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
老人自从失去正常行走能力之后,脾气变得更加孤僻乖戾,几乎和儿媳成了仇人。两个人在家里都尽量避免见到对方,只要一个人从自己屋里出来,另一个人就决不出屋。儿媳是由于憎恨和厌恶,老人则是由于憎恨和避免被厌恶。儿媳听到公公拐杖点地的笃笃声,心就马上揪紧,老人听到儿媳的脚步声也气不打一处来,夹在中间的儿子两边都不讨好,但又极力讨好着两边。两边都向他诉苦,都在数落对方的不是。父亲说他不在家儿媳就和他吵架,老婆说公公老在外面讲究她。不断撺缀他分家单过,最后还以离婚相威胁,结果还是真离了婚。
屋里就只剩下了父子两个人,由于儿媳的离去,对立面无形失去,老人失去了一个对手,轻松的同时,又有几分失落。但渐渐的,又老人发现了一个新的对手,这就是儿子。他开始发现儿子的种种不是,发现儿子对他越来越疏远,越来越冷漠。他找来锤子,说要用锤子击打头部。拿来刀子,说要用刀子割自己的脖子,又把绳子拿来放在身边,说要在墙上的某根钉子上上吊。又让儿子把灯头放在他够得到的地方,以便随时摸电。看到大门旁的一块石头,他又说要一头碰到石头上。任儿子如何央求,求他不要说这种话,他仍然不放过任何一个向儿子讲述种种自杀的机会。
终于有一天,没有自杀的父亲,发现儿子自杀了,他不能理解儿子何以要自杀,但没有了听他诉说种种死法的人,老人觉得很寂寞。
精神性的父亲
Z的父亲在病榻上瘫痪若干年后,死去了,终年八十九岁。父亲走了,Z也成了一个老人。父亲在最后几年已经老得不成样子,虽还活着,但已状若鬼形了,让Z感到恐怖。一个从各方面看上去已死的人,却还活着,这本身就是一件让人恐怖的事。Z的恐惧不言而喻。父亲沉默时还好,如果偶尔发出声音,他的心就马上收紧,精神也跟着紧张起来,那是一种非人的声音,像鸟的怪叫,又像兽的呻吟,但又非鸟非兽,无可述说,无法传达。很多年了,Z就想象父亲的死,那对他是一种解脱。他想父亲的死对他肯定是一种解脱,超过压在身上的所有重负。但现在父亲死了,Z却没有感到多少轻松。那是由于父亲的存在而变得微小的其它问题,随着父亲的离去一下子胀大了,填补了父亲从前所占的位置,Z的人生仍然重不可支。但父亲的死毕竟减少了一种类型的压力,他再也不会因为父亲而心生恐惧,精神紧张了,但同时他也永远的失去了父亲。这个损失没有什么能够弥补,Z因此对父亲产生了几分依恋。父亲在他的心目中变得很精神性的了,不再是那个具体的人形。父亲在他的生活中永远的消失了。可有一天,当他在镜子中看到自己时,Z惊悚了,父亲以一种不可更移的影像出现在他的面孔上,他知道镜子中的人是自己,也是父亲,父亲并没有完全消失,父亲以另一种方式存留在这个世界上。Z再不敢在镜子前停留,当他不在镜子前停留时,那个精神性的父亲就驻留在他的心中了。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