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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银花与卡车

时间:2023/11/9 作者: 野草 热度: 17167
邵风华

  有些人能感受雨,而其他人则只是被淋湿。

  ——罗杰·米勒

  我去车站接她。她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车站的卫生间在哪,我憋死了。

  我把她的行李箱搬上车后座。不知道呀,我从来没在这个车站上过厕所。候车室里面可能有吧,你进去问一下。她脸色难看地去了候车室。不一会儿走出来,径直往车站的后院走。那里是个停车场,停着好几辆闲置的大巴。

  在后院吗?为了表示关心,我大声地问道。然而她并没有回答我。

  也许她生气了。我想,是不是我不够体贴?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洗手间在哪,我甚至从来没在这里坐过车。

  等了一会儿,她从后院回来了。根本就没有!她的脸色更难看了。你不觉得你应该帮我解决一下这个问题吗?她的声音变得尖利起来。

  我拦住了一个车站的工作人员,他的衣服上印着一辆黄色大巴。厕所很远,从后院一直向东北方向走。这个人挺热心的。

  她又转回身向后院走去。我听说很远,就去开车。我说要不开车去吧。她像是根本没听到我的话。

  我只好开车跟在她的身后。

  一直到了院子的东北角,还是没有。院墙上有一段豁口,她从那儿出了院子,继续往东。我把车开出去,看到了东边的厕所。看样子像是那种农村里面最古老的厕所,我本来也想去一下,但一想到里面可能的状况,还是忍住了。

  从厕所出来,她还是没有上车。由于路窄,我一直倒车跟着她。突然碰到了草丛中的一块石头,后保险杠发出“咔”的一声。

  她停住脚步,撞车了吗?

  可能被石头刮了一下,我说。

  她就此上了车。

  这个地方不宜居,在开往我家的路上,她说,一个没有好的厕所的城市,还算得上是城市吗……哦,她向车窗外瞅了一眼,这里只是一个小镇。

  我没有答话。因为无话可说。也因为这是第一次见面,我还不了解她的性情。

  我不会在这里呆很久的,她又说,没有好的厕所,特别让我焦躁。

  他的妻子离去之后,他仍然在原来的地方吃饭(餐桌面向厨房的位置),在原来的地方上床、睡觉(靠近窗子的一面)。上床之后,右侧身,向着床里面空下的一大部分。有时候,他和以前一样蜷缩着身子;有时候,把床头上的一只龙猫拽过来,抱在怀里,以填补某种在他看来有必要填补的空虚。

  其他的似乎没有什么变化。那时候还没有离婚,他的妻子只是不再回家。当然了,她找了一个又一个的借口。那些借口听起来都有道理。其实呢,即使没道理他也不可能去深究。每一个看起来相同的日子,其实都有很多不可与外人道的不同。每一年都是这样。在这一点上,每一天每一年就也没什么不同。他希望保持着这种感觉,直到他再也出不了这个房间。

  的确,那些日子就是这么过来的。想一想,其实没什么好难过的。他甚至没有觉察到什么煎熬,像有的朋友警告他的那样。直到有一天,他的妻子带着她的大哥和一个女性朋友敲开了他的门。先是那个女的气势汹汹地到他的床前逼问(给他们打开门之后,他又重新回到房间里躺下),是不是他说过她的什么坏话(当然是他的妻子出卖了他),他甚至感觉她有跟他动手的可能。

  然后,她的大哥走过来坐在床边,跟他谈起了他们的友谊。這让他想起了12年前他和他的妻子刚刚认识时的一部分场景——他走神了。她的大哥在喋喋不休地说了一大通之后,直视着他的眼睛,希望他看在他们友谊的份上做出某种让步。而他看着他的脸,抑制不住地大笑起来。哎呀,他觉得友谊真是一种滑稽的东西。

  他一直在笑。他躺在床上,而身体不停地抽动。他发现躺着笑要比站着或坐着费力得多,需要动用全身的力气。或者说,是笑所耗费的气力把他的全身带动了起来。他不停地笑着。他想,有一天,他一定要把它写下来。

