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喜欢买荆溪菜场一户人家的豆腐,去得早,豆腐还是热的,早餐用自己熬的酱弄个凉拌豆腐,很好吃。卖豆腐的女子长得水泼荷花一样,她的生意最好。小区邻居老朱讲,他只买她家的豆腐,人和豆腐看上去都舒服。而我喜欢她家的豆腐,是因为闻着有自然的豆香味。我记得小时候,义席经常骑自行车带我去芳桥玩,他家叔叔做豆腐,义席晚上去帮磨豆腐,清早他会带一搪瓷杯豆浆回来,或者将豆腐凉拌一下佐早餐,这是我吃到的最有豆香味的豆浆和豆腐。
我常常想起义席阿哥,他是我父亲的徒弟,长着一双会笑的眼睛。他长我十一岁,像个大哥哥。那个时候,有一辆凤凰牌自行车是很稀罕的事,义席家在芳桥街上,他骑着乌黑发亮的凤凰牌自行车往返于周铁与芳桥之间,引来小镇上许多姑娘的目光,用现在的话来说,他长得很帅。
义席教我踩自行车,那一年我十四岁,人小腿够不着,只能站着,两只脚叉在重型车的三角杠上,义席跟在后面揪住后车座,我骑着车子横冲直撞,没出几步就摔倒了。义席很有耐心,不断地扶正我。他教了我多长时间,现在我已经记不清楚了,反正他一有空就带我到中学的操场上去练,直到有一天我能稳稳地上下车,沿着操场的跑道兜圈子了,他才真的放手不管,站在老远的地方看着我,笑了。
我小时候长得有点瘦弱,除了父亲之外,最初给予我关爱的是这位大哥哥。那个时候他总带着我。他带我到芳桥去,晚上他妈妈给我讲故事,说的是王三姐薛仁贵之类的戏文,听着听着我就睡着了,迷迷糊糊中听到义席从外面回来的讲话声,他过来帮我掖掖被子,说我睡得甜熟像个小猪。其实那一刻我醒了,但我懒得睁开眼,被这样温暖爱怜的感觉包围着,我希望不要醒来。
小时候我晕車,坐汽车只要一闻到汽油味就发晕想呕吐,所以我不坐公共汽车,到芳桥来回都是坐义席的自行车。冬天冷,我坐在后车座上,他把自己的大衣盖在我身上,严严实实的。骑到一半路程,他怕我冷,又把我抱到前面的三角杠上,这样后面的风吹来他都挡住了,我就不冷了。
我从来没有认认真真地叫过义席阿哥,他却像哥哥一样呵护我,使我的少年时代总是在关爱中。
2
义席是那种有号召力和主心骨的人,厂里的人都愿意跟他在一起,我父母也挺信赖他。有段时间,父亲身体不好,住在上海华山医院,一家人都有点惊恐。大人心情不好,敏感的我更觉孤单。因为是父亲的徒弟,因为跟我们一家很亲近,厂里派义席陪我父亲到上海看病,那个时候义席成了我们一家心里的支撑,总觉得只要有他在就有办法。
就这么着,一天天过去,我也一天天长大。长大了,心眼小了,时不时会来点小脾气,再后来不知怎么的就跟他疏远了。现在想来,我可不可以赖着不长大呢?
很多年后,我听说义席不在周铁厂里了,回芳桥办了一家印刷厂。好像是他哥哥身体不好,嫂子出工伤事故,一家子都要他照顾。后来又听说义席的厂办得不错,他儿子考上了上海交大。在我印象里义席是个扛得住事的人,他总有办法。
有次我路过芳桥,凭小时候的印象找到了义席的家,他妈妈和嫂子在家,我不说我是谁,她们已经认不出我了。他哥哥跟嫂子结婚的时候,我是小客人,还来喝过喜酒,新娘子叫小兔。可是现在,当年的新娘子已没了年轻时的模样,行动也迟缓了,岁月不饶人,一切都变了,我何尝又不是如此呢?有好几次,我听《大哥,你好吗》这首歌时,脑子里忽然就跳出义席的样子,这是我心中的大哥。大哥不仅仅是年龄长你几岁,还应该是一个扛得住事情的人,你可以跟他说说自己的想法,他不会笑话你,就像义席那样。而如今,在我走过了许许多多的风雨路,什么事都是自己扛着的时候,我忽然非常想念少年时的那段时光,想念一个不带任何功利和目的,纯粹就是喜欢我的大哥。
有一天我忍不住打了个电话,是义席的妻子陈芳接的电话,她说,我们也时常念起你,记得你以前晕车是很厉害的……
就这么一句话,触动了我心底最柔软处,一下子我就想流泪。
乐心:本名冯乐心,资深媒体人,著有长篇小说、散文集多部。
编辑??? 沈不言?? 786559681@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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