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联碑——赫然矗立隧道西面不远的龟山上。
仲春的清晨,我乘着春风,从隧道东进口的桃花林,进入凉风有些袭人的隧道口,我沒有为洞口优雅的弧形拱门,感到自豪,反而心沁凉意。这穴深幽的隧道,从西向东,通达一点六公里外的沙居麻窝,再伏流至乌江南源的三岔河,它的流程一直向着东方浩瀚的大海,就算千折百回,粉身碎骨。那我们的远方,你可否一直跟随?脚下的石坎,是五面石紧扣的河渠,水流咆哮,冲撞着石头缝隙中的草叶,像撞击着冰冷的心墙。我不敢想象,20世纪70年代初的时空中,风雨怎样浸泡着这片土地。那些劳动自豪的红联隧道专业队的民工,被轰轰烈烈的欢送场面所感动,背上简陋的行李,甚至有的两手空空,从温暖的小家,奔赴工地,驻扎进红联隧道专业队的简陋厂房。劳动之余,他们也会就着亮莹莹的湖水,赤裸身体,跃入湖中,痛快冲个凉水澡。黝亮的皮肤,照着岸上的麦苗,他们的心里,可也晶亮?他们洗涤的黄色军衣,晾晒在洞口的桃树枝上,亮绿的衣服,已被磨破,一个个破洞像极了衣服上的一朵朵桃花。草绿色的军衣,就算被生活磨得洞洞眼眼,甚至不能再穿,却依然干净,这让我想到那个时代军人的坚韧品质,顽强的意志,飒爽的英姿,这就是那个时代军人的象征,就是军人的荣誉,就是人们对军人的仰慕,骄傲融在血液里。清风摇曳着桃树枝条,花絮飘舞,融入麦浪田畴……红联隧道专业队的工友们,专注桃花,品味着清风送来的民歌。家中亲人温馨的影子,似在桃红里晃动,惹得工友们眼角雾起,花儿也在抖动。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唱吟诗句的:是农民朋友们用玉米抵他工资,当过代课教师的二叔,他脸庞红润,像正织的桃花。二叔教过书,孩子们就是在朗诵中,爱上故土和书本的。他的和善最能吸引大家,工友们向他围拢过来,也迎来苞谷林中,姑娘甜美如泉的歌声。所以工友们只叫他记工,当雷管保管员,兼及掏雷管、安装火绳等轻松一点的工作。望着深幽的湖水,他在思考:放干了湖水,良田会迅猛增产,阿角仲就是天然的粮仓。睡梦中,他看到阿角仲稻谷的金黄,笑声惊醒了熟睡的工友。他的梦,在桃花上闪烁,清风吻之。癸丑年的冬天,天空阴霾,阿角仲的乌鸦,停在官房头的枯树上,发出嘎嘎的哀鸣,黄昏的暮霭中,一声沉闷的巨响,二叔的右手被炸没了,飞溅的血雾,犹如飘落的桃花,泼洒在石壁上、石峰中,血莹,晶亮,二叔倒下了。他被送到医院,昏迷中他仍叨念着:雷管、雷管……二叔是个普通农民,但是心怀那份肩负的责任,手残了,心中依然牵挂着自己的工作。自此,工友们再未去碰洞头的桃花,可是桃花却开得格外鲜艳。记忆中,二叔肢残了,他用独臂薅苞谷,种洋芋,在他打通红联隧道,腾出的耕地中,非常吃力地挥动左手,右手空洞的袖口,飘舞着,像一面风里哗啦哗啦响动的旗帜。
我心中自然不忍,就算为他背负不了痛苦,依旧牵挂他。放牧时,我和小朋友们,躲在离他不远的水草中,偷窥他艰难可怜的劳动,我的眼角,被亮绿草上清香的水雾朦胧,二叔的影子,模糊起来。为了肯定他作出的牺牲,以德公社联合大队第三生产队,划分了阿各仲坝子中的两亩土地给二叔。他没有向组织多伸手,提出奢望,依然用他空洞袖管里的右手杵,配合左手,在他曾经开凿的红联隧道前,耕田种地,好像从来没有忧伤,犹如红联隧道的桃花,殷红着他的世界,照亮脚下的黄土高原。可否也是他教书育人精神的升华,或者是他的忧伤。我不想去揣摩当时的状况,但二叔在阿角仲红联隧道南岸,联合大队三队陈家寨小学,手执教鞭,谆谆善诱,教诲弟子,他的奉献与付出,一定会得到社会的认可,也许他还会在八十年“民转公”的优惠政策下,转为公办教师。为二叔遗憾,但他脸上永远挂着微笑,如一树桃花,一季季地在孩子们的心间开放。
——选自《西部散文选刊》微信公众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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