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出屋门,太阳正要落山,金色的阳光抹在园子里的杨树梢上,几只家雀在枝上跳来跳去,喳喳地叫。我到房后的草垛上抱草,随意顺着后墙朝外看,北边的草地上有一群牛,它们吃着草地上的衰草,慢慢地朝我们村庄走。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是哪个村的牛呢?怎么会来这里?我在草垛上抱了草,送到房前的羊圈里,回屋吃饭。
晚饭后,妈妈又招呼我给驴添草。我到了房后,发现牛群还在,有的站着,有的寻找衰草吃,都很悠闲,看样子,它们停下不走了。
这群牛大概有四五十头,要是在这里过夜就好了。我对这群牛上了心。
临睡前我又到房后看了看,那群牛已经卧倒在地上,围成几个不规则的圆圈。这就是说,它们确定不走了。
我有点小小的激动,这是送上门来的烧柴。
在赤峰北部蒙汉杂居的农村牧区,牛粪是我们生火做饭、冬季取暖的主要燃料。牛马粪晾干后,烧起来几乎没烟也没有味。用牛马粪烧炉子点灶火,耐着,经烧,还方便。为了攒足一年的烧柴,爸爸冬天开着三轮拖拉机,带着背筐,到几十里地外的牧区捡牛马粪,要连续捡七八天,那是个很累人的活计。为了减轻爸爸的负担,我冬天放学或者双休日,要上山捡牛马粪,赶着小驴车,背着背筐,拿着粪叉子,漫山遍野地奔波。村庄附近的山上捡到的都是零散的牛马粪,是牛马边走边拉留下的,要隔好远才能捡到一泡。整群牲畜集体卧在一起拉出的粪便叫粪盘子,牛吃饱了才卧盘,拉出来的粪便个儿大,且集中,很难在山上遇到。
有牛群主动送上门,并且已经安营扎寨,这可是意外之喜,我要把送上门来的燃料全都收下。我兴奋地告诉爸爸:“房后有一群牛,肯定要在这里卧盘子,明天起早叫醒我,我把牛粪捡回来。”
平日里,爸爸十分严肃,没有笑模样,很少跟我闲聊天,听我说来了一群牛,去房后观看,回来笑着说:“真有一群牛卧下了,你要起早?能起来了吗?”
我保证说:“能起来,你到时候叫我。”
爸爸面带微笑,轻轻点了点头,是赞许的神态。
我自豪地想,我不单单是念书花钱,也能为家里做贡献了!
为了不耽误事,睡觉前,我将棉衣及袜子、手套都放到身边,把鞋放在炕沿下,捡粪的工具摆在外屋门口旁。到时候爸爸叫醒我,我就冲出去。
可别小看这粪盘子,盯住这群牛的村里人,绝对不只是我一个人,明天早晨我必须抢在别人前面,把那粪盘子抢到手。即使有人抢了先,我也要跑上前去,抢过来一部分。
说来也怪,每天我都睡得非常死,可是这天夜里我久久睡不着,翻来覆去惦记那个粪盘子,恐怕睡大劲了,被别人抢走。好不容易睡着了,又醒了好多次,时不时地就猛然坐起来,看看窗户,还是黑的,听听外面,没有动静,不知道离天亮还有多长时间。
和我同睡一个炕上的爸爸睡得很香,好像对牛卧盘这件事不上心,有两次被我折腾醒了,告诉我:“不能去太早,容易把牲畜吓走,走了到别处卧盘,就捡不成了;再说,牛粪冻不硬,没法儿捡。”
我又躺下,努力让自己睡得踏实些,好有力气捡粪。
尽管我一再嘱咐自己,睡吧,睡吧,到时候爸爸会叫醒我的,可是,我还是似睡非睡,一会起来,一会躺下。每次睁开眼睛,屋子都是黑的,窗户也没有亮光,离天亮还早着呢。
