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撞名记

时间:2023/11/9 作者: 莫愁·小作家 热度: 10822
自小到大,村上人都只知我的小名“小发”。20世纪 60年代,每个大队都有小学。老师是本村人,点名时,也只叫我“王小发”。真正用大名,已是四年级的事了。那次老师叫了我一声“王阿发”,还引起几位邻队同学的一阵哄笑。我这才知道,一个大队里竟然还有人与我同姓名的。那人也是个男的,年长我10岁。当初年纪小,不懂事,只是觉得好奇,也没有想办法去办户口的地方改一下名字,以致后来我为此吃了不少苦头。

  我离开校门时才15岁,那个叫“王阿发”的已经25岁,且已结婚生子。他颇讲义气,人缘挺不错,不过有一个缺点,喜欢喝酒。因为在家是长子,下边一溜儿5个妹妹,成家前,他收工回来,不管有菜没菜,都要陪他老子弄上一口。如果说结婚之前他还顾及名声,只是每天喝个半斤过一下瘾,结了婚与父母分开过后,他升了一级,情况可就不同了。

  做家长了,他便也将自己的待遇提高了一个等级,把原来每天喝一顿酒改为中午晚上各一顿。当然,量也相应调整了,从每次半斤提高到七两半。这样也好,打酒时挺容易算账——两天三斤,不多不少,恰好。当然,每次喝酒的时候,他也都喝到了他能喝的极限,很享受生活。不过,由于在酒上的开销大,手里一直比较紧,借钱买酒是常事。也是从那时开始,他整日酒气熏天,干活全是“磨洋工”,被村上的人呼为“酒鬼王阿发”。

  1977年的夏天,从不被人看得起的酒鬼王阿发忽然成了名人,他有出息了。

  一天早上,大队书记让民兵营长送来了一张培训通知书,上面盖着文化馆的公章,让他到县里参加文艺创作培训班。酒鬼王阿发愣了一下,问民兵营长:“你们搞错了吧?叫我去参加‘文艺创作班’,这算啥意思?”民兵营长笑了,拿着信封指给他看:“阿发啊,你看呀,地址上清清楚楚写着‘新东公社花园大队’,收件人是王阿发。而且与通知书对上了号,上面都写了王阿发,这还能错?赶快准备好,明天早上乘班车去县文化馆报到。培训期间,除了大队里为你记上工分外,你的住宿、车旅费全可报销。另外,每天还可白吃三餐!怀疑啥?好事轮着了,你去就是。不过,十天时间啊,洗换衣服、牙膏牙刷可要备好。”

  然而,第二天下午,他从县里跑回来后便直接追到大队要“工票”,要报销车旅费。他大叫着:“这不怪我吧?我说不是,民兵营长硬说没弄错!老子去报到了,可年纪对不上号呀,那个‘王阿发’才18岁,是本大队5小队的,平时叫王小发,大名也是王阿发!县里说了,我是冒充的,没说完三句话便赶我回家了。不废话了,大队叫我去的,快给我支付工资与车旅费吧!”

  过后,大队干部这才知道我也叫王阿发。

  两个王阿发也真是太有缘分,1985春天,我结婚了,天晓得,我俩竟还成了连襟——他老婆与我爱人还是姨表姊妹。

  一年新春,两个王阿发在一起吃晚饭,他喝多了,告诉了我一个秘密——他在那两年时间里,收到了县报好多张稿费单,这稿费都让他去邮电所领回后拿去买酒喝了。他说领钱时也知道那稿费应该是报社寄给我的,自己心里一直也很不过意,不过,他并没去偷,是邮递员“硬塞”过来的,当然,这钱都用了……现在好了,原来用的是自己连襟的钱,自己人嘛,这钱谁用还不是一个样?

  我这才知道,我在县报发表了那么多的文章,竟连一分钱稿费也没拿到的真正原因。

  1992年秋天,我做了十多年的副职终于有了指望,要提职了。

  我从20岁干团书记开始,慢慢地又兼干了民兵营长、治保主任的工作。熬了十多年啊!老天总算开眼,镇里把我列为村委会主任候选人。由于我家政治情况一直不过硬,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我才有机会当上农村干部,一个没有靠山的人,就只能等工作出了成绩才有机会升迁。我相信,凭我的人缘与工作能力,应该会在这次选举中顺利过关。

  那天上午,投票工作开始了。首先,由流动票箱去几个生产队挨户收集到不了主会场的人员的投票。对这一关我很有把握。

  但我无论如何没想到,我会因为我的名字而差点毁了前程,而且问题竟就出在由我自己坐镇的主会场里!

  下午,设在村部的主会场先开会动员,然后集中投票。

  主会场由6间房子组成,房子中间有一道墙把它隔成了两截,中间有个大走道使两边相通。摆主席台的那3间里,坐的清一色男人;而隔着中间那道墙的另3间屋子里,坐的全是妇女。

  会议开始。摆主席台的3间屋子里,男人们碍于干部的严肃样,几乎鸦雀无声。主持会议的村书记早就知道我的特殊情况,在作完报告投票之前,至少高声解释了两次:“各位同志喔,千万记着哟,今天,我们选票上印的候选人王阿发,他又叫王小发,是5小队的……”

  我的同名连襟就坐在主席台边,因午饭时七两半“分金亭”白酒刚下肚,不仅脸色发红,连眼睛也红了。此刻,他正瞪着血红的双眼聚精会神地盯着书记作报告。书记实在不好意思开口与大家解释——选票上的这个王阿发,绝不是那个“酒鬼王阿发”,只是重复了两次今天这个票上写的王阿发实际就是王小发之后,投票便开始了。

  可会议主持人的所有讲话,另3间屋子里的人一个字也没听到,最遗憾的,是竟连分发选票的代课女老师也不太明白姓名上的问题。

  其实,在选举的前一天,我爱人回了趟娘家,已把“小发要当村主任了”的喜讯私下告诉了我的老岳母。我岳母是啥人物?天大的直肠子,不到天黑,她们那个小队的妇女基本上都分享了她的喜悦。然而,现在选票上面没见着“王小发”三字,换人了!这好消息可是自己放出去的,老岳母再也搁不住脸了。

  我的老岳母拿着选票站起身子,亮出她水缸般粗的嗓子:“是哪个干部吃了屎还是掉了眼珠子?方圆十里,哪个不知道王阿发是个酒鬼?他能当村主任?开啥玩笑!”

  她也真敢说。不管咋样,那个王阿发毕竟还算自己的晚辈啊,只能说老岳母站队正宗女婿这边,不尽是私心,另一个王阿发还真是个扶不上墙的。

  众妇女一听这话想法完全一致——就是,选王阿发做村主任?这个村里没有其他人了?

  就在大家议论之际,代课女老师告诉她们,不同意王阿发的也可以,投票人可以把自己认为合适的人选写在下边的空格里就行,不会写的,可以委托她代写。

  合适的人选?写哪个?我的老岳母又打开了高音喇叭:“不是我自夸我家王小發,他在村子里的十几年里,哪一件工作没干好了?”然后便对着老师大声吼道:“代我写!在下面空格里代我写下王小发!”

  女老师马上照办。其他妇女见了,纷纷仿效。

  选举结果出来后差点把我气死——王小发占了三分之一以上的票数,可惜那些票都成了废票了啊!

  还好,王阿发的票数过了半数。不过,仅超三票,我也算是成功当选。

  王顺法: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江南大学兼职教授,作品散见于《中国作家》《钟山》等期刊,出版长篇小说《扬州在北》《天狗》。

  编辑 木木 691372965@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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