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午夜的昏黄从星空中遥远的彼端坠落进那个令众生为之颠倒的舞台,化作细碎的希望向四周泼洒开来。
轻轻拨开了遮挡视线的树叶,摇曳着星光的人间已然漫步进视线所及的虚空。嬉笑打闹的微小声音隐隐从村庄的另一头传来,使空气微微地震颤起来。忘乎所以的笑声和美酒的醇厚香味沿着街道缓缓步行,走到那不可预知的地方。
尽管诱人的香味在灯火通明的青石板道上匆匆行过,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朝着那源头走去。每一片民居都充斥着祥和的气息,石制的街道上也不曾有人来往,缓缓燃烧的灯笼在风中轻轻地摇动着,等待一个能让它们履行职责的身影到来。
晃了晃头甩去那些杂乱的思绪,伴着树叶沙沙的摇动声,独自漫无目的地在沉重的大地上游走。细微的光芒从遥远而繁荣的地方慢慢上升,融进天幕中,直至与星空融为一个存在。厚重的皮靴后跟在石板上踏响,清脆的脚步声顺着轻微的扰动而在这片村庄回荡。
我很清楚,我不属于这片地方。
但总有一天,我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归宿。我们的身影将会磨灭,我们的记忆将会永存。
呆呆地望着夜空出神,就仿佛永遠都不会再次醒来。
——就在这片只属于午夜的城市里。
二
寂静。
从蔚蓝星球的背面折射的光线,远远地在山上落下一层灰白的光晕。寂静充斥了整个天空,在山谷与山岭之间久久回荡不去。
“不知道在那一边的你,又有怎样的愿景呢?”
在没有大气的星球表层,星光依旧永恒。它们在无穷无尽的过往中经历欢笑,经历重逢,经历世界的起因,经过与结果,终在每一个必然的瞬间得到自己想要的最后。如今,它们依然闪耀于这里,每一个所期望它的地方。
——我不如它们那么伟大。无法接收到声音的双耳染上了一层微微的粉红,直射入双眼的星光在身躯上抛下一片银白,纷纷扬扬如同雪花般插入地面,最终融为一体。
在无垠的黑色田地中,希望的种子必将发芽。
满天飞扬的尘土,在踏过的脚印上聚集,将一切的足迹镀上一层又一层的金色。
——我只渴求凡人的幸福,这就够了。
抬头向那颗巨大的水蓝星球的背面望去,横跨世界的灯光将一切分为两半,在劈开世界的火光中肆意奔踏。震动从心中传来,已然找到了那些不属于任何人的可怕想法:究竟因何而生?它宛如一个我不曾看懂的故事,在一遍又一遍的尘封中找不到任何的迹象。
“该回家了。”
三
当呼唤传来时,天际已变得一片火红,如同那年秋天在模糊不清的记忆中拾起的枫叶碎片。如今,它也一样,在这里陪我,直到世界的尽头。最后一点烈日的余晖刺在了身上,微微的暖意在身体中流淌。
“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吗?”
——我不知道。
正因如此,才会渴望知道每一个答案,每一次坚实的脚步,每层冠冕堂皇的包装下,到底隐藏的是什么。
而如今,我已不需要伪装了。
“那么,新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充满信心,骄傲与自豪的笑容,在多年以前就消失了。
如今,只有平静能够依然存于内心。原本不以为然的我,遇到了她。
——那么,就这么说定了。
笑着向后慢慢地躺倒,双手枕在了脑后,舒适地盯着那星球上水蓝色的某一点出神。是的,新的生活已经开始了。永远不会结束的剧本,永远无法停下的舞台风景。
而真正的自我,也许就会在某一天,悄然显现。不曾感受过爱的心脏,也终于找到属于自己的温暖的那一天。
——看哪,这银白的星球,就是我们活过的证明。
不羁的音乐声再度于耳内响起,光芒再一次降临在永远不曾有传说留下的土地上。
“时至今日,我依然相信。”
四
云清。
午后的日光在草地上来回打滚,嬉戏跳跃。温暖的射线从身躯中穿过,给这个难得的下午带来一丝盛夏的气场。
叼着的草根无意识地在口中咀嚼,身下的草坪如同波浪般轻轻摆动,迎合着流风的轨迹。即使是远处依旧覆盖着白雪的山顶也稍显刺目,便合上双眼,享受平静的时光。
在梦中也能见到无法驱散的身影,睁开双眼,突兀地见到她坐在身旁,静候着落日的时刻。
伴随着戏谑的冲动,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将草根吐于一旁,搂上她的肩膀。肌肤接触间,微微的凉意与香气从身边传出,久久不散。随手把玩着柔滑的发丝,在令人沉醉的香气中激动的心灵渐渐平静。
松开手掌,将手臂枕于脑后仰望着澄澈的天空。草叶的气息与她的香气混杂着在原野上奔驰而过,成为夕阳西下的第一缕信号。
日头西沉。拔地而起的璀璨星空再度于天穹之上奔驰,永不落幕的舞台重新燃起了灯光。细碎的光点循着日光存在过的地表,奔跑,嬉笑,打闹,一如当初。凉爽的晚风带来的惬意在脑海久久不去,晕乎乎的眼中满是星辰的笑容。
放肆地笑着,似乎忘了自己是何种身份。在星空之下,万物理应都是平等的无名之辈。
重新站起身,星辰在头顶上流动。那种闪耀的感觉,依旧在许多年后的心灵中存留——
这就是美好的未来!
