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事物并不比别的季节美丽
但我们都希望春天美丽
我们嘴里说着春天多美丽啊
也许只是为了让自己有一个美丽的心情
我们不可能一直都有美丽的心情
就像我们不可能一直拥有美丽的春天
我们珍惜的是：春天和心情之间
那丝丝缕缕让人心动的联系
因为在别的季节里
我们也需要让自己快乐
至少要在别人眼里
保持住一贯的幸福和平静的表情
所以我在春風中思考着春天
和其它同样堪称美丽的事物
我变得像一件旧西服那样拘谨
1
蹲在院子里
你向一只黑猫打听
草丛中的虫鸣
当你站起身去泡茶
我拿起手机
悄悄拍下你的背影
2
我试图猜测你的过往那是
你头发的印记
你绿色透明的
你呼吸的空气的印记
还有你可能没有想到的
那些，和另一些
3
下午的阳光仍然
想照耀一些什么
我们只好往沙发背上
使劲靠了一下
此时大街上响起
未知的人声
4
我们在等待
一位年轻的朋友
她会为我们带来
山上的消息
她会带我们
一起去对着山谷高喊——
她发来一张照片
黑白——但阳光明亮
那是一辆去往成都的火车
她靠着车窗，看着窗外的什么
但从照片上看起来
什么都没有
她告诉我她去往成都
因此我知道
那是一辆去往成都的火车
否则又能怎样呢
假如她说她去往重庆
我只能相信
那是一辆去往重庆的火车
她靠着车窗，转过头看着
看起来一无所有的窗外
时间又是冬天，我只能想象
南方的田野：仍然有着茂盛的绿
一辆火车去往成都
当然不是什么大事
问题是她刚刚哭过
还带着一颗失落的心
一辆去往成都的火车
不知道它将会改变什么
这是日常生活的秘密
也许她只告诉了我一个人
我说我喜欢口琴的声音。
而你说你现在，只想跳一支钢管舞
你说我又黑又瘦——
就像一支钢管。“真的。”
每个雨后
都有人带着他的狗
去河边漫步
每个雨后
河边的水泥广场上
都会有无数一小片
一小片的水洼
映出天上的白云
他和他的狗
很快来到了天上
一个胆小的朋友
不敢再与我碰面
他害怕
空气中飞舞着病毒
以前我们谈起命运
和心中的不安
他的镇定让我钦佩：
一个固执的家伙
喜欢在冬天骑着
自行车飞跑
在雪后的大地上
在雪化后的大地上
起劲地蹬着
像是和神灵比赛
像一张不停拉开
又松手的大弓
他绷紧的力量
有箭头的愤怒
而他的不满
却常常带着同情
现在，他的胆子变小了，他害怕
那些细小的事物：病毒，流言
每个上司的目光里
都磨出一根无形的针
你想象过一场风暴
它就是平静的生活
你想象过一场风暴
并立即关紧了门窗
你想象过一场风暴
和大地醒来的样子
你想象了它——在一个快乐的
人类的夜晚
啊，想象一场风暴
或分享它全部的快乐吧
扛着一箱啤酒
他的笑容多么灿烂
像一个印在中奖
彩票上的人那样笑着
那是秋天，在阳泉
他的脚步多么轻快
仿佛从未得过痛风
我们的朋友曹五木
今晚又独自一人
喝啤酒、就羊汤
“全廊坊最好的羊汤馆，
有空大伙来喝一场。”
隔着无限的夜晚
我看着她
她的沉默——隔着
让一切变得徒劳
每个夜晚都要摆上菜肴
在电话里相约——通过网络
把行酒令传递给每一个人
差不多就是这样。在临睡前，
说一些不如意的事；开心的事会私聊
不能让大家取笑。比如遇见一个
酒量大的姑娘，恰巧又长得不错。
私下里发给我看，叮嘱不许收藏
往往已经晚了，我早已保存进相册
所以又被骂成一个坏人。
差不多就是这样。一个人的疲惫
另外的人感同身受——多保重
但拍不到肩头。
有时候天气变化，陆续把气温发上来
或者已经下起了雨，上班路上排起了长龙
要注意错峰哦。长江上的灯火
以及正午跃出水面的江豚。一个朋友
在网恋，却被疫情粗暴地
取缔了约会。所以不如连线、举杯。
一位南方的朋友常常
要等别人都睡着了，才从床底下
拖出一整箱啤酒，所以他常常独饮。
差不多就是这样。日子
总要过下去，尽管一天比一天短。
有人写了一首诗，称赞或批评
仅起于一念之间。只有酒是永恒的
有人脱光了膀子，由于茂盛的胸毛
