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蝙蝠出窝到处飞的时候,我摘下一朵黄黄的南瓜花,躲在葫芦藤旁逮葫芦蜂。葫芦藤不仅招葫芦蜂,还招蚊子。
我也给阿妹采一朵小南瓜花,放在她的小手心里,一再叮嘱她,老实待着别动。可蚊子喜欢阿妹,围着阿妹炸锅,她的胳膊上被咬了一排排的红包,点上艾草熏都不成,阿妹就变成淘气的小猴子,老是动。我把阿妹哄走了,把给她的小南瓜花也要回来了,嘟囔着:“小娃娃就是不成事。”
我找个树墩子,老实蹲着,蚊子咬我,我也不动。我知道,阿爸最近在守秋,苞谷快熟了。阿爸守秋,我就守葫芦架子。
我擎着两朵南瓜花,轻轻地唱:“葫芦蜂啊葫芦蜂,来吧来吧,来晚了采不到蜜!”
一只葫芦蜂听懂了我的忠告,扑闪着翅膀飞来了,我屏住呼吸,看着葫芦蜂把蜷曲的长须扎进南瓜花的花蕊里。我不急,看着葫芦蜂的长须扎进去再深一些,就使劲捏住花蒂,葫芦蜂知道上了当,屁股撅上了天,翅膀扇来了风。我呀,松了手,我是逗它玩的。
阿爸天天在苞谷地守秋,他不带着我,倒是带走了小猴子。
小猴子是阿爸从山里带回来的,很调皮,不怕人,喜欢在阿爸的肩膀上跳来跳去。我常常拿一些野果子喂小猴子,它每天有吃有喝,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苞谷成熟的季节,山里的猴子呀、刺猬呀、野猪呀、竹鼠呀、狗熊啊,就惦记上了。它们不只吃苞谷穗子,还祸祸苞谷。它们从没有种过苞谷,不懂种苞谷是怎么样挖的小窝窝,也不懂在一个小窝窝里撒几粒苞谷,更不懂在苞谷地里锄草,却在苞谷成熟的季节,把苞谷地当成自己家的园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连招呼都不打一个。
山寨里的人都会守秋。
那几天,我软磨硬泡,阿爸终于答应带着我去守秋。
2
坡地里的杂草长得欢实。我的脚背被拉拉藤拉了一道道的红痕,一出汗,就又疼又痒。我顾不上这些,在草丛里发现了一棵龙葵,黑黑的圆圆的小果子,一嘟噜一嘟噜地挂着。我捏住一串儿果子,从上往下一撸,手染上了黑紫色的汁液,一张嘴,把小果子丢进去,真甜!龙葵上还有几朵小白花和十几颗青果子,我做了一个小草扣,放在旁边,把这棵龙葵号上了。
阿爸早就搭好了一个小窝棚,在窝棚旁边用三块石头支起了锅。我熬上了苞谷饭。
地里的苞谷长得比我高,我便不进苞谷地。苞谷的绿叶子会咬人,稍不注意就会像拉拉藤一样在皮肤上留下几道红杠杠。苞谷秸的底部,一些叶子已经半黄半绿了,老叶子干脆黄不拉叽的,蜷缩着。每棵苞谷都抱上了苞谷娃娃,头上顶着一大簇红缨,等到红缨蔫吧了,就要收苞谷了。
在苞谷地的四周,阿爸插上了竹竿,竹竿上系着两根粗麻绳。一根麻绳上绑着破马蹄铁,另一根麻绳上系着生锈的烂铁片。风一吹,麻绳上的马蹄铁就和烂铁片相碰出乒乒乓乓的撞击声。阿爸说:“这是用来赶偷嘴的鸟儿的。”
“啾啾——啾啾——”两声清脆的鸣叫声过后,我看见一只红色的短嘴山椒鸟在不远的坡地上飞起来了。呼啦一下,十几只红色、黄色的山椒鸟一起飞到了半空中。
我在看山椒鸟,阿爸却抓起了铓锣,“嘡嘡嘡”。
不一会儿,一只黑色的野猪呼哧着拱进了苞谷地里。我看到野猪那又长又白的獠牙,禁不住打了个哆嗦。野猪冲进苞谷地,一下就放倒了几棵苞谷。阿爸在野猪的后面,使劲地敲铓锣,“嘡嘡嘡”。我这才想起了拉竹响吧,“啪啪啪”,苞谷地里响成了一片。
野豬受了惊,穿过苞谷地,钻进了灌木丛里,不见了。
我觉得还是家里养的黑猪好,就看野猪那长獠牙吧,白森森的,脆生生的苞谷秸哪能敌得过它呀!还不是一拱一个倒儿?
阿爸说:“一头野猪还好对付,一定要从背后下手;要是从正面与野猪硬碰硬,就会吃亏。野猪很凶狠,那獠牙就像钢刀一样锋利。”我问阿爸:“你以前不是在苞谷地里下野猪夹子吗?怎么今年没有见到野猪夹子呢?”阿爸说:“我听说别的村寨里的野猪夹误伤了小娃娃,尽管没有伤到骨头,但是小娃娃的那条腿都肿成胖冬瓜了,今年我就不放野猪夹啦!得想别的辙。”
夜色一点点笼上来。天上的星子一闪一闪地亮着,地上生的篝火一窜一窜地燎着黑夜。
蟋蟀在草丛里长一声,短一声地唱。小猴子不知愁,掰着野猪放倒的苞谷。我侧着耳朵听,苞谷叶在风中沙沙地响,很细碎。
阿爸举起点燃的松明火把,走到苞谷地的另一面去了。我待在窝棚里,心里紧一阵松一阵的。夜里,我只听见风声一阵一阵响,像一群马在嘚嘚地跑,又像江水在哗哗地流,还像一群鸟在叽喳地开会。远处的萤火虫,这儿一下,那儿一下地亮着。
这一夜是安稳的。野猪没来撒欢,猴子没来捣乱,刺猬也不见影了。
天一亮,那些喜人的苞谷一个不少地杵在那里。苞谷叶子欢快地低吟着,蚱蜢飞进苞谷地,给苞谷秸挠痒痒,蟋蟀唱了一夜也没有停的意思,继续自弹自唱。我掰了根新鲜的苞谷烤着吃,正吃得津津有味,一群猴子在树枝上跳跃起来。阿爸数了数,得有几十只,这么多猴子要是进了苞谷地,可就遭殃啦!
阿爸不敲铓锣,也不拉竹响吧,取出了一个狗熊头套,套在小猴子的头上。猴群一看,被这“怪物”吓傻了,撒腿就跑,“小狗熊”在后面紧追不舍。
我终于明白了,原来阿爸是想用小猴子对付小猴子呀!
我问阿爸:“小猴子是怎么到我们家的?”
阿爸说:“这只小猴子可能是落单了,饿了。我进山时,把我的苦荞饼给吃了,还紧跟着我,我就把它带回家了。”
“哈哈!小家伙找到组织了。”我开心了。
阿爸望着苞谷地说:“苞谷熟了,该收啦!”
宫佳: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发表于《人民日报》等多家报刊,部分作品入选中高考试题。出版绘本《方国和圆国》。
编辑 闫清 1453337028@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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