隔壁周二娘过来了。说她家幺儿得了重感冒,一天到晚都是鼻涕眼泪不断流,来找奶奶讨点草药。奶奶爽快地答应了。二娘“药”在手里还迟迟不肯离去……奶奶见她那愁眉苦脸的样子心里明白了,赶忙去鸡窝里掏了几个鸡蛋送到她手里……二娘眼里噙着泪走了。奶奶就是这样的人,自个从来舍不得吃的东西,但凡有人来讨,她是有啥拿啥从不心痛……
雨滴草本是一种野菜,而人们却习惯性地称之为草。之所以视之为草芥,是因为它一生都匍匐在地,不像芍药那样张扬,不像牡丹那么灿烂,也不像喇叭花那样攀墙附枝,只是扎根土地,默默无闻。
我喜欢雨滴草,不仅仅是它治好了我的眼病。
如今,奶奶已离世很多年了。每当我想起奶奶,就想起故乡的雨滴草……
奶奶不就是乡间的雨滴草吗?
——选自西部散文学会微信公众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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