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在摇椅上睡着了,神态安详,满脸细碎的皱纹似乎也平展了许多。
她刚吃了药,还陪我认真嗅了嗅蜡梅香。这个冬天比较暖,蜡梅迟迟不开,我曾担心它们会未开即萎。就像立春前后那几日,我也曾担心母亲,冠心病和心肌炎让她胸闷气短,虚弱无力。
事实上我多虑了,今春,蜡梅开了。母亲的病情也基本得到了控制,安然在我身侧。但母亲确实老了。
母亲年轻时,不但照顾我们姐弟四人,有时候还帮着照顾堂哥堂妹,打理大小近十口人的生活。她中午下班后,火急火燎地蹬着自行车,赶回来为我们炒菜做饭,自己是惯常来不及吃一口的,随便带张煎饼就急急赶去上班;晚上再急急赶回家,还要带夜洗衣服、打扫卫生、蒸饼。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无例外。
那时我们不懂事,体会不到她的累。
虽然父亲尽量体贴,但这繁重的压力,还是将她压垮在四十九岁。那年,她晕倒在工作的柜台上,从此落下了高血压和眼疾。现在冠心病、脑梗等一并出现,且日趋严重。
三年前,她已经不能走远路,步履稍微快一点,就微微喘。后来开始发懒,没劲儿,不想做家务。去年秋天的时候,我感冒,母亲来看我,我说晚上想吃她煮的炸酱面。她满口答应,坐着和我聊会天,就兴致盎然地回去了。
几十年来,只要儿女说想吃啥,母亲必然想方设法为我们做。习惯成自然,晚上我毫无悬念地去了,母亲却彻彻底底忘记了炸酱面的事。她一脸茫然地问:“你说过吗?”
我心里咯噔一下,想起前些时候,她头一天分明去银行提过钱,隔天又急着跑去,说家里要用钱。
我知道母亲会越来越衰老,记忆力会慢慢减退,只是这一棍打得我有点懵,母亲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健忘了?我怎么竟如此疏忽?
午后阳光明媚,母亲侧向我,睡得很熟。她转了一下头,叹了一口气,呼吸深长均匀。
“没事吧?”父亲从卧室出来,小心翼翼问。
“放心。”
父亲继续回去看电视了,有我在,他是安心的。我知道,过不了多久,他也会在电视机前迷迷糊糊地睡着。
厚厚的棉衣也遮不住父亲背影的瘦弱,我有点心酸。前些日子母亲住院,我在医院陪护,抽空回来看他。他要么是在孤单单、眼巴巴地等我的好消息,要么是在沙发上歪着睡着了。
他有慢性支气管炎,每到春寒料峭,就气喘咳嗽加重,因为担心母亲,饭量也减少了很多,本来就瘦,这几日更见清癯。后来听我不断汇报好消息,他渐渐笑容多了,母亲出院那天,他的咳嗽居然减弱了好些,饭量也明显大了。
现在他终于可以安心一些了。医生说:只要控制情绪,母亲无大碍。少時夫妻老来伴。一个人的健康,牵绊着两个人的命运。
我叹了口气,母亲倏然惊醒,抬头警觉地看着我。我赶紧摸摸她的脸颊,安抚说,没事的。她点点头,又睡着了。
父母老了,像我小时候凡事依赖他们一样,开始依赖着我。儿女在身边,他们才有安全感。
梅香一忽儿一忽儿过来撩人,提醒我,岁月安恬。
是的,我爱这波澜不惊的时光。
这么些年,我唯一长进的就是学会安于当下,开始心疼这余路不多的人间。仅有的一点热量,都在奔赴持守兜转半生后才夺回的这一丝丝恬淡。为父母,也为我自己。
苏峰: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多家报刊。
编辑??? 沈不言?? 786559681@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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