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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湖女儿

时间:2023/11/9 作者: 莫愁·小作家 热度: 18989
太湖水潮起潮落,哺育了一代代儿女。世间女儿情最是动人,我写下晓星、燕农、沙慈的故事,心中生起暖意。

  晓星

  腊月廿四是小年,插朵梅花便过年!我好想自己做枝“蜡梅花”。在这个风也飘飘,雨也潇潇的冬日,我想起从前教我做“蜡梅花”的邻家姐姐。

  她要嫁给皇帝做老婆。

  她敢从高桥上像燕子一样飞跳下去。

  她敢一个人到广东去相亲。

  她敢相信别人,不怕吃亏。

  ……

  这么多的敢,我现在想想真是可爱又可贵,活脱脱寒冬里枝上俏丽的蜡梅。

  邻家姐姐叫张晓星,一条街上的人都叫她“皇帝老婆”。这称号不知是怎么叫出来的。听说,她小时候,街坊邻居问: 长大了嫁给谁?她说要嫁给皇帝做老婆,大家都笑了。后来就都叫她“皇帝老婆”,从小叫到大。她也不害羞,也不生气。

  晓星比我大六七岁,小时候她总带我一起玩。我跟着她,在满是星星的夜晚,听人家讲鬼怪故事。月光下,树影摇曳,就像无数鬼怪精灵的影子。我紧靠着晓星,生怕鬼怪把我拉去。

  在我们这条街上,晓星胆子大是出了名的。她会游泳,一大英雄壮举是从周铁桥上,像燕子一样飞落下去。7月16日是毛主席畅游长江纪念日,每年这一天,我们这个三面临水的小镇,河里到处是游泳的人。

  镇上的女孩子时兴剃游泳头,我的辫子也剪了,但我不会游泳,总站在岸上看别人游。第一个从高大的桥背上跳下去的是周铁中学的老师王桂明。当时,我们见到的房子最高也不过三层,周铁桥是镇上最高的桥,往下跳,心里自然吓势势的。十七八岁的晓星却勇敢地跟着跳下去。大家都说这个“皇帝老婆”不得了。

  胆大的姑娘很爱美,我记得她会做“蜡梅花”,用蜡烛和树枝来做。她先从树上摘下枯枝,将棉花球粘在树枝上,星星点点的。然后找来红蜡烛,融化后,拿筷子头轻轻点一下蜡烛油,没干前脱下来,做成半个花瓣,粘在枯枝棉花球上,接着做另外半个。

  除了做红梅,还做鹅黄色的蜡梅,用黄蜡笔调色。树枝上梅花朵朵,插在瓶里很好看。

  我们家前门临街,周围都是店铺,修锅、修伞,染布、油条店、南货店、秤店……整日热闹得很。晓星的母亲在卖猪血的店铺里做事,养父是个木匠,一只眼睛被碎木屑弹瞎,街坊叫他瞎生林。

  晓星家隔壁就是旺店。这地方,人们习惯称猪血店为旺店,猪血为红色,红有兴旺之意,卖猪血叫卖旺,吃猪血叫吃旺。太湖边的渔民将网放在猪血缸里浸泡后,晒过日头,猪血吃牢网上,下水不易腐烂,这叫旺网。不知哪个人想出来的妙词,避开猪血,称之为旺。

  晓星初中没念完就帮母亲干活,挑一对扁圆陶缸,到杀猪坊去挑新鲜猪血。她先在陶缸里撒些盐,放一薄皮水,等杀猪佬一刀下去,鲜红温热的豬血泻涌到陶缸里,她用木棍搅和几下,待血凝定后挑回来。她妈妈在店里管烧火,灶上架一口大铁锅,猪旺烧好后放木桶里清水养着,有人来买,一块块撩起来称斤两。

  挑猪血是粗活,一个姑娘家做这事皆因家里穷。后来,她进了镇上一家生产瓶盖头的小厂。我读初中的时候,她有对象了,是王伟做的媒人。

  王伟解放前在国民党警局里做事,“文革”中他是管制对象,好多人离他远远的,晓星无拘无束,不避不躲。王伟就想帮她介绍对象,帮她走出小镇。

  男方在广东茂名的石油公司工作。现在想想,这是多好的单位啊,但当时没有这样的认知,广东也没现在这样富,交通也不发达。镇上的人想,王伟这个老“反革命”会不会把骗子介绍给晓星?但晓星不怕上当。在王伟的牵线下,她与一个叫梁华柱的青年通信了。没多久,她从周铁坐轮船,再转坐火车到茂名,寻到石油公司找梁华柱。一个从没出过门的姑娘思路清晰,先寻到单位,确认到人再相亲。

  这一趟相亲的经历,后来我们当故事一样听。从晓星带回来的照片看,茂名的经济条件比我们这里好,男方家茶几上铺着白色针织桌布。

  恋爱中的姑娘总想分享,她把那人的照片拿出来给我们看。梁华柱还在信上说要像爱护眼睛一样爱护她。我和另外一个姑娘听了嗤嗤而笑。

  晓星出嫁时,她妈妈陪嫁了两床被子,我妈妈帮着缝被子。结婚被子缝起来,一根线从头缝到尾,中间不能断。我妈妈是街坊眼里的麻利人,嘴巴又会讲,缝被子好话一连串,都是讲的祝福话。

  就这样,晓星带着两床被子远嫁了,挑行李的小扁担还是我家的。后来,她经常写信回来,她母亲不识字,街坊邻居们帮她读信,也帮她回信。从来往的书信中,我们知道晓星在工艺蜡烛厂上班,很不错。后来,她回来过,送给我们家广东特产,还有漂亮的蜡烛,说是出口的。再后来,她母亲跟养父先后去世,就没有了她的消息,而我也离开了那个小镇,进城工作了。

  我不知道当年的这位邻家姐姐现在过得好不好? 是否还是不怕困难,敢说敢为?她是否也会想起我?

