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子踏着屋外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爬上后山坡,见阿妈站在白雪皑皑的山坡上,嘴哈热气暖着手,望着坡下的村子,好像在数数。
阿妈,一大早你跑到后山上数什么?她问。
阿妈握住英子被冻凉的手,说,你看看,咱村的炊烟多美呀。
英子转过身,头一次领略山坡下一家一户升起的炊烟,湛蓝色的,真的很美,如诗如画。她不明白阿妈干吗要冒着严寒跑到后山坡欣赏炊烟?
阿妈说,朝鲜族有句谚语,没有火的烟囱不会出烟。
你是在看谁家的烟囱没冒烟?英子问。
阿妈点头,咱村有几十户空巢老人,儿女都在外面打工,谁家的烟囱没冒烟,就是没起来生火做早饭,我得下山去看一看,是不是老人病倒了?
英子问,你为什么要管这些事呢?
阿妈笑了,大家选阿妈当妇女主任了。
真的?英子真高兴,阿妈当上村妇女主任就不会外出打工了。她叫道,阿妈,你看,郑奶奶家的烟囱没冒烟。
可不。阿妈带着英子匆匆走下山坡,郑奶奶果然生病了。
从这个寒冷的早上开始,村里的炊烟装进阿妈的心里,也装进英子心里。她在村里读小学,有阿妈在家,她心里踏实,每天早晨抢在阿妈前边去后山看炊烟。一家一户的烟囱在晨曦里连缀成片,村子上空飘起一朵朵祥云。初升的太阳就是阿妈那颗金子般的心。
英子放学后做小卡片,写上阿妈的手机号和家里的座机号,一家一户贴到空巢老人家的墙上,叫爷爷奶奶有事就打电话。她把外出打工人员的电话号码做成表格贴在墙上,供阿妈使用。这下,家里乱了,整天电话响个不停,老人在外打工的子女,大事小事都托付给阿妈,买药、看病、汇款,还有家里的春种秋收,阿妈忙得像走马灯。她护送老人去县里治病,一去就是十天半月,还把老人接到家里休养。阿爸被吵烦了,给阿妈说,你把村里的大事小情都揽回了家,你长三头六臂了吗?快把妇女主任辞了吧!
阿妈非但没有辞职,还当选了村支书。她给阿爸说,你治病的时候全村人给你齐钱,三十,五十,甚至几元钱,乡亲们说什么了?人怎么可以忘本呢?
阿爸想起自己治病的往事,悄悄抹起眼泪。
英子读完村小学,又去读中学,读大学。城市里不见炊烟,炊烟每天从她心头升起。山村里的炊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关乎每一个人的冷暖。秋去冬来,阿妈青丝变成白发,尽管村里建起卫生所、老年人活动室,但阿妈仍习惯在一个又一个清晨站到房后的山坡上看炊烟。阿妈有事不在家时,去山坡上看炊烟的人就换成了阿爸。他们数着村里的烟囱,看到炊烟从一座座屋顶袅袅升起,娗娗如云,在晨曦里灿烂,脸上才会露出微笑,下山回家。
英子大学读的是计算机专业,读完大四准备考研,看到卸任村支书后的阿妈和阿爸也变成空巢老人,她开始失眠,自己要不要回村去接阿妈的班?
千里之外的阿妈好像看出了她的心思,给她发来一段小视频——晨曦里的后山坡上站着一个年轻的妇女,在看炊烟。英子发语音问,阿妈,这是谁?
阿妈骄傲地说,她是新嫁咱村的媳妇,“炊烟值班队”的新成员。
炊烟值班队?这个新鲜的名字让英子感到振奋。
阿妈说,在家的年轻妇女自愿加入值班队,轮流去后山看炊烟。
太好了!英子笑了,她感到生她养她的小山村充满希望。
视频里,山村上空炊烟袅袅,像一朵朵金达莱花,绽放出淳耀与满足。这是山村最生动的时刻,那么亲切,那么和諧,让人陶醉。
解良:两届辽宁文学院签约作家,作品散见于多家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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