再无过去可言。在曾经的曾经存在过的天空,依旧如同今日一般成为希望的应至之地。
我们的悲痛,失落,失败与伤感都在星光的雨水中化去,在夜晚中重塑,重新成为自己。永无止境。
“这就是美好。”
笑着倒在柔软的草地上,眼角的泪水在兴奋中早已干涸。我们,现在就可启程。
每一次的希望,都能顽强地在厄运的裂隙中生长,直到生根发芽的那一天。每个夜晚,都是一次全新的开始。
但风的絮语在梦中将我催醒。它永不停息地驰骋在荒野上,却已经没有了她的气息。
笑着伸了个懒腰,感受着重新洒在脸颊上的温暖亮色。
回忆与泪水留在了那个夜晚,希望促使我们向前看。
五
覆满灰尘的器物杂乱而随意地被丢弃在无人记起的角落,就这样守候了数不清的岁月。天光,过往,与曾经被珍视的心灵一起被埋葬,连墓碑都没有留下——
依稀的星辰依然点缀在空中。已经能够听到的蝉鸣四下回荡,不厌其烦地重演着已然忘却的舞台剧。荒废的身体已经入座,阳光在能够理解的时间里也会成为第一个看客。已经开始重蹈覆辙的自己,为何用尽全身气力地摇晃着头脑,直到整个世界开始旋转,只有如此,才能让已经成为提线木偶的自己,保持即使只是片刻的清醒。
“在大地老去之前,我還有很多的事情要做。”
即使隔着脚底的鞋跟,还是能够感觉到健壮的脉动,汹涌的血液,在无穷的年月之前就已经在布满传说的大地上奔流,在我的,弃置的身躯中流动的,只有冰冷。冰冷刺骨。从无法忍受的温暖中努力将足够的自我分离开来,也成为了一种奢侈的妄想。
自嘲的曲线攀上嘴角,勾勒出一个细微的弧度。当学会在冰冷中呼吸,便能够再次成为铁石心肠,残忍无情的人。
僵硬的关节慢慢地活动开了。费力地扯开,拉出每一寸阻碍活动的血肉,让深色的血液淌满手掌,流下裙摆。
因为毫无感觉而流泪的瞳孔中,再也没有熟悉的身影出现了。从许久以前就许下的愿望,因为荒废而千疮百孔,摇摇欲坠。
想要放声嘶吼的喉咙中,已经没有值得去发出的字句了。
夜晚会以何种心情撕裂你我?皮靴后跟敲响木质地板的清脆声音,淹没在海洋般的音乐声中。终于十指相扣的你我,畅游于五光十色的山林中。每一座能够看见日出的山巅,都曾拥有过互相的身影。我们畅游在已经快要消失的夜晚。
被淹没的你的声音,在浓重的夜里仰望着外面的世界。
白昼会以何种方式分离你我?再也无法迎来的天空,在阴雨的世界里飘摇。雨水比泪水先行落下,却植出了最深重的悲哀。
任凭滂沱雨水打湿衣衫,依然笑容可掬。那是最无法后悔,最明亮的日子。模糊不清的视线,似乎有血流过。毫无知觉的手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相同的动作。
“快来啊,为什么不跟着音乐一起跳!”
笑意盈盈的脸颊布满着红晕,充满暖意的手心搭上了尚未冷凝的身躯。
“我这就来。”
略微抬了抬眼皮,忘乎所以地笑着。
回转的脚步,靴跟踏在地上的沉闷声响,在音量大到出奇的音乐中欢快地摇摆着。
那日的舞会,依然没有结束。
永远都不会结束。
六
被黄沙抹去的城池,再一次从狂风中升起。不停剥落的外皮,在空无一物的四周渐渐现出外形。
依旧如同往常一样毫不在乎地笑着,眼中却再也感受不到沙尘的吹拂。灌满无用身躯的沙子轻轻卷动,灌铅的双腿无法再次迈开步子。拖于身后的锁链火星四射,慢慢滑动。空空如也的木盒被半片城墙掩埋,荒废在漫山遍野的土黄中。
那是遍布血痕的指尖在沙堆里一次又一次地进出。无面的黑影从城中飘向天际,永不停歇。已然荒废的地域,已经无人光顾的深渊,再次成为最后的,她的心愿。
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连真实存在的时光都已经遗忘见底了呢?花纹遍布的外壳,依然如同那日一般拥有神奇的光泽。不同于往日的泪水,再一次回到了家乡,那个永不折返的地方。
满溢的悲伤从身边,流向永不返回的未来,沉闷的木质棺板,掉入流沙中再无踪影。
我需要的,仅仅是,再简单不过的全然麻木的身心,再也不想回到冰冷的夜晚。将每一颗无家可归的灵魂带走的星幕,在很久以前就已经预示着唯一的归去,在孤独的万古长夜中流逝。
永不停息的狂风将衣衫撕碎,咆哮着越过数万年的岁月朝着过去跃迁。已经,连同悲伤都感觉不到的彼此,终会在每一幕流沙的背后,重复每一次所不能承受的痛苦。
直到最后,也没能做到任何事的自己,再也无法保持坚强,连仅剩的柔软都被击碎的自己。
一起去往,向往的地方吧。
沉重的棺盖碰撞,世界再度陷入黑暗。再也无法享受风声的身躯,依旧瑟缩着,等待阳光的升起。等待那个地方的归来。
“现在,我回来了。”
不停放弃的自己,也会有能够存在的理由吗?
“我一定会回来的。”
每一个世界,都残留着走过的踪迹。
“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了。”
简单无比的老旧音符,在八音盒上弹跳着。
当第一缕月光再度唤醒沙漠之城,永不陷落的城市曾逃离我所存在的地方。泡影间的事实愈发缥缈,如梦而又似幻。
“我不会再逃跑了。”
最后的微笑,在掩埋的黑夜中醒来。
我一直都很期待,我们将会变成什么模样。
永不落日的沙漠之城,依旧沉睡宛如新生的婴儿——
无法被期待的自己,终究会成为最为讨厌的那个模样。
“如果你更努力一些——”
干涸的眼角,依旧望向天空。
“我一定会回到家乡。”
那个永不落叶,怀抱希望的地方。
七
“那是一个永远,永远都不会结束的夏日——”
轻微扭曲的热气在衣物上着得滚烫,出门时因为刺目的阳光条件反射般向后退了些许。不曾着上颜色的街道,在遥远的目光所及之处流出了原野的绿色。
原样的风景,在每一日中不曾有过变化。
没有门牌的每一寸住户,在蝉鸣声中愈发渺小。稻香在夏风中四处飘荡,依稀残留着泥土的芬芳。
向着夜空绽放的,那日曾经与你一起看过的向日葵,总有一天会想起的吧。
