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月光下恍若梦境的高原,让人心醉。一切正在下落的声响,都轰然消失。只有陷入黑夜的大地,在暗涌中闪烁着隐秘的光泽。
多年前的夏日,在从内蒙古开往故乡的火车上,我以同样惊鸿一瞥的方式,途经黄河。携带着几千公里的泥沙,浩浩荡荡奔赴生命最后一程的黄河,在烈日炙烤的平原上,蒸腾着雄浑磅礴的力。水汽裹挾着热浪,以一览无余地荒蛮推进的方式,扫荡着一切阻挡一条巨龙般的长河成为汪洋大海的障碍。当火车穿越黄河大桥,我看到奔涌的河流,它因行经阴山脚下肥沃的土地,而在华北平原愈发沉郁,舒缓;仿佛它正与我一起,抵达人生的中年。被盛夏烘烤着的黄河,在没有波澜也无起伏的大地上,抛去万千的沙尘,只让最洁净的魂魄融入大海。
在阴山岩石上刻下人类崇拜的先人,他们雕刻出的犹如面临末日审判般惊惧的双眸,一定也曾注视过荒凉的大风席卷起这条翻滚的长河。在严苛的自然面前,他们无能为力,只能祈求上天。于是他们刻下山川,刻下河流,刻下飞马,刻下日月,也刻下生死。他们仰望星辰,也俯视大地。洪荒宇宙中盛满先人的敬畏,荒蛮的大地上江河游龙一样咆哮。无字天书烙刻在红色的砂石上,仿佛巨人朝着远古在仰天长啸。古老的黄河日夜冲刷着阴山脚下的大地,带走无数的王朝,也留下肥沃的泥沙。逐水草而居的人们,犹如被大风吹散的蒲公英,在黄河滋养出的河套平原上野蛮生长。月亮高悬在阴山上,将一半微寒的光,洒在乌拉特草原,又分另一半温暖的光,给万物蓬勃的河套平原。它也不曾忘记乌兰布和沙漠,一千多年前,这里曾是人类繁华的家园,城池遍地,牛羊满坡,而今,只有大风吹出的流沙下埋葬的坟墓与朽骨,在清冷的月光下,讲述着白云苍狗,沧桑变幻。
刻下阴山岩画的先人,用惊骇的眼神,向万年后的世人呈示着远古时代,人类对于宇宙星空、生命万物、咆哮江河的惊惧与好奇。生命从何处来,又将去往何处?河流隐匿在哪儿,又消失在何方?天空与大地,会不会在人类永远无法抵达的边界处相接?落入河流与葬入泥土的生命,谁会腐朽,谁又会永生?一只从恐龙时代飞来的蜻蜓,如何穿过几亿年的沧海桑田,抵达苍茫的蒙古高原?
在巴彦淖尔,阴山下的先人没有告知我们答案,只有一条人类永远无法驯服的河流,穿越今古,生生不息。
安宁: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获首届华语青年作家奖、冰心散文奖、冰心儿童图书奖、叶圣陶教师文学奖等奖项,现为内蒙古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副教授,内蒙古评论家协会副主席。
编辑??? 沈不言?? 786559681@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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