我反反复复地折腾,直到困意一阵一阵袭击着我,我的脑海渐渐模糊。早晨,第一节课是数学测试,这次测试不同往次,和升学有关。卷子上的题我从来没见过,第一道题就卡了壳。同桌的吴添补已经做第四道题了,我还一个字没有写呢。我努力想把第一道题做出来,无奈我弄不懂它的解法,眼看着时间快到了,还有那么多题没做,我急得要疯。激灵一下,我醒了,原来是一个噩梦。
我猛地坐起身来,屋子还黑着,爸爸侧着身子,轻轻地打着呼噜。无论如何我不能再睡了,如果爸爸睡过了头,没有及时叫我怎么办?起来吧,宁可到牛群附近去等,也不能被别人抢了先。
这个粪盘子,我必须捡回来,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要是错过去,我得后悔很多天。
我摸着黑,快速穿衣服,戴手套。
尽管我尽量放轻动作,还是把爸爸弄醒了,他看看我,沒有阻止我。
我下地出屋,在院子里背起背筐,抄起粪叉子,直奔房后。
整个村庄的房子安然立着,家家的窗户看不见灯光,没有声音,偶尔村头传来几声狗叫。
到了房后,朦胧的月光下,那群牛还卧在草地上,凌乱地散布着,占据了半个足球场那么大的地盘。我走到牛跟前,看见一泡泡又黑又大的牛粪,激动得心脏猛烈跳动。
我先用粪叉子将附近比较集中的几泡牛粪捡起来,放到一起。牛粪砸在牛粪上,砰砰作响,已经冻实了。能捡到这么多的牛粪,太让我兴奋了。
一小会儿功夫,牛粪被我集中到了一堆。
牛儿们被惊到了,有的牛扬起头,对着我不满地低声吼叫;有的牛不情愿地懒洋洋站起身来,看着我捡它们的粪。我顾不及它们,飞速地把分散的牛粪扔进背筐,每扔进背筐一泡牛粪,背筐都“吭”地响一声,砸得我稍微向后仰一下,感觉很充实。
我脚下生风,飞快地穿梭在牛群当中。捡满了背筐,跑到粪堆前将牛粪倒了出去,再捡。
隐隐约约看见有人来了,那个人走到近处,我看清是我家东院的大爷,背着背筐,手拿着粪叉子。他愣怔地看看我,可能没想到我个小孩子起得这么早。我已经将附近的牛粪全部收拾干净,打扫着外围。
大爷夸奖说:“你这孩子更勤快呀!”
我有点不好意思:“大爷,你平时没啥事,有时间捡粪,我上学没时间,只能起早贪黑帮助家里捡点粪。”
大爷说:“知道帮助大人干活儿是好孩子,这些粪都归你吧,我就不跟你抢了。”
我客气地说:“谢谢大爷!你既然起早来了,也捡点吧,剩下的归你!”
大爷说:“不了不了,我到别处去捡。”大爷离开了,边捡着零星的牛粪,边朝村西走去。他可能去西山上捡粪,那里经常有人起早捡粪。又先后来了两个人,背着筐,拿着粪叉子,夜色中认不出是谁,远远地看见我,就离开了。
一个早晨捡了这么多牛粪,我很有成就感。
望着成堆的牛粪,我满足得不行。看看天上,仍然是繁星闪烁,月色朦胧,我还能回屋补上一觉。
醒来后,爸爸从外面回来,他可能去房后看我捡的牛粪了,边脱棉外衣边说:“你这一早晨捡的牛粪够我在山上跑一天捡的了。”他的脸上挂满了喜悦。
妈妈在外屋的厨房叫我吃饭。我到外屋,妈妈已经放好了桌子,给我做了喜欢吃的小米饭熬酸菜,说是对我的奖赏。
吕斌: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在《人民文学》《小说月报》等刊物上发表作品五百余万字,出版长篇小说及作品集多部。
编辑??? 沈不言?? 786559681@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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