  有一年春天,我去南京看望朋友。早上开车从河口出发,去济南坐高铁。我给一位毕业留校的师兄打电话,告诉他我的行程。他说好啊,中午一起吃饭。我们已经好久没见了。于是三个小时之后,我们一起坐在无影山附近的某个饭馆里。感谢师兄用心,他还邀请了几个写诗的人一起相聚,其中一位也是我的老友。一位第一次见面的老兄拿出他新近出版的诗集,认真地签送给我。大家聊得十分开心,因为诗歌本来就是最好的下酒菜嘛。但为了不耽误坐车,我只得提前离席去高铁站,他们则继续喝酒、聊天。

  三天之后,我从南京回济南。与坐在我旁边的一个年轻人聊天,他说也在济南下车。你是济南的?不是,还要去长途车站,坐大巴回东营。而且,他的目的地其实也不是东营,还要从东营再坐车回河口。哈,那真是太巧了,我说我可以把他捎回河口,这样我在路上就有了一个同伴。他也十分高兴,对我表示感谢。我们继续聊,才知道他的工作单位竟然是我从前呆过的某个企业集团。这么说起来,我们算是没见过面的同事了。

  从济南去往河口的途中,小伙子说起自己的求学和工作经历,他从临沂老家考到东营职业学院,又从学校来到目前就职的公司。他的老家在临沂的某座大山深处,那里是一个有名的旅游区,但我没去过。于是他邀请我有时间一定去他的老家玩玩,或者什么时候他休班回家,也可以叫上我一起去。好啊,我随口答应着。

  想起我大学毕业那年,为了省钱,借了公安学校一位同学的警服,一路搭车回家。有一位卡车司机竟然打开话匣子,与我谈起与他分手不久的女友。至今,我仍然能记起他年轻的面容和低沉的嗓音。一个失恋的货车司机,拉着一卡车的悲伤在华北平原上行进——这个场景曾经长时间在我的脑海之中萦绕。从那天起,我明白,有时候你心中的愁苦也许不能对身边的朋友说起,却可能在某一个内心柔软的时刻对着一位陌生人倾诉。

  进了河口城区,我一直把他送到他所住的小区门口。下车前,小伙子对我说,他的老家盛产金银花,品质特别好,到金银花收获的季节,他会让老家的父母寄一些过来,送给我泡水喝,可以清热败火。看着他热切的眼神,我觉得没必要拒绝他的心意,微笑着答应了。

  夏天很快就到了。有一天傍晚散步归来,忽然发现楼前的小树林里有一片浓密的黄花。走到跟前,才看出是金银花,不知是哪个邻居种上的。我想起了那个小伙子的话,仔细地摘了一把,捧回家中。我已经有金银花了,而那个小伙子再无消息。

  青年作家赵K抄袭事件成了一个热闹的话题。事件本身并无悬念。赵K所在的作协提供了一份《赵K抄袭作品一览表》;也有人把他的抄袭之作与原作放在一起进行了比较,并把图片在网上发出来。把这两张表对照看完,我陷入深深的疑惑之中。最后我终于明白,赵K其实是不惜以自己的名誉为赌注,跟所有人开了一个玩笑。当然,要真正理解赵K的幽默并不容易。

  在赵K的抄袭作品中,除了标题,甚至连其中的人名都没改。试想,真的会有这样蠢笨弱智的抄袭者吗?由此看来,赵K并不是要像别的抄袭者那样竭力把他的抄袭搞得更像自己的创作。当然,这不是他不会,而是他根本就不想那么做,或不屑于那么做。对赵K来说,这种“史无前例”的抄袭真的只是为了抄袭吗?我不知道他的本意如何,但我宁愿将之看作是作家赵K表演的一个行为艺术:把别人的小说拿过来,改一下标题,然后,投寄出去。他心里想的很可能根本就不是抄袭。是的,这难道不是对当下文学现状的最为无情的嘲讽吗?