而被做成了表情包——他的不满
只能引来更多的欢笑。
从早到晚，我们活着
透过办公室的小窗，眺望天空中的灰色。
这时有人发来一片树林，和小猪似的白云
忧伤就按了暂停键。哪怕不说话
也已了然对方的心境
只等夜晚来临，欢宴再次开始。
差不多就是这样，不觉间
又活着度过了尘世上的一天。
冬日的雨落在窗外
你并没有站在窗前
也没有走到窗前的
愿望，一场冬雨
说起来也不过如此
在十二月的早晨
如果你想要在记忆中返回
去年的今天
你唯一有把握的
也许只是那天
你也没有
站在窗前
天气依然闷热
桂花树等待盛开。蝉鸣声
传出很远，从没受到欢迎
在附近的河流旁
更多的人，仰头看着天空出神
类似于一种古老的祭拜
一连串的数字，惊醒了
窗台上的闹钟
我只好起身把它的时针弄弯
生活，也许会就此慢下来
我不再出门：我听他们的话
把自己关了禁闭
同一张床上，我不停地
醒来又睡去
多无聊，想到最后也许会死在这里
我拨出一个电话
仍然是忙音。被遗忘的人也许就是已经死去的人
他活着，只是为了验证
他是否真的已经死去——然后他可以放心地死去。
送小海
有过一个愉快的
夜晚：蓝波酒吧
只有两个人的细语
是在谈论一首诗吧
是在谈论，所有的诗吧
我的朋友，今晚
在酒吧的窗外
看不到你们的身影
在空气中却有着
你们的体温——
女经理沉默着
往茶杯里加水、再一次加水
使苏州的夜晚
变得更加短暂
我们走过的客栈
都已经挂出
客满的牌子
你和我，漫步街头
两个三百年前的人物
不再适合人间的繁华
把车座放平，把四扇玻璃
落下三扇，再把自己
在车座上放平
我停在母亲楼下，由于
担心她午睡未醒
而有了片刻的休闲
此时，也许弟弟正在赶来
路上他会想到我：
是啊，再不争气也是哥哥
只是，我再也想不起，我们如何
一起度過那贫瘠的童年，比如
我们是否常常吵架，然后
在一块饼干的分享中重归于好
记得有一次，我们在路边
燃放鞭炮，我把点着的秸杆
递给他，不小心
引燃了他手中的一串，于是
在一阵噼啪炸响的
鞭炮声中，弟弟哭喊着
追赶我，他的手
被炸得又黑又红
少不了一顿打
少不了用我的泪眼
看着他的泪眼
只是已经忘记了
两个哭泣的孩子
又怎样握手言和
哦，不可能有握手
我记得
弟弟的手心肿得吓人
一阵笑声传来，车窗外
晃过弟弟的身影，他在对着我笑
一张中年人的脸上
挂着孩子气的笑容——
弟弟和我
要一起去给爸爸上坟
给杜撰
杜撰说
春天消失了
他在古河州
那里
应该是黄河的上游吧
所以
当黄河流到
我这里的时候
我还有什么理由
拒绝承认
在春天，想起一个忧伤的人
春日将尽，他的忧伤如酒杯一再斟满
君自四川来，应知他乡的春天与此处无异
当春风吹起，天下就变得一般无二
只有忧伤的人与大家不同
哪怕睡着了，还有他的忧伤在看顾着他
他是不是一个玩忧伤的大师？
昨天去楼下散步
遇到一条小狗
今天去超市的路上
遇到以前的同事
如果下雪就好了，就可以
把自己埋进雪里
时候到了，就站起来
像一根会走路的雪糕
远远地看到你
就拍掉身上的雪
转身回家
从内蒙古来的卡车
泊在了高速路口
车上的西瓜滚下三只
一摔：全是坏的
司机哭出了声
他看上去还不满二十
一车从内蒙古来的西瓜
我们不知道
已经坏掉了多少
也不知它们是否
能熬过今夜：马上要立秋了
我希望它们成为秋天的西瓜
至少保留一些有用的种子。
割草机声响巨大
好闻的青草气息
在秋天，变得愈加浓烈。
年老的割草工站在草坪上
乱蓬蓬的脑袋好多天没洗。
我跟他谈起夜晚和啤酒
他看着我的嘴，然后把机器关掉。
从前他是南郊奶牛场的杂工
我见过他偷喝了一口挤奶器里的牛奶。
当飞机飞过的时候
我正在做梦
你看到那条闪着
梦中的金光的溪流了吗
一架飞机停在上面
你不要看成一只休闲的蜻蜓
当飞机飞过的时候
我从梦中醒来，窗子
也发出了嗡嗡的鸣响
你看到那个供应了
全世界的梦幻的屋顶了吗
在那上面挺立着
一架蜻蜓一样的飞机
你看到它在屋顶上
越长越大
大得像一个供应着水果
的微型商场了吗
