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冬虫夏草的五月,牛尾寨外的街上都是冬虫夏草。一个羌族老人着一身羌绣,对路过的人推销,见了我,说,小条三十,大条五十。我看着冬虫夏草,它就像一只僵硬的蚕蛹。
老人的冬虫夏草上还有不少泥土,湿润的雪花融化了。不过,真像一条虫,爬行在老人粗糙的手掌中。
我在高高的雪山上采过冬虫夏草。
那一次在四姑娘山,得儿哥把牦牛放在草地,稍作停顿,卸下马鞍。雪山高耸入云,常年不化的积雪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得儿哥慢慢爬上去,背影如墨,不时被薄雾笼罩。但不一会,雾被寒风吹走了。他的身子在雪山之中起起伏伏,不断匍匐。
发现了一株虫草,他就祈祷似的近前,用木扦(不能用铁器)细细挖掘,分离泥土和草的根须。虫草脆弱,易断,挖掘时要全神贯注,绝对小心,稍一分心,虫草就断了。
还有一次,巴贝的一只母牦牛刚产小牦牛,身子虚,四肢乏力,食欲下降了,来找得儿哥要冬虫夏草。
得儿哥怎么舍得把珍贵的冬虫夏草给巴贝呢!他有点不耐烦地告诉巴贝,不远的雪山上还有冬虫夏草。巴贝人懒,不愿上山,得儿哥没办法,牵着我的手往雪山跑。两人寻觅了半天,才采到四五根。我累得腰背酸痛,揉着被泥石硌红肿了的膝盖,去意已决,说,够了,可熬一壶虫草汤了。
得儿哥见我一脸倦容,也同意下山。雪山上的风像被冰浸泡了的,隐隐刺骨。下山时,途中又无意发现了一根虫草。这根冬虫夏草在得儿哥欲转身离去时现身。或者它不喜欢热闹,凡是有热闹的地方,总是看不见冬虫夏草的影子。也许,它不愿看见人类,藏在石砾下的眼睛始终单纯、羞红。它在骤然而来的阳光中岿然不动,像一个铆钉钉在了时光的车轮上。
我把虫草托在手掌中,像托起了一条大牦牛的血液、骨骼、长筋。
这一次,一碗冬虫夏草汤让母牦牛迅速恢复体力。巴贝说,来吧,母牦牛下奶了。
得儿哥没有回应。他认为母牦牛的奶是要留给牦牛羔的,和冬虫夏草一样珍贵。
冬虫夏草生长于白皑皑的雪山,像一只蚂蚁爬行在大地,在潮湿、坚韧中觅食。但很多时候,虫草像雪山上长出的蟋蟀,每到五月,就会吟唱。它的叫声颇具诗意,无数的花朵纷纷绽放、附和。冬虫夏草是羌人的风景,因为有了它,雪山不会寂寞,仿佛更巍峨。
不久,我们又择了个好日子上雪山。
羌寨的一位孤寡老人病了,没有钱买冬虫夏草。我和得儿哥决定帮助她。
在牛尾寨背靠的雪山上,冬虫夏草丧失了土地,零星地落在了我和得儿哥的手里。冬虫夏草在雪山散发出的气味让人敏感,得儿哥单膝下地,闻着雪山的土壤,一步步寻找,并断定一根虫草已经离他不远了。这种神性的植物,在神性的羌人眼里,没有办法逃脱,也不可能逃脱。
山峰逶迤,青草凄凄。陽光如一个巨大的漏斗,在湛蓝的天穹中流泻、倾倒。风一阵阵吹拂,把雪莲花的叶子吹散了。牦牛在草地上蠕动。
我终于不敌雪山的高大,缺氧,败下阵来。这时,我才体味到寻觅一株冬虫夏草的艰难,体味到羌人对冬虫夏草的珍爱。我把手上的冬虫夏草张开,老人的目光马上光亮起来,像岷江上的海子,波光粼粼。
刘群华: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多家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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