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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厂

时间:2023/11/9 作者: 莫愁·小作家 热度: 16755
厂不是真正的厂,只是搭在深山野岭的一个棚子。在两棵大树上面,搭一张晒毡做棚顶,下面横几根木头,铺上一床竹席,就是一张床了。

  厂周围是一块玉米地,延绵几个山头,四周被群山围绕。这是生产队新开的一块地,到了初秋季节,为防止野猪来搞破坏,夜里就要安排人看守。白天野猪不敢来,到了晚上,它们就会倾巢而出,一家大小都来偷食香喷喷的玉米棒。

  生产队把守厂的活儿派给了父亲。父亲个子不高,身材有些瘦小,但胆量稳,在荒无人烟的野外过夜一点都不害怕。那几年,父亲在大队当民兵营长,时常开会到深更半夜才回来。在我们那样的山区,房子建得很稀疏,这户人家到那户人家,往往要经过几个山冲。从大队部到我家,有好几里山路,中间有很长的路是看不到房屋的。那几个山冲,我白天走都感到发怵,父亲却是半夜三更走在这段路上,也没有一点惧意。

  那时我还小,在念小学。有天晚上我嚷着要和父亲一起去守厂,父亲同意了。也许他一个人守厂有点孤单罢,我去陪一下也挺好的。晚饭后我们出发了,那晚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四周一片漆黑。在一个小火把的指引下,我和父亲往山里进发。路越来越小,两边的树枝、野草越来越多。在微弱的火光里,各种蚊虫四处乱窜,可怕的是,不时有蛇一晃而过。我不禁怕了起來,父亲走在前面,不断为我鼓劲,说很快就到了,还说,火是个好东西,什么蛇啊,野兽啊,见了火就跑得远远的。天越来越黑,火把在这样黑漆漆的夜里,显得那样的微小,那样的孤单,却也充满温暖,充满希望。

  终于到了。走了这么远的山路,很累了,倒头便睡。但山里的蚊子不让人睡,嗡嗡地在耳边不断骚扰。这些蚊子不比家里的蚊子,个头很小,但很疯狂,很毒,被它咬一口,就是一个大包,奇痒无比。我不得不把薄薄的被子裹在身上,只留脑袋在外面。本以为深山里很寂静,实际上却很吵。近处的蝉、蛐蛐,放肆地叫,此起彼伏。远处的鸟声也不时传来。有一种鸟,“饿饿”地叫着,后面还拖着一个长长的尾音,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显得格外悚人。父亲说,那是“饿包鸟”,相传从前有对兄弟,哥哥是前母所生,他生母早早就过世了。有一天,母亲给两兄弟各拿了一包种子,要他们去山上的地里播种,直到长出苗才能回来。结果,弟弟播的种子不久就长出了苗,很快就回家了。而哥哥呢,一直没看到苗长出来,等呀等,等到干粮全部吃完,苗还没长出来,最后活活饿死在山上。原来,母亲给哥哥拿的种子是炒熟了的。哥哥死后变成了“饿包鸟”,到了晚上便发出凄凉的叫声。故事有点吓人,特别在这深山老林,听得我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后来,我看了电影《世上只有妈妈好》,就想起了守厂时父亲讲的故事,深深体味到了人世间的沧桑和无常。

  疲倦终究战胜了恐惧,我沉沉睡去。醒来时天已大亮,一睁眼看到的便是父亲温暖的目光。他说,蚊子太多了,我睡着后,他就给我赶蚊子,到天快亮时才眯一会儿。我爬到厂外一看,好大一块玉米地,正是长苞壮籽的时候,微风吹来,沙沙作响。四周都是山林,大大小小的山头连绵起伏,一直伸到天际。我问,这里怎么忽然有块地呢,干吗来隔家里这么远的地方种地?父亲说,为了填饱肚子啊,这块地是生产队开荒开出来的呢。厂建在最高的山头上,整个玉米地尽收眼底。山上的鸟也醒来了,一改晚上凄凉的调子,唱起了欢快的歌,在山林里嬉戏打闹。我又问,昨晚野猪来了没有。父亲说,野猪是一种很有灵性的动物,知道附近有人,就不敢来了。我心里遗憾没有看到野猪,真想看看它们长什么样呢。特别是它们拖儿带女啃食玉米棒的样子,肯定很有趣吧。不过转念一想,这种有趣建立在庄稼人的痛苦上,不看也罢。

  从那以后,我再没去守过厂。父亲是一直在守的,每年从玉米扬花开始到收割前,天天晚上都要去守,从未间断。什么辛苦、劳累、恐惧,在父亲眼里都不值一提。不过几年后,那块玉米地分包到户了,父亲也不要去守厂了。再后来,那块地退耕还林,种上了树木,回归了它本来的面目。

  多年以后,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又到了那块曾经的玉米地。如今,这里已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山林。正值春季,野花怒放,鸟语花香,山风阵阵,溪水潺潺。怎么也想不到这里曾经是一块玉米地,曾经有那么一个厂,曾经有人天天跋山涉水来这里守厂。守的何止是玉米,何止是粮食,守的是山里人那份浓浓的执着和淡淡的乡愁,守的是山里人那片简单朴素的精神家园。

  伍龙光:供职于湖南省冷水江市委,曾在省市级报刊发表作品。

  编辑??? 沈不言?? 786559681@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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