是它最终让这个世界
陷进一个腐烂着苹果和香蕉和柠檬和柑橘的梦里
给臧北
西山的枇杷
有点酸，
东山的枇杷
透心甜。
臧北给我寄来的是
东山的枇杷。
1
你在深夜里哭泣
在高高的五层楼上
在树影晃不到的地方
月亮照耀着你的寂寥
这是一个女人的怀抱
比从前僵硬
你的诉说在昏黄的灯光下
显得多遥远
你诉说的事实，又有多虚幻
在夜晚也不会被原谅
2
呵，用四个月的时间
去爱一个陌生人
用一个晚上的时间
爱上两年半的爱情
用一条马路
把彼此分开
车流汹涌
我们早已彼此分开
3
我从集市上归来
怀抱着一大捧精心
拼接的鲜花——
把玫瑰剪掉刺，康乃馨剪掉断枝，把白色的星星草用绳扎紧。让我来数一数，哦9朵玫瑰，还有5支百合。我不知道它们组合在一起有什么意义。9是我的幸运数字（忘了如何算出），5是你居住的楼层。
或许我想让自己这样出现在你面前：
看啊，我把自己藏在一大捧鲜花里
回来了——
4
仿佛一个水手的归来
而不是船只
仿佛是一块石头
从小溪里
重拾山顶的渴望
过去
已经历了漫长过程
还没有疯狂的过去
谜底已暴露无遗
5
在遥远的河流上
人们把坏船拖上了岸
一艘坏船，带着不可能的收获
一艘坏船，不会由于爱情
而被抛弃在大海上
它被拖回河流的岸上
用于造一只更小的船
只是为了造一只更小的船
6
亲爱的，我们还没有
看过一次电影吧
我可以在影院里
放心地握你的手吗
那是在黑暗中，音乐
掩盖了此起彼伏的喘息
请原谅大街上的我吧
当我松开你的手
請相信：那只是出于习惯
7
假如还来得及
我们去看一场电影
假如还来得及
让我在黑暗中
捉你的手——
拥抱，挤压，亲吻
假如还来得及
我想用掩盖其他一切的呻吟
来宣布这黑暗一角的爱
8
啊，谁也代替不了
你的温柔
像乳汁洇湿了上衣
我叫你妈妈
我扑在你的怀里
我是你喂养的第二个孩子
刚刮掉胡子，有发青的面颊
你是妈妈，也是妻子
你用你的右乳喂养我
左边的那只
因为一次误诊而保留了疤痕
9
我能用怎样的方式
来表达这一切：
浓厚的玉兰，过时的青春
刺眼的太阳，和水中的石头倒影
我戴着一副可笑的口罩
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病人
10
啊，原谅有什么用
如果不能重新开始
啊，无辜有什么用
如果你早已重新开始
我能用怎样的方式
来表达这一切：
我们的过去，仅仅只是过去……
11
黄昏即将来临
吸烟的人
喷出了人工晚霞——
每一次抬头
都像是在觀察
一个更远的世界
一座小小的水池
一棵不知名的树
花园中，一小片返青的草地
就让我们观察：
那无法替代的未来的生活
12
我能否再叫你：亲爱的
你的门，已经为我关上
在夜晚它高高在上
和星星们关在一起
像那些没有落下的雪——
我不敢说出我的绝望
当我分开夜色中最黑的部分
就像一个绝望的人
在绝望中埋头游泳……
13
我是否说过
要送你一件礼物
我以前不知道它的名字
而现在
我还是不知道
我知道的只是：在河口
春天，总是来得更晚
一个荒凉的海边小镇
它的名字，来自黄河
我的绝望来自
曾经拥有的欢乐
14
一个春天的下午
在一片偶然的樱花林中
你是否还记得欢乐
那刚刚被制造出的样子
用你的欢乐的语言——
现在，已经是另一个春天了
我还穿着过冬的衣服
由于长久的沉默
而对春天丧失了信心
15
为什么一阵风
不能吹成一个人的形状
为什么有人在广场上
寻找一只失踪的鸟
为什么不是在你散步时
踢到的一颗石子
广场上的花篮里
插满了白色的花
我像一颗石子，在你脚下
找到从前散步的夜晚
16
我收到一封远方的信
我从没到过那里
我收到一封信写满了祝福
它来自一个遥远的地方
为此，我用了整整一个下午时间
哭泣。一封多么好的信——
用来治疗我春天的肺病
它在黑暗中飘落
像一只歌唱的小鸟
但它不是你派来的
17
早上醒来，世界
又重新开始
而我不能再爱上
一个新人
一个在早上的梦中
露出微笑的人
我们也曾经
赌着气做爱
最后
