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斯科·波帕(Vasko Popa, 1922-1991),塞尔维亚著名诗人,生于格列贝纳奇,1949年在贝尔格莱德大学获得法国文学和南斯拉夫文学学位,毕业后在出版社做编辑。从20世纪50年代直至去世,他先后出版了《树皮》(1952)、《不安的田野》(1956)、《次要的天空》(1968)、《直立的大地》(1972)、《狼之风趣》(1975)、《生肉》(1975)、《大路上的房子》(1975)、《切口》(1981)等多部诗集,获得过“布兰科·拉迪切维奇奖”(1953)、“日马伊奖”(1956)、“列瑙奖”(1967)、“奥地利国家欧洲文学奖”等,而且他还一直是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他的作品被翻译成了几十种文字,在欧美诗坛上产生过重大的影响。
波帕早年受超现实主义文学思潮的影响,后来深入研究塞尔维亚民间传说、故事、历史和神话,在自己的诗中将其熔于一炉。他多以组诗为单元,用循环体写成,想象丰富,语言洗炼,沉浸在魔术般的公式、谜语、谚语甚至笑话之中,形成诗人自己所谓的“元素的超现实主义”风格。他常常以反讽手法在日常语言经验中暗示出事物之间的内在联系,把日常事物上升到形而上的境界,同时表现出极高的诗歌智力。他的组诗中有一个中心人物或物体(具有人性的物体),所有诗都是这个人物或物体的延伸。这些诗讲故事、玩游戏、玩弄相同与不同的概念、相互对话、描写自己、甚至祈祷,其中的人或物不仅具有自己独特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还常常与周边环境发生各种令人意想不到的喜剧或悲剧性联系。
蔚蓝的苍穹别想勾引我
我没玩游戏
在我的脑袋上面
你是干渴之腭的穹顶
空间的缎带
别缠在我的腿上
别想让我入迷
你是失眠的舌头
有七个叉的舌头
在我的脚步下面
我没来临
我那天真无邪的气息
我那没有气息的气息
别想陶醉我
我感到野兽的气息
我没玩游戏
我听见狗的熟悉的冲突
牙齿与牙齿的冲突
我感到那让我睁眼的
咽喉的黑暗
我看见
我看见
我没做梦
你为什么要用后腿站立
遗弃那些温柔的海岸
为什么啊我的血
我该在哪里
把你送往太阳
你认为太阳亲吻
你不知道
我那被掩埋的河
你在弄疼我
带走我的枝条和石头
是什么困扰你呢我的陀螺
你将毁坏我无限的圈子
我们尚未建造完工的圈子
我红色的龙
仅仅流得更远吧
那样脚就不会跟着你走开
尽可能远远地流走吧我的血
我的安宁在哪里
那难以穿透的安宁
那棵铁苹果树
用树干穿透了我的颅骨
我咬啮它
却咬掉了我的双颚
它用叶片桎梏了我
我啃食它们
却啃掉了我的双唇
它用枝条让我蹒跚
我试图折断它们
却折断了我的手指
我的安宁在哪里
那牢不可破的安宁
那棵铁苹果树
把根深深地
扎进了我柔软的岩石
我拉扯它们
却扯出了我的内脏
它用残忍的果实养肥了我
我钻入它们
却钻透了我的大脑
我那要成为
铁苹果树最初的锈
和最后的秋天的安宁在哪里
我的安宁在哪里在哪里
空空的房间开始嗥叫
我退进我的皮肤
天花板开始哀鸣
我扔给它一根骨头
角落开始呜咽
我扔給每个角落一根骨头
地板开始吠叫
我也扔给它一根骨头
一堵墙开始吠叫
我扔给它一根骨头
第二堵和第三堵以及第四堵墙
开始吠叫
我扔给每堵墙一根骨头
空空的房间开始嚎叫
我自己空空如也
一根骨头也没有
变成嚎叫的
一百倍回声
以及回声回声
回声
我再也不在这里
我并未从那个地点移动
但如今我不在这里了
让他们进来吧
让他们看吧让他们搜吧
水磨在肋骨的阴影中
碾磨成熟的虚空
廉价梦幻的烟蒂
在烟缸里焖烧
我再也不在这里
一艘停泊的小船
在红色的波浪上摇荡
一些未成熟的话语
悬在多云的喉咙中
我再也不在这里
我并未从那个地点移动
但如今我已经在远处
他们几乎逮不到我
我旅行