  燕农

  燕农的父亲吴石宝开杂货店,卖针头线脑、铅笔练习本、洋卵泡、荷兰水。

  我们小时候把气球叫洋卵泡。春节前后,燕农家门口摊头上挂着打足气的洋卵泡,红颜色,黄颜色,绿颜色,飘来飘去,很好看。夏天呢,摊头上卖荷兰水,二分钱一杯,薄荷味道,有点甜,冰冰凉。水装在玻璃杯里,淡绿色,很好看。

  燕农是吴石宝的小女儿,眼睛明亮,声音清亮。样子俏丽,很好看。

  1980年,镇上来了一个武术团,让我们开了眼界。功夫好到什么程度呢?人发功后平卧在两张板凳之间,身体架空,身上放重达几百斤的大石头。然后一个壮汉用铁锤向巨石猛击几下,石块倏然断开,四分五裂,表演的人平复如故,安然无恙。

  这样的武功轰动了小镇,戏馆子里场场爆满。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演艺活动不像现在这样注重造声势,他们只是贴了几张海报,没有更多的宣传。多少年后镇上的人晓得了他们的来头,惊呼:了不得。武术团原来师出名门!

  1919年,打遍46国无敌手的世界“第一大力士”——俄国人康泰尔来中国设擂台打擂,多日无人应战。时年38岁的河北沧州人王子平怒发冲冠,纵身跃上了擂台,最终击败康泰尔。当时,革命先驱李大钊编辑的《晨钟》报,以《大力士偃旗息鼓》为题将此事作了报道。

  这位王子平便是武术名家费隐涛的师傅。费隐涛自小习武,八卦拳、少林拳打得出神入化。他的儿子女儿功夫也都非常了得,尤其是四子费玉樑,武功高强,人帅气。

  费家成立了江苏省心蕾武术团,巡演到我们小镇,住在燕农家对面的旅馆里,一见钟情的故事就在我们东街发生了。

  十七八岁的燕农对台上耍银枪刺喉、醉剑醉拳的费玉樑一见倾心。很快,有人看见她和费玉樑雨中散步。

  武术团在周铁表演了一周时间,就巡演到别处去了。镇上好事者津津乐道编故事,说费玉樑因为想念燕农,在舞台上走神,功都发不了。后来,老父亲出面,把燕农接去,在表演团队里卖票兼报幕。

  是不是真的这样?我不知道。总之,燕农跟武术团走了,几个月后嫁给了费玉樑。

  一般人是不敢的,武术团到处演出,意味着漂泊,燕农敢。

  一个“敢”字,命运改写,从此夫唱妻随。

  1986年,费玉樑到荷兰开武馆,燕农随夫打拼,把中华武术文化传播到欧洲,至今,费玉樑指导了近三万名洋弟子。中国武术被正式纳入荷兰国家运动项目,费玉樑功不可没。

  燕农是我小学同学,是我们东街走出去的女儿。

  沙慈

  我在追寻诗人沙蕾时,看到沙慈的照片,读到她写给寰弟(沙恒)的信。我大大惊讶,周铁小镇竟走出如此明媚的女子。她穿着淡绿色碎花连衣长裙,像一株水仙,亭亭玉立。

  照片上的沙慈看起来三十几岁,实际年龄不知,她看起来一直比真实年龄要年轻许多。据见过她的后辈亲戚李苏庆说,沙慈八十岁时还很美,身轻如燕。

  沙慈如果活到今天该有104岁。沙家兄妹学名沙蕾、沙恒、沙慈,本名凤骞、凤寰、娓娟。哥哥沙蕾是著名诗人。

  我最早知道沙慈这个名字,是读北京大学原副校长沙健孙的回忆文。1937年秋,为了躲避日寇暴行,沙健孙跟着祖父母和姑母沙慈开始逃难,经安徽进入湖北,到达父亲沙蕾工作的武汉。抗战时,沙蕾是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发起人之一,出版家。沙慈到了武汉也参与编辑工作,宣传抗日救国活动。

  沙蕾是个诗人,用沙健孙的话来说:“父亲生活在自己的天地里,很少关心孩子。”抗战胜利那年,祖父母相继去世,父亲还在大后方,沙健孙离开周铁随姑母到上海读书。也就是说,沙慈二十几岁就离开周铁到了上海。

  她是旧时代里少有的新女性,她老家周铁的亲戚过去教育女孩子时,就举例“千万不要像娓娟那样”。因为听说她经常进舞厅跳舞。

  沙慈后来嫁给了一个医生,随夫到了香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一家定居加拿大,生活幸福。

  我被沙慈打动的,不仅是她的美丽,而是女儿情。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弟弟凤寰落难,她时常从香港寄钱寄物来接济。而且,她到老都有着活泼泼的小女儿情。

  她寄给凤寰的照片,后面多有书写。其中一张这样写道:

  “寰弟,见相如见姐。只是摄影友人长得人太高,镜头对下,把我缩短了。此相上月所摄,此间到处樱花盛开,满树粉红不见叶。一年的好天气开始,至十一月才仅剩一片绿草地与松木绿,住室内各式花接续开,希望你今年就来此相聚同游。

  草地上是花瓣,不是别的。姐姐。”

  我讀到照片背后的文字,忍不住笑了。她真是一生爱美,还特地说明,是摄影把她拍矮了,草地上是花瓣,不是别的。

  有这样的姐姐,此生温暖,再苦也有安慰。

  乐心:本名冯乐心,资深媒体人,著有长篇小说、散文集多部。

  编辑? ? 沈不言? ?786559681@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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