我们都笑了
18
我梦见过你吗
我已经好久
没有做梦了
一个灰色的梦
我在其中集齐了
十三个黎明
或许只是为了
能有一匹马
去早晨的草地上
陪你踩露水
我把自己想象成
一个从梦中醒来的人
啊，我需要你
像一个从梦中醒来的人
那样需要你
19
我爱你残缺的乳房
抚摸它时，我像一个孩子
亲吻它时，我像一个流氓
我也爱你的另一个乳房
抚摸它时，我像一个流氓
亲吻它时，我像一个孩子
20
有一天，我病了
躺在离你最近的医院
我每天看护着它——我的病
成了一盆心爱的绿植
需要浇水、施肥，需要增加营养
有一天我病了
我反复在想：此时
你正在做什么
你不知道，我已经病了
而床边的牛奶和祝愿
最终都被我藏在身体里
变成了病的一部分
就像你——
21
我该怎样感谢你
赐给我残缺的生活
残缺 —— 一种美好的祝福
我从来没有说出我的感谢
我担心说出来的话都会变轻
就像我亲眼看到的那种黑
一旦靠近广场
就变得不再完整
22
我曾做过一个梦
可因为四月而成为谎言
当夏天就要到来
当春天即将逝去
请不要相信那些渐渐消失的
挂在天空的东西
它们那么高
早已远离了我的生活
当夜晚降临，它们
没必要压在你的房顶
没必要，掉在你的床上
把你从梦中吓醒——
23
四月的河流，四月的鲜花
四月的河流，四月的树林
有一阵蘑菇，有一阵清风
我没有去过那片树林
也没有挖起那些鲜嫩的草木家族
可是亲爱的，我又为什么
要给你讲起这些，它们在我的想象中
只是一片广大的原野，让生活
在你的小城里开阔起来
我也因此，有了和你交谈的借口
在爱情面前，我只是一个口吃的学徒
在我们的爱情面前，我只是一个口吃的疯子
24
让月亮跑在我们面前，那是
一个宁静的小城之夜
我记得，我们谈到了诗歌
和别人的爱情
还有你为了治疗颈椎病
而采摘的柳树叶子
电动车，小三轮
陌生男子的适度热情
和搭讪
你的笑多么单纯
你的快乐又多么简单
总是能轻易地把我俘获
可我总喜欢把笑憋在心里
再给你一副难看的丑样
25
我常常想
要送你一件
什么样的礼物
才配得上你
纯粹
善良的靈魂
和你善良
纯粹的身体
26
柳枝在变绿，去年的蜂鸟
已经抛弃了它的旧巢
路上有一辆卡车，拉着变绿的柳树
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
把它们卸下来
你不要相信
他们卸下了整个春天
27
在夜里，我常常听到窗外
夜鸟，在宁静的梦中叫喊
在喧闹的窗外，在漆黑的寒冷中
我看到夜鸟在其中叫喊着梦
那是一棵移植来的苦楝
我曾见过它在白天的风中俯仰
我没有感到害怕，我知道此时
你可能正站在另一扇窗前
刚刚放下一本书，你的心里
不会知道我刚刚经历的风暴
28
我仍然记得当初
你是如何
出现在我面前
带着你天生的骄傲
灿烂的笑容
在一座等待拆迁的
咖啡馆中
因此
后来的寻找
就成了一堆梦幻上的瓦砾
29
春天适合无聊
无聊适合写诗
当我说我要写一首
无聊的诗，亲爱的
你会不会笑一笑
然后再轻摇你的头
无奈和喜欢
一齐来到你心间
30
一个人看一场电影
到底是奢侈，还是荒凉
空荡荡的3号剧场
数来数去，坐到最中央的位置
一部老片子，没人想到还要去看
就像那些没人想要的
痛苦的爱
它们早已过时——
31
亲爱的，你是否想象过
我们的家庭生活
像山峰上的一阵雨
像石头躲在家里
把自己晾干
我在你提供的幸福之中
让自己变得更老
在你提供的每一个窗口
都看到月光在飞溅——
32
我梦见我被人追赶
为了躲避，只好跑进
另一个梦里
不一定更黑暗
不一定更深刻
对于你
一个梦就是
一个带刺的陷阱
温暖、湿润
让我滞留在人间
33
啊，我想送你一件礼物
它会让你把我
永远忘记——
【责任编辑 黄利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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