公路也旅行
公路随着一声
深黑色的叹息而叹息
我没有时间叹息
我旅行得更远
不再跌绊在公路
那沉睡的石头上面
我旅行得更轻
无所事事的风
不再用饶舌来耽搁我
仿佛它看不见我
我就旅行得更快
我的思想告诉我
我把某种血腥的某种单调的痛苦
留在我身后的渊底
我没有时间思考
我旅行
一轮微小的太阳
拖着黄色烟草的头发
在烟缸里燃烧
廉价的唇膏之血
吮吸那死去的残桩
被斩首的木棍
怀念硫黄的冠冕
灰烬的蓝马嘶鸣
腾跃之际被阻止
一只硕大的手
掌心有一只燃烧的眼睛
潜伏在地平线上
在来自灵魂深处的路上
在深蓝色的路上
野草旅行
道路消失
在野草的脚步下
一群群钉子
强奸怀孕的庄稼
垄沟从田野上
消失
无形的唇
擦掉了田野
空间欣喜若狂
盯着
它那光洁的手
光洁而灰白
桌布延伸到
无限
一根牙签
幽灵般的影子
追踪眼镜的血迹
太阳把骨头覆盖在
新的金色肉体中
长着雀斑的厌腻
刮掉
极度危险的面包屑
睡意的花蕾
穿过白色树皮迸发出来
从肉体中的深渊
火苗高高地喷起来
泥土下面
翅膀无力的拍动
和爪子盲目的抓扒
泥土上面一无所有
云朵下面
一片片腮的虚弱的灯盏
和水藻无言的尖叫
衣领咬穿了
被绞死的空寂的脖子
暖和的帽子里
次要的思想孵化出来
暮色的手指
从守寡的衣袖中窥视
绿色的恐惧
在温顺的褶皱中发芽
从遥远的黑暗中
平原伸出了舌头
那抑制不住的平原
分裂的事件
撒满褪色的词语
撒满被抚平的脸
到处都有
一只烟雾的手
没有船桨的叹息
没有翅膀的思想
无家可归的瞥视
到处都有
一朵雾霭的花
无鞍的影子
越来越安静地抓扒
笑语那灼热的灰烬
很久以前
最初的洁白就融化了
时间的皱纹
在慷慨的荒野上
迅速繁殖
一片未被亲吻的田野
无所事事的形态
用惊奇的羊毛
来乔装打扮
一种未玩过的游戏
长着百个脑袋的多余物
在永恒的牧草地上
流沙上
哑默的十字路口
犹犹豫豫
在每一个十字路口
一丝喜欢探询的瞥视
变成了站立的石头
玫瑰色的沙漠
但那走向它的一切
都迸发成有感觉的蓓蕾
都迸发成有希望的花朵
独一无二的春天
或神圣的海市蜃楼
在嘴唇的角落
出現了一道金光
火苗的灌木丛中
波浪在做梦
长着蓝眼睛的远方
蜷缩成了一团
就在子夜的心中
正午平静地成熟
肃静的叶片之上
温顺的雷电嗡嗡作响
给佐兰·米西奇
你闭上一只眼
窥视自己的每个角落
看见没有钉子没有窃贼
看见没有布谷鸟的蛋
然后闭上另一只眼
蹲伏又跳跃
高高高高地跳上
自己的顶端
然后带着所有重量坠落
深深深深地倒立着坠落很多天
坠落到自己的渊底
要是你没有破裂成碎片
要是你保持完整要是你完整地站起来
就可以做游戏
一方是钉子另一方是钳子
其他的是工人
钳子用牙齿用手
紧紧夹住钉子的头
拉拽它
泥土把它从地板中拔出来
通常钳子只能扯掉它的头
很难从地板中把钉子拔出来
于是工人说
钳子没有用
他们打碎钳子的牙齿折断钳子的手臂
把钳子扔出窗外
此后别的人成为钳子
别的人成为钉子
其他的成为工人
某个人躲避另一个人
躲藏在那个人的舌头下
那个人在泥土下寻找他
他躲藏在那个人的额头上
那个人在天上寻找他
他躲藏在那个人的健忘中
那个人在草丛中寻找他
寻找他寻找
那它没有寻找他的地方
那他寻找着就丢失自己的地方
一个人抚摸一把椅子的腿
直到椅子移动
用腿给他以惬意的预兆
另一个人亲吻一个锁孔
亲吻它哦他怎样亲吻它
直到锁孔归还他的吻
第三个人站在一边
盯着其他两个人
摇头又摇头
直到其头颅掉下来
各自都脱掉自己的皮肤
各自裸露出自己
从未见过夜晚的星座
各自用石头充满自己的皮肤
各自凭借自己的星光
开始跟它跳舞
那直到黎明才停止的人
那不眨眼不倒下的人
赢得自己的皮肤
(难得玩这种游戏)
某个人是一丛玫瑰
别的人是风的女儿
别的人是玫瑰窃贼
玫瑰窃贼偷偷摸摸走向玫瑰丛
其中一个窃贼偷走玫瑰
将它藏在自己心中
风的女儿出现
看见那被采摘的美
就去追逐窃贼
她们一一打开他们的心
她们在一颗心中找到一颗心
她们在另一颗给予我帮助的心中一无所获
