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头麋鹿王被保护区编为BRT-17号,简称17号,是回归大丰的第一代麋鹿。
当17号从遥远的英国乌邦寺庄园乘坐飞机,回到它们祖先曾经逐鹿水草的中国南黄海湿地时,显得激动不已。它第一个从高大的木箱里跃出,踏上这片陌生又熟悉的故土。
17号的体重、身高均超出同类,约260公斤,肩高1.50米,角长92.8厘米,四肢修长匀称。长长的黑色睫毛下,一双深蓝色的眼睛闪烁着蓝宝石般的光芒。粗大的角叉立在高昂的头颅上,如加冕的皇冠,尽显王者风范,让人望而生畏。绸缎般光滑的棕红色皮毛,是它尊贵身份的象征。它刚十岁,这个年纪对人类来说正值少年,对麋鹿而言,已是壮年。
南黄海湿地进入初夏,洁白的槐花飘香四溢,淡紫的苦楝花盛开,杜鹃、树莺、苇莺、夜鹰在丛林、芦苇深处吟唱,漂亮的虎纹蛙趴在绿苔漂浮的水面上,擂响战鼓。苦菜花金黄,刺艾球淡紫,紫红的盐角草燃烧紫红的火焰,碧绿的白茅开放白色的绒花。彩蝶、蜜蜂上下翻飞,把花香搅动得弥漫四溢。草木如麋鹿新生的毛发一样繁茂,随着草木的蓬勃生长,麋鹿也越长越壮。
到了换毛季节,麋鹿褪去身上厚密的棕灰色冬毛,换上单薄的棕黄色夏装。当成年公鹿挺立巨大的角叉,悠长低沉的咆哮声像黄海波涛一样滚过草滩、丛林的时候,麋鹿便开始进入发情交配的季节。一年一度的鹿王大战,便在南黄海湿地这个生动的季节里正式拉开帷幕。
17号和其他到了发情期的公鹿一样,很少吃喝。它们聚集在一座浅水滩里,撒尿圈地,浓烈的尿骚味在热烘烘的风中飘散,激起成年母鹿的情欲。强壮的公鹿新角换得早,长得快,发情期也来得早。半人高的狼尾草丛顶端,浮现一枝枝茸毛闪着银光的鹿茸,犹如在海底摇曳的美丽珊瑚。鹿茸已完全骨质化,变得坚硬而富有弹性。在晨曦里或月光下,17号侧头抵在洋槐树或者茅草地上,耐心地打磨它的角叉,如同武士出征前磨刀霍霍,然后和其他公鹿一起,不约而同地越过一道道芦荡、港汊、草滩,来到一片开阔的约定俗成的大选场地,开始南黄海湿地上一年一度角逐鹿王的盛会。
四处传来公鹿的吼叫声和鹿角撞击声。17号过五关斩六将,即将和一头与自己体力相当的公鹿进行决赛。冠军就是王,王的地位和权利决定它将不仅能拥有这片丰盛的水草,还能拥有区域内母鹿的交配权和仔鹿群的管理权。17号与对手在原地打转,脚步缓慢而坚定,一场大战一触即发,尽管它们看上去很镇定,但它们紧绷的肌肉和犀利的眼神,早已说明了这一场战斗的严肃和神圣。17号愤怒地裂开眶下腺,露出犬齿,吼叫一声,扬起钢叉,向对手发起了攻击。咣当一声,两副坚硬的多齿钢叉激烈地碰撞在一起。它们从草滩打到了水里,激起水花四溅;又从水里斗到了岸上,扬起漫漫尘土。17号直直地盯住对方,牢牢地卡住对手的角叉,将其向后顶。对手不停地喘气,步步后退,直至头颅被17号死死地压在地面。鹿角猛击鹿角,额头猛顶额头,17号稳住阵脚,步步紧逼,狂吼一声,将最后一名对手顶出了比赛场地。
17号击败了所有挑战它的公鹿,成为新一任鹿王,它抖擞着浑身的毛皮,步伐轻快地登上高大的麋鹿墩,直立的鹿尾像一面飘扬的战旗,它昂起高傲的头颅,发出一声嘶吼。胜利者的吼叫滚过湿地的上空,震颤着洋槐树,震颤着芦苇荡,震颤着臣服于它的鹿群的心间。
17号蝉联了三任鹿王,它的父亲曾是英国乌邦寺庄园麋鹿王,它的骨子里带着好胜的搏斗基因。后来,保护区工作人员从种群优生的考虑出发,不得不将17号强行退位,把它和其他老鹿王分别关在铁栅栏里。每当初夏来临,17号就会骚动不安,不吃不喝,大步踏圈,不停嘶吼,用坚硬的角叉不断撞击圈禁自己的金属围栏。一个新鹿王不知天高地厚地跑来挑衅它。17号立起钢针般的鬃毛,狂吼一声,愤怒地将焊死的栅栏挑起,径直朝对方撞去,把它重重地摔在结实的泥地上,接着将未老的角叉刺进对方的头颅,鲜血流了一地。保护区工作人员冒险将它们强行分开,老鹿王写下了隔着铁栅栏打败新鹿王的悲壮一页……
如今,这位昔日的王者已随风而逝,光洁的头骨被制成标本陈列在保护区博物馆内,头顶依然高舉着象征王者的巨角。透过那两只空洞的眼眶,我们似乎依旧能领略它的雄风,看到它灼人的目光正威严地扫视着对手。
张汉林: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盐城市大丰区作家协会副主席,作品散见于多家报刊。曾获盐城市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盐城市政府文艺奖,江苏省报纸副刊一等奖、中国报纸副刊三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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