我总是无法找到需要你的理由。
“从梦中相会的那一刻起,就应当知道总有一天会这样离别。”
模糊的视线就这样在脸颊边化作凉意流下,原野上摇曳的阳光在微笑中留下泛白的天空,化入土中消失不见。桌面上匆忙折下的向日葵,饱满的果实散落开来,漫不经心地生根发芽。树皮上留下的粗糙记号,在那一片青涩的爱情中划出些许粗浅的疤。
无牵无挂,所以无所畏惧。金色的血液在脚下流淌,当真正能够看清的时候,又升华消散在因为高温而轻微扭曲的天空中。古旧的石碑在几万,几十万年前刻下牢骚般的情话,无法分辨般地多情。
生而无源,依旧能够行走于大漠之上。
永远不会落下的夕阳,在胡乱踏下的脚步间又让向日葵再一次绽开了花瓣。流动的岩石在脚下延伸,在天边投下阴影。
再次想起去扯下日历的时候,又是宛如黄金般闪烁着的星期四。
指节不安地敲打着桌面,水色波纹在杯中慢慢地晕开,气泡涌出表面发出轻微的声音,随即破裂在杯身泛起的光晕中。茶香在室内萦绕,那是许久之前,却又仅仅像是十几年间留下的怀念香气。破碎的风铃被珍而重之地存放在架子上,依旧有阳光的香味附着在其上。窗外陽光下升起的泡沫,隐隐有嬉笑声从中传来。细腻而安稳的日子将隐痛盖过,照到半个身子的阳光中又显出了那片淳朴的土地样貌。
“因为你是早就知道的。”
在喉中晕染开来的茶叶香气,仿佛又将自己带回了那个无法跨越的夏天。那个出发了,便不曾回头的日子。
些许小鸟驻足在帽檐上,清脆的鸣叫从阳光中流下,顺着刘海悄悄地溜进耳中。蝉鸣在林间回荡,渐渐地有了睡意。
就那样,我们的故事在这笑容中沉醉,沉淀,最终在夏天间,每一片面朝太阳的向日葵花瓣上,都折射出我们曾留下的诗句。
雨天的分叉道,在天晴后消失得无影无踪。醒来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西。湛蓝天空下的些许云彩落下眼泪,将回忆生根于永不遗忘的土地。
“因为我是早就知道的。”
将耳机重新塞好,如在梦中般再一次看见了无忧无虑的过去。
生根的向日葵将回忆散落一地,重新朝着耀眼的夏日时光展露微笑。在某一天,一定会再次相遇的吧。
一定。
这次,希望不会再弄错了。
八
将脸颊贴在模糊不清的窗面上,凉意一阵阵地从外侧袭来。在窗上哈气造出的虚幻的云雾挡住了雪色的天空。笨拙地用纠缠的指尖涂划着,在落下转折的时候,上一笔已然随着转瞬即逝的世界一起消失。
悄无声息的落叶被雪花埋葬,在漫天落下的白色的星星中四散奔逃着,瑟缩在灰色的天空下,静待着黄昏的到来。
习惯性地走到桌边拿住木杆,笔尖却早已被墨水冻结,仅仅只是划出些许歪歪扭扭的稀疏墨线。静止的季节里,仿佛人也会变得懒惰,就这样连着慵懒的阴天在恍惚中跳过一道道沟壑,伴随着哪怕重重地摔到河水里也毫不在意的时光一起前进。
窗外的枯枝散落一地,在池塘边依旧留有些许残绿的叶片。
将废纸团成一团,随意地用窗台上的积雪裹了起来。冻得通红的手指并没有因为寒冷而窘迫,把玩着,将其揉搓成了种种形状。
在床脚胡乱散落的些许信纸,写着些许细碎的只言片语。令人羞赧的笔记被揉皱了,依稀看得出来的几个字即使是无意间瞥见的也会匆匆移开视线。
明明知道已经不再在那个轻狂的年纪了。
于是,将信纸拆开,将没能说出口的话语一片片撕碎,将昨天就这样忘记,作为一个没有心的人偶,毫不在乎地活下去。
“这一定不是悲伤的事情。”
只要紧闭双眼的话,一定会连名字也会忘记的吧。
撕碎的信纸,只要能够认真的话,一定可以再次修复起来的吧?
靠着肩膀,目光低沉的话语,如此慢慢地讲述着,讲述着我们的故事。无法想起的所有,与我们最终迎来的一无所有的结局。
那日的约定,永远都不会结束的吧。莫名地笑了起来。
是因为过去的幸福时光吗?
还是因为那日彼此的狼狈模样?
即便如此,明明还没有满足,为何嘴角依旧留有些许咸味呢?
闪烁的反光让眼角有些刺痛,却在无意识间忘记了如何闭上眼睛。
伴随着雪花敲打在窗边的声音,在雪白的纸条中似乎能够看见,断开的钢弦无法再次接上,草草地捆在了风箱上。泛黄的剑柄隐隐显露出了原本的石面,仿佛在不经意的一刻,我见证它再次闪耀的瞬间。
对着阳光举起的手中,依旧能够看出被绷带与血液沾染的细小痕迹。
已经不想再经历了。
无意识地向着玻璃上哈气,却不知道要画些什么。
如此合上门,慢慢地向着没有下文的日子走去。倾倒的墨水瓶慢慢地在桌面上凝起一层霜,在不知何时显露的阳光底下折射出了些许晶芒。
混淆于夜里,思念落幕的话语,在十月的某个毫无印象的日子中悄悄地和阵风一起溜走了。
当打开窗户的时候,照入室内的阳光让未来的期许变得一片空白。玻璃上虚无缥缈的世界早已消失,山脉处冲天而起的蓝色极光仿佛在朝着这边招手,如此闪耀着。
半融化的冰雪射出了无比炽烈的光芒,在窗台前点着纸条,熔化雪球,慢慢氤氲出了些许墨水的香气。就这样闭上眼睛。
明天的事情什么的,就会忘记的吧。
九
大雪纷飞。我们伴随彼此度过的第一个夏天,忽然地结束了。
没有任何预兆,像是小孩子赌气般,如此消失在了空气中。
在指尖与枝丫的缝隙剩下的缕缕阳光间,互相纵声欢笑的时光,乘着晨光与激情如此在树边留下刻痕,在窗边留下倒影。
假装看不到的令人厌烦的祈祷,不知何时自己也开始做了。在双手合十的那个片刻,从堂前穿过的夏风依旧在扰乱听觉。
“比起和你的分别,也算不上多伤心的事情呢。”双手紧握,双指相牵,这样若有所思地继续前进着。
用力飞跑,连祈愿也放下的你,踏过风语一路前行,毫无顾忌地向黑暗中穿行。恍然惊醒的自己,也许会在不安的夜里有所领悟吧。
从窗外照入的半片纤细如光的明日,在难以分辨的情况下在窗台边溜向远方。
“但是,唯独擦拭过的伤口是无法愈合的。”
流逝如飞的时间,即使握紧双手也无法抓住的系带,还未曾谋面便迎来了结尾。如果抱住肩膀,用力地发出声响,是不是就可以忘记明天的事情了呢?