她们打开又打开他们的胸膛
直到她们找到一颗心
在那颗心中找到被偷走的玫瑰丛
没有人歇息
这个人经常轉移他的眼睛
把它们挂在他的头上
无论他是否需要它都开始向后行走
他把它们放在他的脚心上
无论他是否需要它都倒立着走回来
这个人变成一只耳朵
他听见那不会让自己被听见的一切
然而他渐渐厌倦
想念再次变成自己
然而没有眼睛他就看不见怎样变回去
那个人裸露他所有的面庞
他把它们一一扔过屋顶
他把最后一张面庞扔在他的脚下
用双手抱住他的头颅
这个人伸展他的视线
将其从拇指伸展到拇指
起初在那条视线上缓慢而行
然后走快
然后越来越快
那个人与他的头颅玩游戏
在空中玩耍它
用他的食指触及它
或者根本不触及它
没人休息
有些人咬掉其他人的
手臂或大腿或任何一切
他们用牙齿衔着它
尽可能迅速逃离
把它埋在泥土中
其他人从四面八方奔跑
嗅闻搜寻嗅闻搜寻
翻起所有泥土
如果有人幸运地找到他们的手臂
或大腿或任何一切
就轮到他们去咬啮了
这场游戏活泼地继续下去
只要有手臂
只要有大腿
只要有任何一切
某个人播种某个人
把他播种在自己的头脑中
严实地踩紧泥土
等待种子发芽
种子钻空他的头脑
把头脑变成耗子洞
耗子吃掉种子
种子落下来死了
风来到空洞的头脑中生活
又分娩盛衰无常的微风
一个人是另一个人心上的石头
沉重如房子的石头
双方都不会在石头下让步
双方奋力挣扎
至少去抬起一根手指
至少去让舌头咔嗒作响让耳朵抽搐
或至少去眨眼
双方都不会在石头下让步
双方奋力挣扎
让自己精疲力尽且累得熟睡
只有在他们的睡梦中他们的头发才会立起
(这种游戏长久持续下去)
某个人没有敲门就进来
某个人的耳朵
又通过另一只耳朵出来
迈着火柴棍的脚步进来
迈着点燃的火柴棍的脚步
在他的脑袋里面翩翩起舞
他这样做了
某个人没有敲门就进来
某个人的耳朵
且没有通过另一只耳朵出来
他精疲力竭
某些人是夜晚别人的星星
每个夜晚点燃自己的星星
围绕那颗星星跳起黑色舞蹈
直到星星燃尽
然后每个夜晚分裂开来
某些夜晚变成星星
别的夜晚还是夜晚
每个夜晚再次点燃自己的星星
围绕那颗星星跳起黑色舞蹈
直到星星燃尽
最后一个夜晚变成星星和夜晚两者
它点燃自己
围绕自己跳起黑色舞蹈
双手终于抓紧腹部
因此腹部不会随着笑声迸裂
可是没有腹部
一只手几乎没有抬起来
从他的额头上擦去冷汗
也没有额头
另一只手伸向心
因此心不会从胸膛里跳出来
然而也没有心
两只手垂下
徒劳地垂进衣兜
也没有衣兜
在一只手的掌心里
现在雨飘落
草丛从另一只手中生长
我还能告诉你什么呢
一只手从泥土中萌发出来
把小石子扔进天空
小石子去了哪里
它并未落回大地
也未爬到天上
小石子出了什么事
是高度吞咽了它
还是它变成了鸟儿
小石子在这里
顽固地存在于自身之中
既不在地上也不在天上
它倾听自己
众多世界中一個世界
它凝视那美丽的
浑圆的蓝眼睛的
愚蠢的永恒
它完全变成了
她眼睛的白色
唯有她理解它
唯有她的拥抱才有
它的欲望的形态
哑默而无限
它在自身中
俘获了她所有的影子
它盲目恋爱
看不到其他美人
只注意到她
那它所爱且将以
脑袋作为代价的她
它有够多的圆圈
围绕自己的完美的圆圈
它来到一个终止处
它的负担沉重
内在的负担
它将其扔掉
它的石头坚硬
它离开了
它所构成的石头
它在自己的体内
如此局促
它从里面出来
它躲避自己
躲藏在自己的影子中
它们迟钝地对视
两块小石子对视
昨天的两块糖
在永恒的舌头上
今天的两颗石头泪珠
在陌生的眼睑上
明天的两粒沙子
在苍蝇聋聩的耳朵里
明天的两个酒窝
在日光的脸颊上
两个牺牲者两个小玩笑没有玩笑者的憨傻的玩笑
它们迟钝地对视
它们用冷漠的马屁股对视
它们没有唇而交谈
它们吹牛空谈
【责任编辑 黄利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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