  作为一个几年如一日勇敢坚持“抄袭”的人,赵K肯定明白他的行为终有一天会被人揭穿,也知道被揭穿的后果,甚至早已做了最坏的打算。若非如此,怎么来解释他不慌不忙、镇定自若地出入于大大小小的作代会、文代会、青创会和形形色色的研讨会,甚而从容地与那些视各种“高级研讨班”为文学创作“天堂口”的青年朝圣者们,一起走在各类会场、文学院那狭窄的过道上呢?我想到,赵K不知道暗自笑了多少回。

  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现象是,比较赵K“抄袭”的篇目,他所改换的小说标题,绝大部分优于原作的标题。比如,《我和你》优于《我爱人的过往生活》,《无羽之鸟》优于《远去的那一抹红色头巾》,《我们都没有翅膀》优于《行走在乡村的夜晚》。我想,赵K在心里肯定瞧不起他们——尽管他顺手就把他们的东西拿来署上自己的名字。

  赵K也许习惯了这种更换标题的工作。也许他早已厌烦,只是停不下手。图书馆里那一摞摞的杂志的确让人对当下文学失去了信心。每每看到那些小说,我也想拿过来给他们修改:病句、过于夸张的形容词、矫揉造作的语言和毫无疑义的叙述,或者像赵K一样,帮他们修改标题(比如那种“滥抒情”又过于冗长的小说标题)。他们永远不明白,无论是艺术还是哲学,朴素永远是最高层次的追求。也许就是这种对当下文学现象的厌烦,使赵K丧失了写作的冲动:看不到让人兴奋的东西,也没有刺激起人们摩拳擦掌、一较高低的对手。于是,他只好去做他的改标题游戏。

  赵K的表演注定会获得成功。因为他知道他的游戏早晚会被人们看穿,而且,那些代表正义的人们最终会参与进来与他共同完成这个游戏,从而使之成为一件完整的行为艺术作品。

  现在,赵K的目的达到了。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人们在愤怒,在指责,在谩骂,在把整个表演延续下去。而赵K离开他们,一头把自己埋进人群之中,继续暗笑。

  我的朋友木然常常坐在窗前,望着外面的几棵小树发呆。仿佛认识这个世界的秘密,就藏在那几棵小树中间。

  我和他谈起我们都认识的另一个人。他忽然沉默不语。我并不为此感到惊讶,因为他们曾是很要好的朋友。当然,现在已经难得见面了;虽然距离并不太远。他觉得彼此间能说的话越来越少。一个忙于商务,而另一个人日益返回内心。很多朋友就是这样,走着走着就失散了。“幽人贞吉”,他说。对这一点,我当然赞同。

  我们喝茶。我很少喝普洱。我不喜欢发酵的东西,觉得很可能藏着某种不洁。我们喝绿茶,但不加柠檬。我喜欢让沉默在房间里扩散,我听得见沉默在房间里扩散的声音。那是一种细微的沙沙声,可以吸进肺里去。

  没有什么非说不可的事情。这会儿,外面渐渐起了风。那几棵小树在我们的视野里摇晃着。已经过春分了么,他忽然问道。我站起身,去给水壶加满水。我不觉得节气有什么用,但他与我不同。他对于季节有着诗人般的敏感。我知道他这样问,其实只是为了跟我说一句话而已。他不需要我的回答。

  有些茶叶上有虫洞。这没什么。我轻轻吹开。虫子也要生活,对吧。我们不应该对它怀有敌意。我把这话对他说了。他只是一笑。不管我说出什么样的话,他都毫不吃惊。

  虽然认识时间并不长,但我们已相互了解了对方。在这么个封闭的小县城,我不能奢望更多的朋友。认识二十年又有什么用?我知道这友谊值得珍惜。

  他告诉我他的测字水平最近又有了提高。“可以看见事了。只看见事。”我不懂。如果能赚到钱就好了,我说。但他不以为意。我有一个初中同学,他老婆以给人算命为生。目前是我们同学中的富翁。

  在我说着这些瑣事的中间,他的眉头渐渐皱起。算了,喝茶,我说。

  后来,我告辞出来,进入了河边的一片密林。林中有奇怪的鸟鸣,吸引我循声而往。渐渐地,我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陌生的空间。在我返回之前,一股气流将我裹挟着,慢慢地向上飞升。“木然!”我大声喊着我朋友的名字,但没有回应。我不知道我在哪儿。我只知道自己在不停地向上、向上……我明白,我被时间吞噬了。

  【责任编辑赵斐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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