触碰到的脸颊也好,纠缠着的手指也好。绝不会这样结束的吧。
在睡梦中化为飞灰的床单,被泪水沾湿的遗弃品,就算是她,也会说些什么羞涩的丧气话吧。悲伤而愚昧地述说着一成不变的今天,厌烦平静的我匆忙地落下脚步,
将细碎的日子甩在身后。细声清唱着无聊的时日,两束光芒如此跌跌撞撞着,在刻下脚印的脆弱道路上踉踉跄跄,慌慌张张,却在跌倒时能够鼓起勇气,向着未来的美好时光展露微笑。
“只要最后能与你‘相遇,这样便足够了。”
她擦了擦从树上削下的树枝,凝视着光滑的板面自言自语着。落叶盘旋于空中,落下永不复行的轨迹。在树干扎落的划痕疼痛地挤出些许汁液,眼泪般落入草丛,悄无声息地流走。扎出的坑洞钻入石块,攀上树梢,落回伤痕累累的树洞中。
云翳依旧。
天边洒下的半束炽烈的光芒如此闪耀着,打在半边尚未受伤的脸颊上,晒得生疼。
在模模糊糊间,我看见了她的眼睛,如同天边的星辰一般闪耀着。那坠落的星辰擦过枪尖,流过把手,染入血迹斑斑的木柄,与黎明的露水化作一体,轻盈地滴在紫罗兰的花瓣上。碎裂的云朵扯开外表,毫无保留地将雨水倾倒在沉默不语的大地间,顺着时间的伤痕一路落入大海。
恍惚间,时间已逝。
“没有我的明天将会雨过天晴。”
“没有我的明天将会万里无云。”
为何,简单的一句永别却说不出口呢?
看似无悔的明日,却没能实现任何事情。
仅仅只是徒劳地等待着的我,蹲坐在树下,如此满不在乎地笑着,想要掩饰难堪的,无处寄托的迷醉梦境。
曾经做过的梦境,在全是自己的漆黑海洋中无尽地奔跑,气喘吁吁,精疲力竭,最后却看到的只有自己悲伤而无助的倒影。
想要实现的期许,如今实现了吗?
期望已久的明天是否已经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悄悄来到?
低垂下头的彼此,落下的阴影如此交叉着,融化在陷落于树枝彼端,迷茫的庇荫处。空无一人的今日已经来到。
那天触摸到的镜子,倒映出的一定是真实的自己吗?
抑或是,我们只是沉醉在自己美妙的梦中,从未想过要再次醒来?伸出指尖,触摸到的平滑的表面,到底是属于谁的世界?
就算这样,我也一直。一直。
“——我一直记得。”
从那天以后,你就一直很讨厌镜子。
倚在墙边的镜子,被放反的那块镜子,再也照不出清晰样貌的那块悲惨的镜子。
如果靠着肩膀,目光低沉,说出思念落幕的话,是不是就可以忘记今天的事情了呢?
“爱会出现在渴望中——”
悲伤地嘲笑着,以揭开彼此伤疤为乐,仅仅是在这场漫长的生命长跑中的一件小小插曲。
樱花坠落。枯萎的树梢,从天空边鲜红地滴落的,是谁的血液吗?感受不到痛苦的彼此,能够亲眼见到樱花的坠落,一定,很幸福吧。
石桌上摆下的两壶清酒,在花瓣堆积成山之时,依旧等不到我们的再次相遇。在云中隐约传来的鼓声停歇之前,故事绝不会就此终结。
被轻视,被遗弃的,并不只我一人。
所以,倒映在彼此眼中的,一定会是相同的景色吧?
这样怀着怨恨的心情,无法飞翔的彼此一定会有一人,倒在晨曦的溪流中。
十
“你这样说过。”
攥紧了手中的绷带,摩擦而生出的燃烧般的疼痛反而将理智冲向离沙滩更远的地方。悲痛的言语仿佛污迹般在皮肤上沉积下来,灼烧得通红。
从枪尖掉落的伤口里,我看到了早晨的露水。喷涌而出泉水,从山巅滑落的澄澈溪流。那,那是“我们内在的美丽,一定能够茁壮成长”,真的,真的。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连虚假的事情都已经疲于应付了。
被阵风搅碎的溪流倒影混合着被泪水充溢的时光,一路汇入大海。
“一成不变的生活,已经厌倦了吗?”
那日,彼此笑着如此约定了下來。在挥洒汗水,挥洒时光的那段宛如珍宝的日子中,互相扶持,互相期望着的彼此,为什么会草草收场的玩耍,却在灯火阑珊之处,在分离的那一刻,不知为何流下了止都止不住的泪水。脸颊上装作顽强的微笑,总有崩塌的那一日。
“希望这次,不要再欺骗自己了。”
充斥着谎言的生活,闪烁着虚假的光芒,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度过每一天,只能在尚未完全失去心的末尾为了不去忘记,而写下每天的琐事,如此祈祷着。但我从灵魂深处,这样相信着:我们应该马上就要启程了吧?
“仔细看看组成生命的光芒吧。”
“仔细地看看自己的躯壳吧。”
失去心灵的身体,却尚未失去残存的浩瀚星辰。一直想要,想要倾听它们,倾听它们清唱的同一首寂静的歌。
“那份内在的美丽,生长如同玫瑰。”
很清楚地看见了,从枝尖涌出的清晨露水,在眼间闪耀着。
那天晚上,我如此张狂地笑了。笑声顺着篝火向天边冲去,通红的火光将脸颊上流下的血液映照出隐隐的橙色。折断的枝条,在火边烤裂出鲜嫩的内在,将细微的血液气味晕开。它们放肆地奔驰,奔驰在我所认识的大地上,一边奔跑一边大笑着,用明月的光芒作掩护而消失不见。
就像看见相同的世界一般授以如此的视线,却依旧无法望见相同的景象。
“愿望是,遗忘。”
如此笑着挥手告别的自己,一定会被看作无比卑鄙的人吧?
