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睡前,父亲告诉他,今天早上不用起那么早了。他好奇地问父亲:“不是还要放牛吗?”父亲笑了:“不用,今天牛有喜事。”少年晚上做了个梦,梦里母牛披上了大红花,站在教室的讲台前,少年兴奋地鼓掌,所有人都在欢笑,少年最后是从大笑声中醒来的。
醒来后,却发现父亲和母亲都不在家。他很纳闷,带着疑问和好奇,他像往常一样来到了牛棚。
牛棚前围了很多人。父亲和母亲显得非常着急。生产队长和乡里的兽医竟然也都在。少年在人群的缝隙里,努力往前凑,他看见自家的那头母牛半跪在地上,牛头耷拉着,显得极度疲倦,两只乌黑的眼睛此刻却像是溢满了泪水。在母牛的背后,少年看见了一头才出生的小牛,小牛蜷曲在厚厚的稻草上,全身像是从水里洗了一遍。少年听见父亲小声问兽医:“母牛问题严重吗?”兽医回答:“恐怕熬不过今天下午。”母亲轻轻抽泣起来。父亲看见了少年,大声呵斥:“谁让你来的?你快上学去!”
少年一口气跑回家,满脑子里只有那头可怜的小牛。以至于在学校整整一天,都魂不守舍。放学回家,少年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牛棚再次去看母牛和小牛。牛棚里沒有母牛,只有孤零零的小牛。
晚上,母亲告诉少年,母牛难产死了。少年一下子就哭了。他知道,小牛从此成了孤儿。
少年在心里发誓,一定要保护好这头小牛。
少年还继续每天早晚放牛,只不过母牛死了,每天只能与小牛为伴了。开始,少年还是赶着小牛到生产队的牛群里。可是因为小牛没有妈妈,其他牛都欺负小牛。少年捡了一根酒杯那么粗的棍子,随时准备保护小牛。为了保护小牛,少年没少遭罪,好几回都被那些凶狠的壮牯牛用牛角给撂到路边的沟里。衣裳都划破了,少年的腿脚在流血。回到家,母亲心疼地问他是不是跟别人打架了,少年紧咬着嘴唇不说话。
小牛渐渐长大了,少年也开始去离家十里远的乡中学上学。每周日去学校,每周五回家。每次回来,照例第一件事还是要跑到牛棚去看小牛。
到了该犁地的时候了,父亲将母牛曾经用过的那副鞍鞯套在小牛身上,父亲手上举着那根光溜溜的鞭子,嘴上呵斥着,小牛站在原地就是不动。父亲的鞭子像雨点一样狠狠打在小牛的背上。小牛流泪的眼睛望着少年。少年的心像被刀剜了一样疼痛。他哭着哀求父亲,能不能不让小牛犁地?
父亲瞪了少年一眼:“牛不犁地,那要牛做什么?就像你,学生就是要学习,犁地是它的本分!”
少年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让小牛学犁地,为什么不能学点别的,比如运送木材和粮食。
终于小牛还是学会了犁地,像母牛一样,开始了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宿命。少年到了县上读高中,后来又考上了更远的外面的大城市的大学。一年也难得回老家一趟,少年见小牛的机会越来越少了。可在少年心里,从来没有放下过小牛,当年脑海里深深印刻着的像水洗了一样的那头小牛。
暑假,少年特意回老家来看望小牛。小牛早已经不是当年的小牛了。它已经长成了一头高大威猛的成年壮牯牛。它像别的成年公牛一样有一双不怒自威的牛眼,还有一对像弯刀一样的牛角。少年亲切地喊着小牛的名字,走近它,伸手去摸牛角,只见小牛一双血红的眼睛怒视着少年,突然它低下头,一双锋锐的牛角朝少年猛顶过来。
少年带着腿上的血迹回到了家里。母亲再次心疼地问起缘由,少年依然像从前一样,紧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少年不明白,为什么小牛不认得自己了。为什么现在的小牛比从前要凶?
离家返校前最后一天,少年赶着牛去八里滩放牧。八里滩的草特别丰茂。少年想让牛吃上最丰美的草。那天赶上暴雨,山洪暴发。少年放牧的八里滩瞬间一片汪洋。就在少年要被洪水冲走的最危险的时候,他的小牛咬着他的裤管,拼命将他拽到了岸上,就在那一刻,一个凶猛的浪头打过来,牛被洪水瞬间吞没了。牛被洪水卷走前回头望了少年最后一眼,少年突然看见了儿时小牛那熟悉的眼神。
洪水过去后,少年沿着河岸一直往下找,终于在一处河滩上找到了牛。牛早已经死了,两眼张着,乌黑的瞳孔很大,透过瞳孔,少年仿佛看见了自己。
冷江: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北京市丰台区作协理事, 2018“世界华语微型小说十佳新锐作家”。发表长篇小说《绸岭之北》,出版小小说集《永远的花朵》。
编辑 闫清 1453337028@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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