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有一双可以到处走的球鞋便成了我儿时最大的梦想。
我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有一双洗得发白的解放鞋,是我北京的表哥穿剩下的。鞋很大,为了能够穿着它去上学,我往鞋里塞了两双袜子,脚尖顶着填充在鞋头里的袜子,虽不舒服,却洋洋得意,走起路来颇有卓别林的风范,鞋子带着脚丫跑,一撂一撂耀武扬威地走在主人的前头。
等我把这双鞋穿到合脚时,大街上、学校里突然流行起了一种白色帆布鞋面,橡胶鞋底的球鞋,俗称白球鞋。母亲说白球鞋不耐脏,刷几次鞋面就破了,还教育我说,流行的不一定是最美的,而且寿命不长,不久必将会被淘汰。
六一兒童节快要到了,老师规定节日当天,学生必须穿着统一服装:白衬衫、蓝裤子、白球鞋。回家后我把老师的话当圣旨一样传达给了家长。母亲带着我到裁缝店里做了一身衣裳,但不知道为什么却没有给我买白球鞋。节日当天,母亲说是忘记了,我不信,哇哇大哭着不肯上学。这时,做教师的爷爷说,他有办法。
爷爷把我那双军绿色的球鞋拿在手上,取了一支白色的粉笔,像指挥作战的大将军一样一笔一画地涂抹着,很快绿色的球鞋像被施了魔法,如同战败的士兵披上了白袍以示投降。说来奇怪,穿上白袍的球鞋一下子就失去了过去的威武劲,变得卑微、沮丧而且弱不禁风起来,稍微用点力,白色的粉笔灰便会纷纷扬扬掉落,好像害怕被枪决的俘虏在瑟瑟发抖。母亲哄骗我穿上变了色的球鞋,送我去了学校。
如今我已经记不得那天上午我在学校里是如何度过的了,只记得中午回家后哭闹得比上学前还要厉害,说什么都不肯再穿那双花了脸、白一块绿一块如同得了白癜风一样的球鞋了。
姑妈在医院上班,她是奶奶搬来的救兵。在物资匮乏的年代,人的创造力与想象力是空前的。奶奶之所以喊来姑妈,就是想让她从医院里拿一些白色的医用胶布。奶奶是一个细心的人,而且做鞋很拿手,她先用剪刀把胶布剪出鞋样来,然后才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把剪好的胶布往鞋面、鞋帮上贴。为什么要小心翼翼呢,因为如果胶布贴得不正,撕下来再贴的话就有可能不平,中间还会留有气泡。你可以想象,用胶布贴好的球鞋再怎么服帖也不可能像真正的白球鞋一样。我怎么看它怎么觉得别扭,虽然它不再像投降的士兵那么死气沉沉,已经恢复了原有的英雄气概,但这个英雄却身负重伤,被绷带层层包裹得只露出鼻孔出气了。
小时候经常听大人说一句话:夹着尾巴做人。一直认为这句话是错误的,人没有尾巴怎么可能如同动物一般因为害怕而把尾巴藏起来呢?那一年儿童节,我对这句话有了自己的理解,人类是有尾巴的,这条尾巴同样长在我们的身后,冷不丁地就会被人发觉,从身后投射来的目光怎么不令人害怕呢?那天我的尾巴便是自己的双脚,一整天我都在想方设法地“夹”紧它,再没有让它走在我的前头耀武扬威。
单玫: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泰州市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已出版长篇小说《魏孝文帝》《灵蛇灰灰》,散文集《冬至的月亮》。
编辑??? 沈不言?? 786559681@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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