装作毫不在乎的彼此,早已在那个怀念中的夏天,与大家一同消失在阳光中了。
削尖的锋刃,也总有一天会折断。
等到那天,就算是碎裂的云翳,也一定能绽放出我所知晓的彩虹的吧。那一定是最后的谎言。
然后,只要紧闭双眼。
昨天的事情,一定可以想起来的吧。
萤火虫飞去,只剩下悄声无息的清晨。
支离破碎的彼此,用残存的力量,用残存的声带,舌头,口腔,牙齿,脸颊,如此笨拙而坚定地发着声:
我们将用自己的双眼,见证生命的一切。
我们将用自己的双眼,见证……爱。
十一
在手中攥紧的丝带,不知不觉地滑落进池塘。
在水面上漂浮的不知道是谁,悄悄地将其吹向天空,向云端飘去。九月秋风瑟瑟。
伸向天空的红色山峦,在风中屹立如初。落满了火红枫叶的地面,给人以软绵绵的踏感。
静悄悄的阶梯上,空白的身影这样伫立在铜钟前,在枯枝间忽远忽近,眨眼间消失不见。打扫的人不知去向何处,仅有留下的破旧扫帚在飘落的叶片中孤独地立著。流淌的风儿从檐角垂下,虚幻地笑着。
在“很久很久以前”的后续,是不知何时起并肩而行的两人的空想。从岩缝中开出的金黄色花朵,在身后一路留下金色的光,在浑圆的月中踏着轻巧的舞步,笨拙地编排着,敲着手鼓,拍着手掌,肆无忌惮地大笑着。
脚边满溢而出的时光从排水口,从井口,从窗台上,从花瓶里悄悄地跑走了。嬉笑着,打闹着,喧哗着,带着一路的花火,残忍得好像我不曾有过快乐。
时光变迁。
只剩下模糊不清的笑容,宛如夕阳般挂在天边,在日落前躲入山头,浸入无垠的水面中。
合上的书面封皮被墨水染黑,胡乱地画着粗细不匀的线头。被划开的笔记,在窗下如风一般翻开了故事的第一页。
所以,化作了风的你,一定去了你最为憧憬的地方。尽管如此,毫无希望的她,依旧眼角带泪,努力地微笑着。
“毕竟现在的你,什么都能看到了。”
遗憾的声音在波光粼粼的镜面上雀跃着,沉入湖底消失不见。当雨滴再度坠落的时候,是否能够重新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呢?
在风中听见的模糊不清的声音,如同依旧年轻的孩童一般富有张力,在尚未确认之前便大笑着,往地平线的那端去了。
于是,奔腾而去的云带着那一缕回忆,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直到那一天,看不清面庞的人在无比珍贵的梦中,这样不经意间对着水面呢喃着,祈祷着。
“有什么,忘记的事吗?”
抿紧的唇放松了少许,用依旧泛着热度的茶杯底轻轻敲打着桌面。从升腾的热气中传来的模糊不清的面容,也许在等待着某个早已遗忘多时的答案吧。
带着些许笑意的眼睛望向了窗边的壁炉。被风吹开的窗帘吹拂在若隐若现的画框上,桌上的茶水热气腾腾,杯旁垫着一两片从枫叶林中捡拾的,火红火红的叶子。静止在墙上的钟,不再摇晃的钟摆依然在轻微地响动着。日月这样从表盘上走过,伴随着细小的演奏家们,一起唱着许久未曾听过的歌谣。在不远的湖面上,一定有鱼儿越出水面,有大家在嬉戏玩耍,在深沉的夜里有花火在夜空绽放。
九月秋色正浓。
十二
“那是唯一,且不可思议的梦。”
流云四起。
夹杂着火光,烟云飘向天外。
在恍惚间,充斥着血腥与刀剑相击的喊杀声不绝于耳。
化为火炬而摔落地面的树木爆脆出黑色烟雾,将喷洒的鲜红喷泉压入地底。
“我依旧会成为我想成为之人。”
澄黄色的光里,我将世界同杯内海洋一同饮下。
恍然间,于身边交杯痛饮的伙伴们在弥漫而出的星光里消失了身影。
这样叉开双腿,毫无形象地斜躺在火堆边的自己被火光照得一身通红,染上的青烟如同喷泉般直冲微微泛紫的天际。折下树枝当作乐器,粗鲁地敲着他人的酒杯,沉闷的声响在清脆的笑声中格外突出。倾倒星辰的银河模模糊糊,晃晃悠悠,在泛紫的天空中与暗晕一起,如此肆意舞蹈着,大笑着,在坠落星芒的天空下吹奏着,弹唱着,高声吟诵着古老的歌谣,酒液与烟火在空中挥洒,谈笑的声音淹没在烟花爆炸震耳欲聋的声音中,红色鸟居上空点点的星光仿佛走向散场的那一天永不到来一般。
就像想方设法用谎言搭建起来的另一天一样。我依旧像从前一样在天空中飞翔着。
“在那里的我,感觉很悲伤。”
笨拙地吐出的文字,不知为何如同火焰般仅仅只是落入腹中,慢慢地烧灼着,直到将此身此世再度化为等活地狱之时。涌上脸庞的醉意与火光将颊边染上绯红,温暖得几乎要烤化双目一般。
明明,明明是那么惬意的微风。
模糊不清的视线中,溢出眼眶而下落的泪水将些许的清凉涂抹在脸颊上,无声地呼唤着。不自然地转过身去,将透明的星辰悄悄擦去,将留下的碎絮抖落进火中。它们无声地燃烧着,于火花中欢笑着,化为点点光芒消散在燃烧的世界里。
呼唤着彼此的到来。
“为了能够梦见你。”
已经刻印至深入骨髓的那次黄昏,在夕阳下映照出的身影,最后一次的捉迷藏。笨拙的脚步,青涩的呐喊,追寻的影子早已在废墟的夹缝间被拉得很长,很长。
让我们相约在日落之时。
星耀流月。
落入凡尘,忘乎所以地笑着。
山峦耸立,银白的耀眼光芒敲响海面,与波浪一起掀起的乐声传出很远很远。
沉没于水蓝交响乐之下的城市由另一群居民占据,在环月之间带着银色的水花跃出山巅,朝着天边似是而非的倒影而成长延伸,翱翔于两座落月之间。
被鲁莽的妖精踩到肚子而恍然间被扯回了现实,涌回口中的酒液让自己不停地咳嗽着。定睛看时,闪耀的群星正流往大地,带着无人知晓的诗歌在每一片丛林中奔驰着。
燃烧正旺的火堆旁有人吹奏风笛,有人敲响节拍,有人大声清唱着,迎接着新的一天的到来。酣睡着的彼此不由自主地敲响酒杯,一起跳起古怪而寂寞的舞步,在这片古老且神秘的星空之下。
不知东方之既白。
十三
夏日渐起。
黎明的耀光与银白月面一同被抹去,仿佛它已在某个无人知晓的夜里,就这样悄悄溜走。山涧的溪流于每个人间的节日流过的,除了祈求的人偶,有时还会有其他的东西。
那是沉没其中墨色且光滑的匣子。时间与苔藓在其上停驻,将溪流中飞过的月光染成半片苍翠之色。流沙将它掩埋半身,在被世界遗忘之前寻到了新的归宿。
在掘开沙尘的片刻,它如同漆黑的墨印一般下沉,顷刻间便上浮而起,破出水面而深吸了第一口气。在射入林间朦胧的月光中,我看见湛蓝的光芒自其中满溢而出,淹没地面,从树梢流淌而出,连同沾染的墨色一起在纷纷扬扬的翅膀扇动之下悄然消失,化作阵阵微风。
它拨弄着月光的轨迹,在四散纷飞的蝴蝶中低声吟唱着什么。草叶与树木在身旁朝着月光举起枝叶,仿佛在那里,在这片天空下真的有什么是在舞动着的。
天色渐暗。
大的出奇的月亮旁,不知为何多了一抹蓝色。它们伴随着白色光芒升起,将整片苍穹染上明亮的蓝色,与古老的星球一起闪烁,舞蹈着。从地平线上升起的星辰掀起泥土,冲出牢笼,自地壳下喷薄而出,于天边划下亮蓝的轨迹。
它们与另一个我所未曾熟识的世界所连结,在灰色的大家升入海底时降下天穹,将世界重新染上颜色,细心地为每一片草叶,每一片丛林涂上遗忘已久的深绿。
它留下了一扇门,在这片土地上,在这个沉湎于过去的黑匣子里。
如今,身为艺术品的大家都前往了何处?就在某片潮水中,在某片灌木丛中,抑或是早已深埋地下,被层层环绕的树根缠住了崭新如初的躯体?
