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时不时在番薯根旁倒一些煤灰柴灰,茎叶愈发生机盎然。清晨,“绿绒毯”像洗过一般,那里的空气也格外清新。拨开繁密的叶子,露珠纷纷坠落,偶有白色的花儿掩藏其间,不胜凉风的娇羞。我们小孩闹哄哄上前,不为花不为叶,只因瞄上了薯茎,即叶子下面亭亭而立的叶柄。
掐薯茎的快乐只有亲历过的人才知道,扯一下,叶摇花摆,好似挠到了植株的痒处,“噗”一声断裂,新鲜汁液溢出,清香扑鼻而来,好闻极了。薯茎在手,左折一下,右折一下,就这么断了骨头连着皮,变成一串一串的“首饰”,挂在耳朵上,套在脖子上,戴在手腕上,招摇过市,母亲见了直说糟蹋了好东西。
番薯茎可是一道好菜。将外层薄膜剥掉,清水淋过后切段,入油锅清炒,调料只需盐巴。这个菜入口鲜嫩爽滑,但少时的我嫌寡淡。母亲叹口气,说从前困难的时候,她跟大舅常常饿得前胸贴后背,幸亏有番薯。番薯全身可食,果实就不提了,那会儿属于珍贵的粮食;叶可切碎了跟大麦粉和一起,做成饼蒸熟;藤晒干后可磨成粉,加水煮成糊状,黑乎乎的,涩而有怪味。
番薯堆于地头,看上去憨乎乎的,母亲麻溜地把它们装进箩筐运回家。挑出不小心被锄头磕破砍断的,刷洗后,削皮切块煮番薯汤饭。切时若发现有特别脆甜的,母亲会分给我和弟弟,滋味可以媲美苹果。我也喜欢番薯汤饭,用筷子将番薯“笃笃笃”搅烂,与米饭浑然一体,就着糟鱼或什锦菜,一口气吃两碗不在话下。
大人们想着法子把番薯变成粉丝、淀粉,小孩子可不以为然,整个儿煨着吃多好。我和弟弟盯着灶膛,柴火噼里啪啦唱起歌,火光哧哧呼呼伴着舞。待灶火渐弱,用火钳拨一下,忙不迭将番薯埋进去。等吃的过程真是一种幸福的煎熬,姐弟俩恨不得将脑袋钻进灶膛去盯着,时不时便抓起火钳,探一探是否变软了。
草木灰的气味逐渐被诱人的焦香所替代,口水疯涨,要从嘴里漫出来。母亲打掉我们伸出去的手,试着摸一下外皮焦黑的番薯,边拍灰边吹气,稍稍晾凉,才掰开一个角塞给我们。迫不及待咬一口,香甜绵软,简直要把人融化。
每年秋季,番薯丰收后,总有一次比较大型的做番薯片活动。活动那日像过节,忙碌、热闹。大清早的河埠头,女人们笑语喧哗,把筐里的番薯洗得清清爽爽。“素颜”的番薯们被扛进院子,削皮,切块,倒入大铁锅。缕缕炊烟飘向湛蓝的天空,似在泼一幅水墨画。
煮熟的番薯被装进木盆端上桌,捣成泥,加些黑芝麻或细碎的橘子皮,倒在铺着湿棉布的饼干箱里,用铲子摊匀后,倒在团箕上。
地面上,晾衣绳上,围墙上,到处可见晾晒着番薯片的竹簟和团箕。晒干的番薯片能储藏很久,成为儿时的长期零食。
我曾好几回梦见,屋檐下成串的番薯片,层层叠叠挤挤挨挨,风吹过,梦里都是带着阳光味的番薯香。
虞燕: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多家报刊,著有中短篇小说集《隐形人》《理想塔》。
编辑??? 肖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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