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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母亲掼蛋

时间:2023/11/9 作者: 莫愁·小作家 热度: 17225
掼蛋为时下热门的日常娱乐项目,遇到休息日就会有人邀约去痛痛快快地打一场掼蛋,如果是几组人凑在一起,还会来个掼蛋比赛。据说自从掼蛋诞生以后,便一路飙升,四处开花。许多媒体也跟风追流,做节目,拍视频,谈案例,教出牌,更有教授专门著书立说,总结经验,指导如何斗智斗勇,克敌制胜。

  我平时不怎么打掼蛋,一是兴趣不浓,二是牌技不行,两者互为因果。只是有时人家实在缺条腿,没有办法了,才硬着头皮上去凑凑数。问题是鸭子被赶上架子以后,进入到剑拔弩张的氛围中,在彼此较劲的锱铢之间,就容不得你随意出牌,轻举妄动。特别是在你死我活的关键时刻,一招可以制胜,一招也可能落败,如果这时你出错一张牌,碰到脾气好的对家,算你运气好,如果碰到脾气犟的,那你就等着在怨声甚至斥责里泡着吧,让本来温度就不高的兴趣降到了冰点。好一阵子,朋友约牌,我都婉言谢绝。

  母亲今年八十五岁,喜欢打掼蛋,这下又把我的积极性调动了起来。那次全家聚餐过后,她说想打掼蛋,难得这样主动提出要求,岂有不满足之理?其实她开始并不太会打,但几局下来,就变得门儿清了,思路清晰,出牌麻利,为荣誉而战的雄心壮志依然生机勃勃。确实也是,母亲性格开朗,喜欢热闹,但离开家乡后,在南京人生地不熟,更多的时间是被限制在家里,再加上腿脚不太利索,她自己也很少出去,唯一能满足她娱乐需要的就是看电视。既然她对掼蛋有兴趣,子女理所当然要经常陪她打两把,但往往事与愿违,很难落实,真正能够打起来也没几回,只能算是偶一为之吧。最近父亲发现她的记忆力急剧下降,刚刚讲的事,马上就记不起来。经醫院评估是记忆力严重退化,遵医服药,对症治疗,也没能彻底阻止病情发展。医生告诉我们,对记忆退行性变化的早期表现,要高度重视,关键要控制发展,需要药物治疗,但更需要加强社会交往,同时也要进行思维的训练。

  有天父亲打电话叫我赶快过去,说母亲头晕得厉害。到时,看到她一手捧着头,说整个世界天旋地转,自己掌控不了头脑。我们赶忙将其送到医院急诊。拍了片子,医生诊断为供血不足所致,建议住院治疗。

  三人间的病房,除了我母亲,还有一位从淮安来的女病友,丈夫是专门来照顾她的。他们热情厚道的性格,与母亲十分对胃口,聊天投缘,谈话投机,许多观念都比较一致,算是比较愉快的社会交往。什么叫思维训练呢?说白了,就要让病人多动动脑筋。我看到她们一般都是上午挂水,下午基本没什么事。我便建议,要不我们一起掼掼蛋。

  母亲和女病友打对家,我和女病友的丈夫打对家。我们仨摸牌、顺牌、出牌都比较迅速,母亲就显得慢一拍,只见她一张一张把牌抓到手里,再一张一张仔细整理好,发现自己手中的牌抓不住了,就直接把炸子、顺子、连对等,一堆堆地摆放在桌子上,好像排兵布阵一般,随时准备发起进攻,问题是她对此有时记得,有时记不得,常常发现自己手中没牌了,就直接喊“过”,这时我们赶快提醒桌上还有牌,她才如梦初醒,像发现宝贝似的,赶快拿起牌,开始发起新一轮的攻势。只是每次升级过后,她的思维有点跟不上,会反复不停地问我们现在打几。她的牌风很正,有几次出错了,我们发现后,同意她重出,她却坚持落地为算,严守规则。

  母亲是十分要强的人,对此我心知肚明。我与她直接对阵时,总会避其风头,显得抵抗不力,节节败退,她看我总是要不起,就觉得自己牌运很顺,越打越精神抖擞,心情愉快,思维提速,反应顺畅,还能现身说法,兴致勃勃地讲解自己的出牌思路和独具匠心。殊不知,此时我手中早已大牌在握,正令、副令和炸子整装待发,却从未想过让它们一试身手,希望母亲赢,也要让她赢,关键是要让她赢得自信,赢得在理,赢得自然而然,赢得顺理成章,只是到最后我会趁大家不留神,把手中的牌一股脑地塞到牌堆里,波澜不惊,四两拨千斤。但偏偏我的对家比较精明,每每都会留意我的牌,看后他算是彻底明白了,但他并未改弦易辙,依然我行我素,精益求精,兢兢业业,每一把都打得特别认真和超级神勇。对我的母亲是这样,对他的妻子也是这样,常因点滴计较跟他的妻子发生争执。为了取胜,他可以说是不惜一切代价,冲锋陷阵,英勇顽强,但没有我配合,最后还是母亲那一组赢了。他肯定知道问题出在何处,好在他没有点破。从这点上说,他倒是很配合我,对此我心存感激。我想,既然我们是来做陪护的,还是应该以病人为中心,只要她们开心,输她们几局又有何妨?当然对于竞技娱乐来说,可能会失去一些魅力和乐趣,但这又是多大的事呢?事后,他也认为我是对的,检讨自己有点过分。按照这样的游戏规则,我们那天最终战成1:1平,各有所得,各得其所。对她们来说,这是非常开心的半天,对于我们来说,也是很有意义的半天。

  只是第二天这位女病友出院了,病房变得空荡荡,特别是到了晚上,这种感觉格外明显。没有电视,没人聊天,休息又嫌太早,母亲觉得无事可做,干挨时间。我便对她说,要不我俩还是掼蛋吧。可能她也是这么想的,马上应允点头。其实她对掼蛋的要求并不高,只要有人打就行,两人打和四人打一个样。我把牌分为两半,先打一半,然后再打另一半。有时前一半全是大牌,有时后一半都是小牌,显得很不均匀,但我们乐在其中,打得不亦乐乎。母子俩对垒,没有其他干扰,我的撤退策略贯彻得更加彻底,目的就是陪着母亲往胜利的方向一路高奏凯歌。有时因为差距拉得过大,也为了不让她看出破绽,我会十分用力地打上几把,自以为能轻松取胜,没想到比登天还难,她那几把打得特别好,超常发挥,一骑绝尘,让人望尘莫及。也许是打得特别开心,情之所至,话匣顿开,跟我讲了许多往事,包括她年轻时工作勤奋努力、业务钻研娴熟,从事的会计工作勤勤恳恳,严于律己,从未发生过差错,因此常受到表扬和嘉奖等等。看到母亲如此兴致盎然,我觉得陪她掼蛋是对的,尽管两个人打显得比较单薄,但也不乏峰回路转之趣和跌宕起伏之致。几局过后,母亲说休息吧,太累了,但她又补上一句,打了牌觉好睡了!恰在这时,护士进来要求关灯,好像一切都是刚刚好。

  母亲出院后,又要重回以看电视为主的生活,父亲平时只爱看书,不喜欢打牌。看来我以后要经常抽出点时间,来陪母亲一起打打掼蛋,或许还应该做得更多,不能仅限于掼蛋。

  张永祎:著名作家、文艺评论家,江南文化学者,曾受邀做客央视中文国际频道《文明之旅》栏目,讲授“梦里水乡江南镇”。著有《与我有约》《水做的江南》等,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等发表多篇学术论文,系江苏省首届紫金文艺评论一等奖获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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