无名的业火在胸腹中燃烧,黑色气流在林间慢慢盘旋着。从深红缎带的夹缝间,匣盖裂开的纹痕中,一整片海洋在等待颠覆。
伴随着呼啸的冰冷气流声,将手覆于壁面之上。它与天空一样纹丝不动,在眨眼般细小的瞬间仅仅是掀起了些许波浪。
而门外的一切,都不会比这更加糟糕。
但我是否能越过这段距离,将我与我一同投身入那个深不见底的匣子中,仿佛这一切尚未发生过?
用力地关上那扇门,紧贴着粗糙的墙面重复地喘着气。莫名的压力在沉默间传开,只有盛夏的蝉鸣与鼓声于泉间,于溪流下浩浩荡荡地响应着。
我依稀记得大家,从星星与河流中探出头来,如同婴儿般地笑着,在浓雾中碰撞出惊雷般的声响,落回凡尘。
在一座又一座山巅间蹦跳着,大声欢笑着的星辰燃起明亮的蓝焰,在神风中摇摆着而成长得愈大。它们点燃自己,将烧出窟窿的天穹外的雨水倾泻而下,在月光如水的晚上悄悄地在空中绽开烟火,在黎明到来之前就落回地面,隐藏身形,直到回归匣中之门的那一天。
它们在门后沉眠,在沙城崩毁之前,等待着那个契机。等待着接触现实的那个刹那。
放出这个世界的,是由我亲手打开的那扇门。
就在門外,巨龙划破天空,降下雷云与火焰,撒下生命的种子,与环境一起生根发芽。
就在门外,星云逝去,空芒衰弱,帘幕在黄昏间黯然失色,唱响浩然而宏大的圣谣。
就在门外,彩虹与星辰如同雨水般坠落而下,将一路染满光辉的音符与诗。
胡乱写下笔迹的纸张不慎被窗台边嗤笑般的强风吹乱,被舞动的窗帘打翻的茶水在桌面绘出奇异的形状,倒映出的月轮与日光一同融化在泡得枯萎,且褐色的叶片中。
匣与阴影安静地待在角落,隐约吟诵着晦涩难懂的文字。
无论腥秽及有气之物,不得与之近。
唯桂、梅、辛夷、玉兰、苍松、翠竹之类间植亦足以蔽覆霜雪,掩映秋阳。
在朦胧的水雾间,闪耀成环的光芒散开流淌,香气四溢。
“倘若没有希望,那相应地,也不会有应得的失望。”
在漆黑的夜里,理应有我所期望的星辰。那是我的渴望,我的祈盼。鼓声渐响,悬挂于秋天的人偶吸饱了雨水,在不经意间丝丝地冒着黑色气流。
“最平淡无奇的开始与终结,仍然是从溪流回溯的路上,仍然是没有流星的一个良夜。”低语与蓝色倒影从身边掠过,我如此俯瞰大地,穿过人世黑暗凉爽的山岚。
像回到最初从未怀疑的时刻。
“这首曲子,是留给你的赠礼。”
秋风卷起月光,在水中清唱起来。
一如当初。
沮丧间,我看见了昨晚留下的匣子。
它并没有与黄昏一同融化,黑色的底面隐约传来反光,沉没入内的太阳漆黑一片,纹丝不动。
“我好像知道了。”
在窗台被风卷起的帘布之下,自言自语着撩起缎带,伸出手指,伸向匣底。出乎意料的是,没有岩石与冰冷的触感,而是更为温热的,更为柔软的——
抬头望去,炫目的日晕虚幻般地燃烧着,在深蓝的海洋中盘旋,划出千条金光。
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的时候,星尘的大浪一片接着一片从身边掠过,将雨水与匣子一同在浩浩荡荡的潮水声中裹挟而走。它们汇入溪流,把看不见的那些微小瞬间沉入水底,唤醒沉睡多年的彼此,融化在雾气与天空的夹缝之中。
踢地跨月间的雾气幻影,霎时间消弭无踪。流出的汗液沾湿鼻尖,细微的凉意将蝉鸣与热浪融化,从树边带着整个夏天向我袭来,不经意间一阵恍惚。抬手掸掉在发间留下的湛蓝鸟羽,熊熊燃烧般的纹路依旧在其上蔓延。
随手放在地上的匣子,掂着倒也轻巧,可是无论如何都打不开。覆于其上的枯叶顺着尚未干透的流水痕迹划下,在身边堆积成山。
回头的那一瞬间,它在树林的转角处悄悄地消失无踪,只留下那一片半干未干的落叶,水痕隐隐倒映出半个绚烂日轮。
即使有时因为莫名的奇遇而感到胆颤心惊,但也很快就会被其他忙碌的日常所盖过去的吧。
这么一想,生活还真是个麻醉自己的好东西。
站起身的瞬间有些头晕,随即扶正了身体,撩起在水中沾湿的缎带用力一下一下地拧干,滴答作响的水滴踏响一路的落叶与枯枝。
那片我曾看见的星空,那片曾经从海面上升起,从窗台爬落,从匣盖内冲出的那片星辰。
无论在何处,我一定能够重新望见。
篝火旁,萤火虫闪烁着亲切的光,与悬挂在天际的银河一同弹奏着古老而遥远的歌谣。盛夏的蝉鸣混杂着弦乐的弹奏声,自火光上方倾倒而下的深蓝之星淹没地面,消弭在气候古怪,荒无人烟,反復无常且不懂变通的神秘土地上。
十四
窗外的麻雀令人烦躁地在电线杆之间跃动着,在琥珀色的天空下若隐若现。
“因为没有了你的世界,即使自己一人独活也毫无意义。”
天空一直都是如此悲伤的颜色。
装满钱币的船只,与孤独的灵魂,不出一语的旅程唯有风声相伴。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的人生,就已经在某个六月,九月匆忙地结束——这样的人并不少见。
挂着悲伤的面孔,即使是闪闪发亮的钱币堆也无法映照出其的内心。
即使如此,所谓的人生,也一定不会是毫无意义的吧。奋力挣扎,大声喊叫,想要再度见到明天的日出,这种心情无论如何
“都不会是错误的吧。”
这样想着,悄无声息的水流从身旁滑走。
胆怯的灵魂就算往水中望去,也只会看见无尽的黄昏。
沉淀的思绪早已被傍晚的雨水不知冲刷到了何处。拄起杖头,努力打起精神的自己,也许总有一天会变成这些渡往彼岸的同类吧。
滴落在肩头的雨水将衣物微微润湿。这样挺直腰杆站在雨中,细小的凉意从脸颊边滑落,悄声说着其他人不曾听过的秘密。
从青石板道旁传来的脚步声,已经是很遥远的故事了。
如今,那些奔跑的欢快回忆,在虚幻的黄昏晚霞中随着云雾一起消失无踪,晚钟与火道灯一同点燃的日子里,我一定要去确认某件事情。
一定。
黄昏的微光从殿中传来。没有点上烛火的空色房间,隐隐传出潮水的声响。
“已经够了吧。”
诧异地抬起头的那时,又在想些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呢?吹熄烛火的大厅种,仅有刃上折射出一缕寒芒。沉闷的靴跟声响溅起回声,在暗流涌动的身边似乎带起了些许风声。
在令人惊愕的笑声中,我望向了那双什么都没有,沉寂如死水的眼睛。在河面之下,我看见了死魂灵,迷乱地挣扎着,敲打着,饱饮着生者的鲜血,掀起一阵阵的波涛,将潮信在每个夜晚掀起。
我毫不意外。她就是这样的人。
于是我咬牙切齿地吐出了堵在喉咙中,无比恶毒的言语。如同打在一堵光滑的墙面之上,它们都被原封不动地弹了回来,在地面上横竖流淌,掉进河中消失不见。
“是你完整了我。”
于是,彼此挂上虚假的笑容,挥起不愿抬起的手臂,这样不情愿地与过去亲切地说了再见。被切去一块的所谓生活,这样一瘸一拐,朝着某个不确定的未来,却依然坚强地前进着。
不会再见了。
我如此想着,将木板上零落的几枚硬币丢入水中。它们被生者的执念所缠绕,吞没,直到悄无声息地沉入河底,再也望不见踪影。再度孤身一人的彼此,在河面留下的影子早已在留不下印象,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某个夏日里,悄悄地被河水冲刷干净。
船下的水流,倒映不出已故之人的面孔。只有虚幻的天空,一直都是如此悲伤的颜色。
我也一样。
十五
半睡半醒间,仿佛又梦见了那个最开始的地方。从窗下呼啸而过的列车扎向海面,没入镜中的云雾里。
打翻,被冷气冻住的墨水瓶,如此在纸面的刻痕下染出文字——
于是,世界开始跃动。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在花朵依旧会流出血液的时候。
在孤高的王女,尚未开始她的旅行的时候。在天国留下的高塔尚未崩毁之时。
跌跌撞撞,摇摇晃晃的身影,在砸碎瓶身,面颊染上酒液与鲜红的时候,是否见到了撕裂大地,扯碎海洋,浸染彼此的另一片乐土?
伤痕累累,步履蹒跚的身影,在走过每一座山峦,跨过每一条河流时,是否记得悄悄逃离,孤独一生的星空之上的旅行者?
每当夜晚的黑暗降临,在篝火之下,爽朗地笑着,打闹着,被火光温暖半边脸颊的彼此,是否依旧如此希望着?
颊边的毛孔贪婪地吸收着血液,牢牢附于其上的暗红印记顺着汗液淌下,盘旋于麻木不仁的伤口上,新鲜的痛觉再次从全身流过。
深呼吸间,光明从掌心中喷涌而出。在那些匆忙的时间里,我曾看见她的面庞,模糊且清晰。在那天,在从尸山血海中爬起的身影中,我们高傲地迎着从乌云中刺下的金黄光芒,抬起半边脸颊。酣美,甘甜的金色落日,比任何芬芳的美酒都令人迷醉,令人心中充满——
就在此处,就在我所能见的黄昏之下。
就在那个夏天,我们从黑夜里逃脱,在浩荡的光明中挣扎,生存在黎明与日落之间。
海洋倒转,岛屿升起,树藤攀上世界,我们落入天空。在地平线与火烧般云霞的夹缝间,我曾看见的,是真实的吗?
社庙前的鼓面兀自作响,从河边倒影中行过的摆渡人偷偷地窃笑着。在云间水蓝的倒影里,闪耀于世界之上的落日晕染出金黄的银河,于匆忙逃离的,踏下的足印间落下银灰色的泪水,在这片伤痕累累的大地上奔涌,咆哮,将记忆踏碎,将故乡摧毁,将足够完美的世界放逐,流浪,徒留下在风中漂流的残缺诗篇。
灰色,灰色的世人,阴影般逃离光芒,高傲地脱离黑暗,行走于双边之间,但依旧无依无靠,孤高得像是世间唯一的——
落日间,半边金光从窗外落下,流淌在落满灰尘的书页上。依旧燃着细微火星的烟斗,在新添进的烟丝中重新迸出些许微小的炽热花朵。
随意地拉开窗帘,从漂浮的岩石岛屿间流下的瀑布打在岩柱光滑的壁面上,飞溅出些许水花。依稀能够看见的彩虹向着地平线延伸,一直到黄昏落入黑夜的那一刻为止。
敲打两下木质的底面,飞出的火花将墨水融开,再次蔓延开的黑色笔迹带着鲜血流淌般的记忆,带着鲜血般离开的“你”。
因为你才是,唯一的“光”。
一定。
“一起走吧。”
前往家乡。家。
十六
“这是直到最后,都是无趣而平凡的彼此,留下的所有。”
树影从天边投下,没入泥土。留下半边的月华从云翳中拥挤而出,在倾盆的大雨中清晰地投射出一束束光线,将其融化在如丝般的水滴中。它们横竖流淌,将泛着淡淡光芒的足迹如此化作水雾,给难得的圆月罩上一层朦胧。
连绵三天。放在窗邊的写下的信件被雾气浸透,只得重新再拟。拍打在窗沿上的雨水嘲笑般地将光芒投进室内,连同树林的欢呼雀跃一起,将烟火般的图景这样留在了脚下,悄悄地流走。
“这样的天气不知道能持续多久。”
烦躁般,在银白的光泽淹没过脚背之前匆忙地拉上了帘边的入口。滴滴答答的声音从漏下光芒的天边传出,清晰地将摇曳的树影敲打出声响。风铃的下摆摇摇晃晃,在沙沙声中指向那一条从未见过的小道。
模糊的烟气中,泻流出的那一片天湖波涛汹涌,承载着数万年来的涌往月边的思念,在每一个能见到满月的日子潮水般漫出湖面,徘徊不去,萦绕不散。
即便如此,我仍然知道在不曾遥远的过去,一定有人与我一起仰望过同一片明月,怀抱着某种希望,一起——
“听见了吗?”
“听见了吗——”
崭新自由的黎明即将到来。
“不再疑问,不再恐惧”
愤愤地借着奔腾的月光,用墨笔在密密麻麻布满字迹的纸上打了一个大大的叉。触目惊心的墨迹里,从尚未干透的黑色流水中,仿佛看见了自己的脸颊。细微的光芒从眼中映出,尽管只是一瞬间,却比流动满地的光华更加耀眼。
新的赞歌正在响起。银白的乐章在每个人心中奏响,由吹熄的火烛中才能看见那隐约跳动的音符。有谁能保证自己不曾丑陋?不曾有过思念?杂乱无章的音阶摆脱了五线谱的缰绳,在被月光和泪水迷乱了的眼前自说自话地演奏了起来,像极了孓然一身的自己——
明亮的夜晚,湖上的月华遥如天边。近若咫尺,如此接近,触手可及。
潮信从崖边奔来,拍打在岩石上,溅起万道银光,又如珍珠般落下,映入眼中,模糊成一片黑与白的乐章。
唱片与放在墙角的乐器轻微地振动着,在窸窸窣窣的喧哗声中仿佛能够听见清亮的声音,在这雨中,在这拥有一切的天空之上,在被渴望着,被希望着的遥远的月面之上,仿佛跃动着身影的那里,仿佛能够听见嘹亮的声音,是因为被赐予了自由而欣喜,而哭泣,而悲伤的重生的彼此,为了这银色的水般波纹而想念的歌声。他们笑容带泪,期盼着能够再次遇见的那一天,在千百个巧合重逢的日子里,这样期待着——
“那家伙,总是孤身一人。”
“不和他人游戏,仿佛活在自己的梦中。”
“唯有爱让我们脱离人世间。”
再次将信件放在了窗框上。雨滴嘲笑般地跃然其上,跳着我所不得而知的舞蹈。
吐出了最后一口云雾,将房门拉上,门框和地板互相摩擦发出的细微声响淹没在漫天的树海喧闹声中,消散无踪。
“他就是这样的人。”天空依旧是充满希望的颜色。隐约能够看见的另一个地表如此浮动在天边,好似蓝水晶般的雨水在彼此之间
来回穿梭,永不停歇地回响着。
十七
褪色的书架折断了柱子,落至另一个地表的远方——再远也不过了。简陋的炉子与香,不知是谁的渺小祈求,至今依旧寻求着所有的,彼此的愿望。
燃起的香炉将氤氲的气体从壶中射向了天空,不由自主地让人闭上了眼睛。
“——愿望是,遗忘。”
莫名流下的眼泪,不知为何寂寞地悄悄消失了。破碎的云朵搭建起了彩虹,从云端第一次响起了号角的声音。
那是所能见过的,最为绮丽的色彩。崩塌的浮岛将石块打散又重组,在虹色的天空之下变幻出种种形状。昼间无法得见的星空,在黄昏之刻的交界处再次现出了秋天的身形。
当投以如此的视线之时,是否能够让彼此感受到相同的事物?吹熄的灯火泛着轻烟,飘向窗外的冰冷海洋。依稀显出轮廓的通天之塔,涌出巨大树藤的奇妙岛屿,明明是已经司空见惯的景色,为什么——
阳光依旧温暖。
这样奢求着的自己,想要张嘴时却被准备好的说辞堵在了喉咙里。
“请不要再说一些,只有样子好看的场面话了——”
垂下的眼睑后面,又是一副什么样的神色呢?
黄昏的海洋,在你的眼中一定是不同的景色吧。在阳光照射的背面,一定还有我无法得知,尚未发觉的事物。一定有我所向往,彼此所向往,一直在追寻的——
流淌出焰色的彩虹,在粗暴的牵扯之下改变形状,将整块土地囊括入内。巨大的双星潮汐作用让海水翻涌,直冲天空,在疯狂流动交互的彼此之间折射出第一股黎明的光芒——
于是,我如此许着愿,如此期望着。
怀有期待的自己,一定是在那时搞错了什么。
若无其事地沉浸在幸福中的自己,一定是在那时相信了什么。从小时候许下的幼稚承诺,尽管看起来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一定可以实现的吧。
尽管看起来是如此的薄弱——
想要获得更多,想要不再失去的这份心情,是错误的吗?
靠在碎裂的岩块旁,祈祷般地合上了眼睛。
当我睡醒的时候,你会不会将窗帘拉开,让紫罗兰的香气在房中肆意流淌?
当我回过神时,你会不会将塔楼的大门关上,告诉我世界依旧充满神奇?
当我做完祈祷时,你会不会出现在我的面前,告诉我这仅仅是一场永远都做不完的噩梦?
“那颗水蓝色的星球,就是你与我许下的最后约定。”
笑着说下再见的彼此,定的第一个约定,也会是最后一个。
……即便如此,依然还会不断探寻。
所以,一定会约定好的。因为那是——
【责任编辑黄利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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